《道心》岑溪子

1、万仞浴火，剑鸣九霄

　　“这次，接着上回没说完的说。这江湖传言，天下第一庄的万剑山庄有着天下最厉害的剑谱——《天衍剑法》。但由于万剑山庄地处最为凶险的万仞山，故此，世人只能对这一武林秘宝望而却步。可有一日突然爆出万剑山庄庄主暴毙一事，万仞山的守山阵法丧失功效，一时之间让各宗各派对其剑谱趋之若鹜，但奇怪的是，这些人翻遍了整座山庄都找不到这部剑谱，众人以为，这是万剑山庄为了稳固江湖地位，所传出的假消息。于是，这各派掌门人，以肃清江湖败类的名义，对这万剑山庄的所有弟子，下了，追杀令！并命人将万剑山庄烧毁。那日，整座万仞山宛如那天边的落日，红的刺眼，热的心慌，那通天的火光像是要将那片天给烧了！”

　　万仞山脚下一个小茶摊，正围坐着几个脚夫，有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头正斜卧在桌面上，端着碗灌茶水，方才便是这老头在说着半年前，在这座山发生的大事。可听众们似乎只把这当成笑话听。

　　“涂老头，你是真糊涂了啊，你上次还说这万剑山庄的弟子遍布江湖天下，那这各宗各派的掌门人也都不是傻子，追杀万剑山庄的弟子，那杀得完吗？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就是，又胡说了。”

　　“哪里胡说了！”涂老头闻言把碗往桌上一顿，拍案而起，并起两指环对四周，“你们以为这追杀令追得是什么！追得那可不是人，那是在追那本不翼而飞了的剑谱！”

　　“剑谱？不是说剑谱是万剑山庄的人编出来的，本来就没有吗？”

　　“对啊，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就是。”

　　底下的人的质疑声一个比一个大，涂老头却是神秘兮兮地“嘘”了一声，又蹲下身子来，悄声道，“这些名门正派不能明晃晃地抢人家的秘宝，自然只能用这种法子，找借口啊。”

　　“哦，原来如此。啧啧，这些沽名钓誉之辈，呸。”

　　“呸，老子之前还以为他们真是什么正义之徒，居然是这么些玩意儿，这世家宗族都是养着些什么玩意儿。”

　　“就是，这样的品行，也敢把自家的孩子往里送？心可真大。”

　　“得了啊，咱们歇的也差不多了，这还有些货得送呢。”

　　“对对对，赶紧把这茶喝了，还得赶路去丰城呢。”

　　“你说这些人吃饱了撑的，干什么把这万仞山给烧了。”

　　脚夫们见日头到了顶，已经快午时了，收拾收拾就要赶路送货，嘴里不由得抱怨起这万仞山被烧之事。

　　“就是，这把火他们是烧爽了，可苦了这山脚下的百里镇。”

　　“可不是，半年前我们从这儿过还能找个酒馆，喝喝酒，吃吃菜，那时的百里镇那叫一个繁盛啊。”

　　“唉，可惜了，百里镇的人本就是靠着万仞山的守山大阵，这万仞山都烧了，他们自然也就没法在这儿生活了。”

　　“真是造孽！”

　　“涂老头，跟我们一块儿吗，你这摊也摆了两三月了，也没见你挣了几个子儿，还不如去隔壁的丰城，那至少有活人生活。”

　　涂老头却是摆摆手，沉默地擦起了桌子。

　　“哎呀算了老大，你回回都问他，他都是这个样子，你就随他吧。”

　　那脚夫头子叹了口气，把一串铜板放在桌上，和同伴转身离开了。

　　涂老头拨出其中六枚，剩余的的全借着手中的帕布打落入了那人的货篮里。

　　“师叔，辛苦了。”

　　“老大，我之前看见茶摊靠边桌上那人手里抱着把缠了布的剑，唉，这怎么有四枚铜板啊？”

　　脚夫们到达丰城正要交货，其中一个按奈不住的说出自己在茶摊上见到的怪人，又猛然发现老大手里的四枚铜板，问了一句。

　　那位老大却只问他，“你看见那剑长什么样子了没？”

　　“呃，好像，带点红光。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的原因，我记不太清了。”那人抬眉想了想，不确定的回道，“怎么了老大？”

　　“难怪了。”老大只苦笑一声，又对他正色道，“这个事谁也别说，免得惹麻烦。”

　　伙计不明所以，但却对自家老大言听计从，连忙点头。

　　脚夫们走后，茶摊的客人只留下角落那个带着斗笠的剑客，那位剑客摘下了斗笠，正躬身向老头行礼。

　　“来了啊。”涂老头背着手，说话间腰背突然挺得笔直，全然不似方才那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要辛苦你了，子澈。”

　　“师叔客气了，师父与师叔既是同门，又是同族，相互帮衬是理所应当的。”子澈又行了一礼，恭敬的问道，“师叔可是要回藏韵宗？”

　　“我与你师父早便不是同门，贵宗如今能帮衬我，也不过只是念着往昔情谊。如今外界都在追杀霖儿，我怕他一个人应付不来，所以才让你来助他。”涂老头叹着气。

　　“少主外出一直未归？”子澈提着剑抱拳说道，“那子澈先送师叔回宗门休养身子，您体内的暗伤，不可再拖了。”

　　“……好。”涂老头被这架势说得也不好再推辞，只能答应，“不留一丝拒绝的劝阻，如今看来，你和你师父的脾性倒是半点不像。”

　　“子澈先送师叔回宗门，然后再去找少主。”子澈避而不答，只躬身行了一礼。

　　“霖儿受我之命，前去追拿盗取山庄功法的叛徒。我告知过他找到功法后，就地清理门户，前往问月湖找他师姐柳千千。”

　　将涂老头安顿好之后，子澈按照提示前往问月湖找寻正被追杀的万剑山庄少主——陆远霖。

　　传闻，万剑山庄的少主陆远霖与藏韵宗的少主洛川皆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习武奇才，却又有着既生瑜何生亮的微妙。

　　洛川，字子澈，师承藏韵宗宗主徐清铭，出身微末，修习剑道，其佩剑得于藏剑谷的尸山，乃是一柄上古凶剑——戮命。

　　陆远霖，字景昭，师承万剑山庄各大家，庄主陆重山的独子，修习机关术，精通刀术，其佩刀乃自制宝刀，刀身轻薄泛着幽深冷光，只出鞘那一瞬的铮鸣间带着一线赤色，故名——赤霄。

　　问月湖畔

　　“师姐，这就是你不对了，虽说是嫁出去的女儿，但也不至于这般待你的小师弟啊。”

　　“少废话，乖乖接招就是了。”

　　问月湖的湖水被震得波澜四起，湖畔是一男一女正在对招，一身浅青襦裙的女子一直在强攻，而与其交手的玄衣男子看起来逃得狼狈，却乱中有序，且在躲闪间顺手卸去了对方的力道。

　　洛川到问月湖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他止步于湖对岸也不上前打断，只落在树上旁观起来。

　　那边的人像是察觉有外人，不再慢慢周旋，女子趁着男子一个分神，猛地一下打在肩周，男子立刻摆手求饶。

　　“哎呦，断了断了，姑奶奶，我输了我输了，掌下留命！”

　　“出息，都没使上四成力，哪就能断了。”女子翻了个白眼，转身对着洛川说，“子澈，你先自己倒杯茶歇会儿，让这个混小子招待你，我去收拾一下。”

　　“叨扰千千师姐了。”洛川拱手道谢。

　　“好你个洛子澈，又躲在树上看我挨打。”陆远霖不再卖惨，又夺过洛川正要倒茶的壶，高举起来，“你怎么来这儿了？”

　　洛川见他一副无赖相，也不慌，把剑卸了下来，正要放在桌上，半空中又转了个方向，准确无误的击到陆远霖的手背，壶应声而落掉入洛川手中。

　　“明知故问。”洛川倒了两杯茶，说完后不再说话，只自顾自的喝茶。

　　陆远霖端着茶杯也不喝，只盯着茶叶在杯中沉浮，低声问“我爹，怎么样？”

　　洛川浅尝着茶水，淡声回着，“雨师伯亲自照看，毒已解。”

　　“我应该更早一些回去的。”陆远霖哑声自责，“这样大家也不会……”

　　“师叔早有预料，大部分人都被带去了藏韵宗和沧澜派，不过，还是有些人没能护住。”洛川放下茶杯，想温声安抚几句，当提到万仞山惨相，眼底也是一片郁色。

　　“据说，他们为了那本《天衍剑法》，把藏书阁搬空后便将山烧了？”陆远霖慢慢收紧了拳头，语气愈发咬牙切齿，“许志这个狗贼，为了他那个若水派的姘头，居然蒙骗陈嫣师叔背叛万剑山庄！”

　　“这些都容后再议，现在最紧要的是把剑谱护好，在半个月后的武林大会上替万剑山庄正名，重建万剑山庄。”洛川将手边的茶往陆远霖手里一塞，代替蛮力对手掌的压迫，“我现在护送你回宗门，你在这儿伤也养的差不多了，天一黑便和我走。”

　　“不是说还有戮命阁的金牌杀手追杀吗？”陆远霖将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又凑上前去招惹洛川。

　　洛川提剑就往屋内走，不再愿搭理某个嬉皮笑脸的无赖。

　　“哎哎，别走啊，说说啊，我这条命他们出了多少啊？”陆远霖也不恼自己被甩了冷脸，又凑上去问。

　　“一千。”

　　“一千？你说笑的？白银还是黄金啊？不能啊，我这条命就值这么些？”陆远霖在后面不停追问，说个不停。

　　“铜板。”洛川冷然回道，顺手把门猛地一关，险些把在后面追着不看路的某人的鼻梁撞歪。

　　“唔——洛子澈，你要杀我也不要用这种损招吧。”陆远霖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指控“耍阴招”的洛川。

　　“躲不开只能说你蠢。”洛川不以为意的反击回去。

　　“你杵在门口作甚？快去厨房帮忙端菜啊。”洗漱完的柳千千正拿来碗筷，将被关在门外的陆远霖一通数落，推门而入，“都是家常小菜，子澈可别嫌弃。”

　　洛川起身帮忙接过碗筷，轻笑一声，“怎么会？子澈还怕叨扰了千千师姐。”

　　柳千千笑说“哪里，不过添一副碗筷的事，你和那混小子又是一同长大的，也是我的弟弟，不必拘束。”

　　洛川温声应下，又为柳千千倒了杯茶，“师姐请用。”

　　“哎好，那个……”柳千千接过茶却又不安地婆娑着杯子。

　　洛川见她端茶不喝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直言而出，“他们都很好，请师姐安心。”

　　果然，得了好消息的柳千千连声应好，连喝了几口茶。

　　“都会好的。”洛川轻声说着，垂眸间敛去眼底的郁色，恢复成清雅淡然的样子。

　　天色渐晚，深秋的问月湖带着些许寒意，洛川与陆远霖辞别柳千千夫妇后，前往藏韵宗。

　　“看这架势，我的命当值黄金千两。”陆远霖随手抹去溅在脸上的血，朗声冲着在一旁擦拭着剑的洛川。

　　洛川脸色有些难看，擦剑的手帕直接狠掷在地上，月白的帕子浸润在地上的血污里，他一言不发的收剑入鞘，继续往前。

　　陆远霖刀一收，快步追上前调侃，“怎么回事啊，不是说戮命阁的枭野接了我的单子，价值千两，铜板吗？看来被坑了。”

　　洛川停了下来，闭了闭眼，沉声道歉，“是我的疏忽，不该留他到现在。”

　　陆远霖却直直看着他说，“子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已不再是当年那个纯粹的剑客了。而现在这些是他所求的道，与你无关，你无须自责。”

　　“天快亮了，早点到镇上找个住所，再来一批我也吃不消了。”陆远霖拍了拍洛川的肩，催着他向前看。

　　洛川抬眼便看见方才还黑漆的天幕，渐渐泛着些白光，颇有一股要挣出那黑的架势。

　　天光将至，道亦明晰。

　　洛川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眼底的郁色也冲淡了许多，应了一声，“嗯。”

　　纵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却也还有人道心如一，剑鸣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