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芳华》乌拉韩阳MY

108、番外之 竹马

　　1941年，香港。
　　许灏背着书包从外面回来，一手抱着一个足球，一手拿着一份报纸，将足球扔在了客厅地板上，用系在腰上的外套擦了擦额头的汗。
　　苏姐见他回来了，赶快递上一张干净的毛巾让他擦汗，“小少爷回来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又去踢球了？”
　　许灏已经快二十岁，长成了翩翩少年，和许伊涵很是相像，但却比他更健壮些，尤其是这几年爱上了踢球，身材颇为高大，已经比许伊涵还要高了。“是啊苏姨，爸爸呢？”
　　“许先生在后院给徒弟上课呢。”
　　许灏扔下毛巾，拿着报纸赶快去了后院。
　　苏姐摇摇头，把他扔下的东西收拾起来，嘟囔道：“这孩子，这么大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许灏快步到了后院，还没绕过拱门就听到许伊涵唱戏的声音，他唱几句，旁边的徒弟跟着唱几句，徒弟偶尔唱错了一句，他都要逐个字纠正，直到他们唱得达到标准为止。
　　他穿过拱门，就看到一个男徒弟劈着叉横在两个板凳上，另一个女徒弟顶着碗单脚站在一根极细的板凳上，两个人一动不动，原来那唱腔是这样唱出来的。
　　两个徒弟见到许灏进来，仿佛看到了救星，顿时松了一口气，许伊涵手里的藤条在他们所在的板凳上各抽了一下，吓得两个徒弟抖了抖。男徒弟笑嘻嘻道：“师父，许灏哥回来了。”
　　许伊涵板着脸道：“关你们何事？继续练功，不准分心！”
　　两个徒弟对视一眼，只得噤声。
　　许伊涵看了看许灏，“我不是说过，我上课的时候不要来打扰我吗？”
　　许灏望着他顿了顿，将手里的报纸递给他，脸色有些沉重，“爸爸，我看到今天的报纸……特地拿回来给你看……”
　　许伊涵疑惑地接过报纸，扫了一眼，在“国内形势”的版面，一块不大的夹缝中看到了这样一则新闻：上海□□头子杜某遭暗杀，疑是日本特务所为。

　　许伊涵愣住，手里的报纸也从指间滑落，两个徒弟不明所以，疑惑地望着他。
　　“师父，您怎么了？”
　　许伊涵的手不住地颤抖，在香港平静地过了十年，虽然内地的战事每天都在耳边，可终究这一天还是来了，他所认识的人，也终于遭到了战争的迫害，而且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杜杰。
　　他关于杜杰的回忆，几乎已经很模糊了，很多年前的，好的、不好的，不好的……他几乎快要遗忘了，此刻看到他的死讯，他所想到的，却是杜杰在自己家中的客厅里，抱着年幼的许灏逗弄的场景，他还记得杜杰一个恶魔一样的人，露出天使一样的表情的样子，他眼角的皱纹，都因为怀里的孩子而欢快起来。
　　一瞬间，他抓住许灏的手，才站稳了身体，一摸自己的脸，竟然已经流了泪。
　　许灏的眼睛也红了，他小心问道：“爸爸，这报纸上说的杜某，就是杜大大吗？”
　　许伊涵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大概是吧。”他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少年，“灏儿，你还记得他吗？”
　　许灏沉重地点点头，“当然记得，小时候，杜大大对我很好，还有小麟叔叔，总是给我买各种好吃的，每次我犯了错爸爸要打我，也都是他们帮我拦着。”他说到这，哽咽了一下，“爸爸，杜大大死了，那小麟叔叔怎么办？”
　　许伊涵擦了擦眼泪，转身回了屋里，两个徒弟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默默发出一声叹息。
　　许灏对他们使了个眼神，两个人都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每次许灏都是这么帮他们争取了休息的时间，他们很是感激，可此刻他们看到师父哭了，都吓坏了，他们还从没见过师父哭呢。
　　“许灏哥，师父这是怎么了？”
　　许灏叹气道：“是爸爸的一个朋友……在上海的，过世了，爸爸心里难过，今天的课应该上不成了，你们走吧。”
　　两个人点点头，满腹疑惑地走了。

　　许伊涵往上海打了许多个电话，也没能找到伊天麟，他仿佛就这样人间蒸发了。许伊涵很害怕，他会不会是和杜杰一起被暗杀了，或者是为了他殉情了？很多无端的猜测涌上心头，让他非常不安。
　　许灏走进来坐在他身边，拉住了他的手安慰，“爸爸，还没联系上小麟叔叔吗？”
　　许伊涵沉默地摇摇头。
　　“或许他只是躲起来了，不方便和你联系。”
　　许伊涵揉了揉额头，“就连杭州伊家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抓着许灏的手，抓得他有些痛，“难道小麟也死了吗？”
　　“不会的。”许灏赶紧安慰道，“小麟叔叔那么聪明，他不会死的。”他想了想又道：“我己经通知舅舅了，他说他会打听杜大大和小麟叔叔的事。”

　　姜晴风晚上回到家时，就见到许伊涵一个人站在阳台上，身穿着虞姬的戏服，虽然没有上妆，但人已入戏，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悲伤。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且听军情报如何。”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霸王一生豪迈，最终却如此凄凉，虞姬虽美，却也只能随他在历史的长河中消散。
　　姜晴风走过去，许伊涵听到身后的动静，停下了动作，走过去，抱住了他。
　　姜晴风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背。“小涵，你终于原谅他了。”
　　终于原谅他了吗？或许，早就原谅他了，只是他自己并不知道，直到见到他的死讯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才真正明白，他早就已经原谅了这个人，甚至已经把他当成自己的朋友，为他的死讯难过了。
　　许伊涵沉默了一会，问道：“打听到小麟的消息了吗？”
　　姜晴风摇了摇头。“上海现在查得很严，什么也打听不出来。但我总觉得，或许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吧。我会一直打听的，希望能有些他的消息吧。”
　　许伊涵也不知该说什么，他们的过往，太过复杂，很难用一句“难过”去概括，这其中有太多说不清的感情，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出。

　　许灏也很难过。他长这么大，一直是无忧无虑的，第一次感受到死亡，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战争的可怕。他上了二楼，走到自己的房门口，就听见隔壁的说话声和笑声，女孩子清脆的笑声格外好听。他走到隔壁，敲了敲门。
　　黄雨晴来开了门。他们搬到香港之后，姜晴风给黎雨晴上了自己的户籍，直接改名成了黄雨晴。
　　她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少女的身形已经长成，一张娃娃脸清秀可爱。“灏哥哥，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许灏点了点头，就看到另一个女孩也走了出来，正是许伊涵的女徒弟，叫于小倩。于小倩和黄雨晴差不多大，头发短短的，长得有些英气，性格也是直爽开朗。
　　于小倩也穿着睡衣，见到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打了声招呼，“许灏哥。”
　　许灏对她点点头，“又留下来陪雨晴了？”
　　于小倩站在黄雨晴身后，黄雨晴问：“灏哥哥，这么晚了有事吗？”
　　倒是许灏有些不自在了，“没事，就是听到你们的笑声，知道小倩又留下来了，过来看看你们。”
　　许灏低头道：“雨晴，你还记得杜大大吗？”
　　黄雨晴想了想，摇了摇头，那时候她还小，而且也只在姜家待了不到一年，就跟着他们来了香港，对杜杰的印象自然不深。
　　许灏知道她未必记得，却还是执着道：“他死了，报纸上说是被日本人暗杀了。”
　　黄雨晴一惊，也不知该说什么安慰他，只好抱了抱他，“灏哥哥，你也别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
　　许灏抱住她，心里还是很难过，“我记得小时候，他和小麟叔叔，都很疼我的。”
　　黄雨晴对他甜甜一笑，“就算他不在了，也会希望你过得好的。”
　　这个安慰听起来有些无力，但许灏见了她的笑容，心情也缓和了许多，他捏了捏黄雨晴的脸蛋，也对她笑了笑。
　　“雨晴，我们早点睡吧，你明天还要上课呢。”于小倩已经自己躺在了黄雨晴的床上，忍不住催促她道。
　　许灏站在门口看了她一眼，不知为何觉得她的神情有些奇怪。于小倩是许伊涵的徒弟，也算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是黄雨晴最好的朋友，情如姐妹，经常会留宿在家里，但每次她留宿，许灏都不会进入黄雨晴的房间，他能略微感觉到，于小倩对他的抵触。或许毕竟是陌生男子，不便进入女孩的闺房，他们已经长大了，不得不顾及男女有别了。
　　想到这，许灏的心情又差了一点。
　　他只是对黄雨晴道了句晚安，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还能听见隔壁女孩子嬉笑的声音，有时黄雨晴也会学着于小倩唱几句，虽然不那么一板一眼，两个女孩子打打闹闹，声音也是清脆好听的。
　　有时候他真的有点羡慕于小倩，可以毫无顾忌地和雨晴一起玩，甚至一起睡……一起睡？他想到这，不免辗转反侧了。

　　许伊涵和姜晴风还是没有打听到伊天麟的消息，这件事也就渐渐被许灏淡忘了。
　　许灏和黄雨晴上的是一所学校，许灏读大学，黄雨晴读中学，同学们都知道他们是表兄妹，是一家人，许灏有时候会买了吃的带去和黄雨晴一起吃，同学们也见怪不怪。
　　有一天中午，许灏买了饭去找黄雨晴，无意间听到了她和同学们的对话。
　　同学道：“黄雨晴，你的表哥还没来找你吃饭吗？”
　　另一个同学道：“什么表哥呀？那明明是她以后的丈夫。”
　　旁边的同学听到了，也围过来凑热闹，“你们在说什么呀？什么丈夫？那不是她表哥吗？”
　　方才的同学继续道：“你们不知道吗？黄雨晴是他们家收养的孩子，以后要给她表哥做童养媳的。”
　　黄雨晴很生气，与那同学争论道：“你不要胡说，他是我的表哥，什么童养媳！”
　　“我哪里胡说了？你们从小青梅竹马，他家把你养大，不就是为了让你长大以后嫁给他做老婆吗？不就是童养媳吗？”
　　黄雨晴气得快哭了，“才不是！干爹收养我是因为……是因为……”
　　“因为什么？你说不出来了吧？不然你说说，他们家为什么收养你这么个孤儿？”
　　许灏听不下去了，捧着饭盒走了过去，挡在黄雨晴身前，“你们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同学们看到许灏来了，吓得退了退，却还是有人壮着胆子道：“我们才没有胡说，难道你不是因为她是你未来的媳妇，才对她这么好的吗？”
　　许灏看了看身后气哭的黄雨晴，面无表情道：“这事我们家的事，不需要向你们交代。如果你们再乱说，我就要告诉你们的老师，找你们的家长谈谈了。”
　　同学们看看他，害怕被找家长，只得悻悻地散了。

　　许灏拉着黄雨晴找了校园里的一处凉亭吃饭。黄雨晴只顾着哭，一点也没有心情吃饭。
　　许灏自己吃了些，叹了口气，“你不吃饭，下午哪有精神上课？”
　　黄雨晴哭得更凶了，“灏哥哥，你说，干爹收养我，是不是真的为了给你当童养媳？”
　　许灏也不知道，但是回想过去这些年，姜晴风对黄雨晴的确很好，而且似乎总是有意无意地纵容他也对黄雨晴好，或许真的是有这个意思，只是那时候他还小，并不明白，此刻他终于明白了舅舅的意思。
　　许灏认真地望着她道：“雨晴，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未来你嫁给我不好吗？”
　　黄雨晴震惊地望着他，“灏哥哥，我……我从没想过要嫁给你，我……我只是当你是哥哥。”
　　许灏放下了筷子，心情有些差，“为什么？我哪里不好吗？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又没有真的血缘关系，以后结为夫妻，一起生活，这样你也不需要离开舅舅，嫁到别处去，这样不好吗？”
　　黄雨晴呆了，低下头讷讷道：“我……我从没想过嫁人的事……”
　　许灏也很无奈，却还是耐心道，“雨晴，你已经十六岁了，总有一天要嫁人的，与其嫁给那些互相不了解的陌生人，嫁给我不是更好吗？难道你不喜欢灏哥哥吗？”
　　黄雨晴眨着眼睛望着他，“我当然喜欢灏哥哥，你对我那么好。只是……只是我真的从没想过要嫁给你。”
　　许灏以为他是担心姜晴风和许伊涵不同意，劝慰道：“你不必担心，爸爸和舅舅，他们也一定会赞成我们在一起的。”
　　“不是，不是他们的问题，”黄雨晴辩解道：“是……是我自己的问题。”
　　许灏的心也沉了下来，“雨晴，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黄雨晴忽然抬头，惊讶地望着他，像是被他说中了心事一样紧张起来。
　　许灏苦笑，“果然。”
　　黄雨晴低头道：“对不起灏哥哥，我知道，不管是你，还是干爹、许先生，都对我恩重如山，没有你们，我可能早就死了。就算是干爹要我做你的童养媳，我也不怪他，是你们救了我一条命，我本就应该做牛做马报答你们。”她红着眼睛，圆圆的脸蛋很是惹人怜爱，“如果你真的要我这样报答你，我可以。但是，我的心意，我喜欢谁，我自己也控制不了的。”
　　许灏张了张嘴，也没能说出什么，只是安慰道：“你不要胡思乱想，没有人要你做牛做马，舅舅也不会勉强你做你不想做的事。还是先吃饭吧。”
　　黄雨晴拿起筷子，勉强吃了几口。
　　许灏知道，他们长大了，那些无忧无虑、两小无猜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想，或许黄雨晴只是年纪太小，还不懂这些，等过两年她再长大些，会明白自己的心意的，毕竟他们是青梅竹马，自己又待她这么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她总会明白这桩缘分是再好不过的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事情却朝着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方向发展了。

　　一天周末的中午，许灏去黄雨晴的房间找她，他忘记了敲门，直接推开了门，就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黄雨晴和于小倩坐在沙发上，拥抱着，在接吻。
　　中午的阳光正好，照在她们柔软的头发上，照在她们蕾丝的裙子上，格外柔和可爱，就像她们年轻的脸庞一样，充满了朝气和柔情。
　　许灏手里拿着的水果盘掉在地上，碎成一块块碎片，水果滚了一地。
　　黄雨晴慌乱地站起来，红着脸望着他。
　　于小倩也受到了惊吓，拢了拢凌乱的头发，有些不知所措。
　　许灏走了进去，关上了门。
　　“你们……在做什么？”他也曾无意间撞破许伊涵和姜晴风在接吻的场面，他知道两个男人是可以接吻的，也知道爸爸和舅舅是相爱的关系，他是他们的孩子，当然尊重他们、敬仰他们，明白他们之间的爱情。
　　可是他很清楚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他喜欢可爱的女孩子，他喜欢黄雨晴。可他没想到，黄雨晴竟然……竟然和他们一样，被和自己一样的性别吸引了。
　　黄雨晴走过来拉住他，“灏哥哥，对不起，我……”她想求他原谅，可是又说不出口了。
　　“原来你喜欢的人就是小倩？”
　　于小倩走过来，叫了一声，“许灏哥。”
　　许灏看了看他，“要是爸爸知道你……知道你带坏雨晴，他一定会很生气的。”
　　黄雨晴道：“灏哥哥，不是她带坏我的，是我……是我自己愿意的。”
　　许灏痛心疾首，“雨晴，你还小，你明白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当然明白！我喜欢小倩，我喜欢和她在一起，我不想和任何男人结婚，我只喜欢她。”
　　“可是，可是两个女孩子……如何……如何在一起？”他说不出口，也不知该如何说。
　　于小倩拉着黄雨晴，仰头对许灏道：“为什么不可以？你明明也知道，师父和姜先生，他们两个都是男人，不是也一直在一起生活吗？他们爱彼此，绝不会另娶他人，我和雨晴，也是一样的，我们也要一辈子在一起，绝不另嫁他人。为什么不可以？”
　　许灏竟然无言以对。
　　于小倩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鼓起勇气道：“许灏哥，我知道，你和雨晴从小青梅竹马，你……你心里喜欢她，可是，你也要问一问她的想法，如果她不愿意嫁给你，勉强又有何用？的确，师父和姜先生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无以为报，但他们都是开明的人，我相信他们绝不会强迫雨晴走入一段她不愿意的封建包办婚姻。”
　　黄雨晴拉了拉于小倩的袖子，于小倩拉住她的手，“许灏哥，如果你真的喜欢雨晴，就请你成全她所爱吧，我们会一辈子感激你的。”
　　许灏脑子一片混乱，他站在一片碎片中站了许久，终究叹了口气，默默离开了。
　　许灏告诉许伊涵，想出国留学，去外面的世界见识一下，许伊涵虽然舍不得，但也答应了。姜晴风从前在英国留学时有些熟人，便安排人送许灏去了英国。

　　一转眼又是八年。
　　许伊涵的徒弟们都已经出师，成为了名角儿，他也退了休，成天在家看书养鸟喝茶，悠闲自在。
　　有一天他正在楼顶泡着茶晒着太阳，忽然听到苏姐着急忙慌地跑上来，边跑边叫道：“许先生！许先生！有人来了！”
　　许伊涵从摇椅上坐起来望着她，“苏姐，是谁来了？让你如此着急？”
　　苏姐喘了一口气，“你下楼去看看就知道了。”
　　许伊涵好奇地下了楼，见到客厅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瘦削的背影，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他的心忽然就提了起来，他慢慢走近，那人听到声音，回头望着他，竟是和他相似的眉眼，从前少年时比他更加明艳动人，此时却多了许多岁月的沧桑。
　　许伊涵霎时红了眼眶，他两步冲了过去，抱住他的肩膀，颤抖道：“小麟？怎么是你？”
　　伊天麟含泪对他一笑，“表哥，是我。好久不见了。”
　　许伊涵几乎要哭出来，他的容貌倒是没怎么变，只是苍老了许多，就连头发也大半花白了，他明明比自己还小六岁呢。
　　“你……你的头发怎么会白了这么多？”
　　伊天麟拉着他坐下，倒是稳重从容了许多，“我这些年活在风雨飘摇之中，不像表哥好福气，可以远离乱世，过宁静的日子，自然也就比你老得快些。”
　　“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为什么我和晴风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伊天麟抿抿唇，淡然一笑，“这些年……我替大叔报了仇。”
　　当年，姜晴风曾资助上海的一家孤儿院，临走时，他曾交代杜杰，要继续用五洲钟表厂的盈利资助这家孤儿院。但这家孤儿院只是一个掩护，实际上它是中共在上海的据点之一，后来孤儿院被军统特务查封，他们顺藤摸瓜查到了钟表厂，拿到了杜杰通共的证据，逼他交出其他隐藏在工厂里的□□，杜杰不肯，军统便与日本人联手，暗杀了杜杰。
　　伊天麟自知难逃一劫，趁乱躲了起来，被中共其他地下党所救，加入了他们的组织，参加了抗日战斗，明里暗里破获了不少情报，直到日本投降，又解放了南京和上海，端掉了特务组织，终于给杜杰报了仇。
　　“如今大仇得报，新中国也要成立了，我终于可以功成身退。我跟组织申请隐退了，便一路南下来香港投奔你了。”
　　许伊涵拍拍他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伊天麟忽然抱住他，一滴眼泪从面颊滑下，“表哥，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这样抱着你，真好。”他感觉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无邪的时代，他们还是盖着一张被子说私房话的好兄弟。如今沧海桑田，他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离别，已经走出了那么远，可许伊涵还仍然站在原地，从未变过，纯洁、温暖，还是他从前依赖崇拜的表哥，真好。
　　这些事听他讲起来轻描淡写，但许伊涵知道，每一步都是凶险万分、九死一生，也难怪他会生出这么多白发，从前那样明艳动人的男孩，如今的眼中却饱含风霜。
　　“小麟，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
　　伊天麟擦擦眼泪，又换上了明朗的表情，“表哥，怎么没见姜先生？”
　　“哦，他去商行了，晚上才回来。”
　　“那灏儿呢？我这么多年没见他了，也不知他长多高了。”
　　许伊涵笑道：“灏儿去年在英国结婚了，我明天就给他写信，告诉他小麟叔叔来了香港，让他今年春节回来一趟，你就可以见到他了。”他看着伊天麟道：“小麟，你以后，打算一直留在香港了吗？”
　　伊天麟点点头，“大叔不在了，爹娘也不需要我照料，我能投靠的，也就只有表哥你了。你可不要嫌我烦，否则，我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许伊涵忍不住摸摸他的头，就像他们年少时那样，“怎么会？你就放心住下来，有我在，不会让你再吃苦了。”

　　晚上，姜晴风坐在书房里看账，许伊涵端着茶走进来，给他倒上，姜晴风端起来抿了一口，抬头对他一笑。
　　“小麟的事都安排好了？”
　　“嗯，他倒也不需要我安排什么。他只说累了，要休息一阵子，然后再看看他想做什么吧。这些年，他真的成长了很多。”
　　“潜伏可不是一般人做得来的，不仅要智谋过人，而且要八面玲珑，片刻都疏忽不得，每一天都是九死一生，怎么可能还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了？他能全身而退，已经是万幸，现在国内局势也是紧张，还是让他留在香港，不要再回去了。”
　　许伊涵点点头，“当然，我不会让他再回去做危险的事了。”他又叹气道：“小麟他……真可怜。与他比起来，我们真的很幸福。”
　　姜晴风放下书，拉住他的手，“是啊，战争残酷，生离死别，每天都在发生，一不小心就是天人永隔了。”
　　许伊涵握紧他的手，“总算我们一家都是平平安安。”
　　姜晴风感慨道：“国家有难，我们却做了逃兵，我的心里一直很愧疚，所以这些年一直在全国各地资助孤儿院和学校，只希望能为国家也出一份力。只可惜，终究是杯水车薪，无法救民与水火。”
　　许伊涵拍拍他的肩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姜晴风摇摇头，低头慢慢喝茶。
　　许伊涵伸手在他的鬓角摸了摸，“晴风，你长白发了。”
　　姜晴风笑着拉住他的手，“人老了，自然要长白发的。”他仰头望着许伊涵，“你倒是没怎么变，和二十多岁的时候差不多。”
　　许伊涵笑笑，“你少哄我开心了，快五十岁的人了，怎么可能和二十多岁差不多。”
　　姜晴风拉着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真的，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么好看。”
　　许伊涵笑着推开他，站了起来，“这么大岁数了，还是这么不正经。”他走到镜前照了照，撩起自己额前的头发，终于也在头顶发现了几根白发，“晴风，你快来看！我也长了白发了！”
　　姜晴风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他，望着镜中笑得像个孩子的男人，“别人长了白发都要发愁，你怎么长了白发，反而还挺开心？”
　　许伊涵凑到他的鬓角亲了亲，“当然开心了。从前我总是怕时间太慢，害怕有一天你又要跟我分开，总想着能快点和你白头偕老就好了，如今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梦终于实现了。”
　　姜晴风笑着长叹了一口气，“是啊，一转眼，已经这么多年了，我们都老了，孩子们也长大了。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终于白头偕老了。”
　　芳华易逝，白发已生。幸好，陪在身边的，就是那个竹马的人，再也不会分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