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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非梦(六) ...

  •   十年前,结道大典之夜。
      红烛暖帐,自是不能辜负一刻春宵。然而,就在沈峤怀着紧张的心情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骤雨狂风时,晏无师突然停了下来。
      看着面前这人双唇润水,面泛桃花,紧张得双眸紧闭的模样,晏宗主实属挣扎了许久才按下心中的冲动,俯身道了一句“等我一下”,便翻身下了床。
      意欲施云布雨之人暂时离去,沈峤的头脑也渐渐恢复了往日清明,心中暗自嘀咕:这时候要找什么?难道是……
      思及此,沈峤下意识提醒了一句:“那东西不是被你放在……”
      话未说完,便看到晏无师不知从何处拿了两个卷轴走了过来,沈峤当即大感不妙,知道是自己误会了,于是咽下了剩下的话。
      但晏宗主怎会放弃沈道长亲自送上门来的机会?
      “放在何处?阿峤难道知道我要找什么?还是说……阿峤以为我在找……”晏无师凑近沈峤耳边说了几个字,沈峤的脸立时红透,如果说方才的他像五分熟的樱桃,现在已经有了七分熟。
      他自暴自弃地将整个人蒙进了被子里,心中懊恼:我为何要提醒他?东西是他放的他能不记得吗?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见这人被逗得缩回了壳中,晏宗主又想到晚上还有“正事”要做,为了避免这人更加放不开,便停止了逗弄。
      “阿峤啊,你确定不出来看看为夫为你准备的结道礼物吗?”晏无师拍了拍被子,话中带着笑意,听起来三分逗,七分哄。
      “什么礼物?”沈峤下意识回了一句。但随即他又想到了晏无师的千般套路,便歇了好奇之心:“我……我才不要信你,你就是想看我笑话。”
      但他此时并未意识到,这薄薄的一层被子连几岁大的孩子也能轻易掀开,又怎能防得住武道高手晏无师?因此也没意识到,这话落在晏无师耳中,成了何等勾人心魄的撒娇之语。
      不过礼物还没送出,哪怕晏宗主心中被自家沈道长可爱得一塌糊涂,也只得忍下来放软了语气,将人哄出来再说。
      几番下来无果,晏宗主只得换了方式:“你若还不信,那我便念给你听好了。”
      念给我听?被子里的沈峤愣了一下,不会是这人写的情笺吧?思及此,脸上更红了,连全身都开始泛起了热气儿,方才的七分熟樱桃,已经变成了九分熟。
      既然是情笺,那听完再出去更好,沈峤默默想着,仍然一动不动。
      “那为夫可要念了啊……”见被子中的沈峤依然没有动静,晏无师便开口念道,“两姓联姻,一堂缔约……”
      这是什么?也不像是情笺啊……两姓联姻,倒像是今日的结道大典。
      可惜沈掌教阅尽诸子典籍,唯独没有见过婚书长什么模样,只当是晏无师将今日之事记录了下来,于是准备再听听看。
      “良缘永结,匹配同称……”见被子里的人还是没有什么动静,晏无师继续道:“见此日沧浪晏然,春水怜峤;知他年风雨同道,执手同老……”
      沧浪晏然,春水怜峤?这里面含了他与晏无师的招式名和名字……沈峤听越听越不对劲,一把掀开了被子。
      “你在念什么?”
      沈峤刚想探头过去看看,便被晏无师连人带被子揽了过去,口中还继续念着:“此情此心,天地为证,日月为鉴,纵冬雷夏雪,江水为竭,亦不敢绝也……”
      沈峤看着卷轴接着念出了下面的字句:“谨以此约,书向鸿笺。愿以山河为誓,共结千秋之好。此……证?”
      “还不知道是什么?”晏无师说着就将右手方向展开了一些,方才被卷住的“婚书”两个字映入眼帘。
      “婚……婚书?”沈峤霎时全身熟透,又僵着手展开了左边卷轴,果然看到落款处已经写好了年月与晏无师的名字,旁边似乎还留有一个空位。
      晏无师见人已熟透,正欲品尝一番,却见原本熟透的沈峤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不由得奇道:“这一纸婚书可有不妥?”
      沈峤指尖摩挲了一下晏无师的名字:“虽然我不懂民间婚嫁习俗,但这婚书是具有契约效应罢?”
      “当然,我晏无师虽是魔门中人,说话做事也是一言九鼎,阿峤是不信这婚书所言?还是不愿与我签这契约?”
      “都不是,”沈峤摇头,“我的确说过,希望这段尘缘久一些,可我也不愿强求于你,倘若有朝一日你另有新欢,却因这婚书契约被迫留在我身边……我也会于心不安。”
      晏无师原本以为,办了结道大典,他也准备了婚书,沈峤能对他放心一些,或者说让沈峤安心一些。结果这人反而怕束缚到了他?
      看来有些话不得不在今晚当面说得透彻一些。
      晏无师松开了怀中的人转向了自己,问道:“为何不能强求?”
      沈峤垂眸:“强求于人,妄念即生。妄念一起,妒心随行……”
      妄念。晏无师曾经问过沈峤,问他心中是否也有妄念?他曾告诉自己:心中清明,则不生妄念。没想到时隔许久,再次听到了这个词时,竟然是和自己有关。
      “能让心中清明的沈道长为了我生出妄念,本座深感荣幸。”
      见人依然沉默不语,晏无师轻轻一叹,双手捧起沈峤的脸颊,轻轻抵上了额心,明明是亲密无间的姿势,眼中却无一星半点的戏谑调笑:“若你的妄念是我,那我便满足你的所有期望,你要我如何,我便如何。你也就不必生出妒心。”
      说着又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顺了一下对方因裹进被子而凌乱的青丝:“阿峤……我心悦你,你便可以对我做任何事,也可以强求于我,你不必觉得不妥,这都是我心甘情愿。倘若有朝一日我变了心伤了你,也随你处置。”
      从小在玄都山清修二十几年的沈道长何时听过这么直白的情话?还是一改往常玩笑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出,当下只感觉全身又熟透了,无处安放的双手一时间不知该揪着衣衫还是该揪被子。
      见沈峤神色动容,眼含湿意,晏无师又牵起他的手,按在了心口:“我说过,这里是你的。哪天阿峤不高兴了,拿去玩耍又何妨?”
      这话说得深情,却又疯狂而肆意,直将沈道长吓了一跳,连害羞都忘了:“晏宗主还是闭嘴吧,贫道没有这爱好。”说完还瞋了晏无师一眼。
      晏无师毫不在乎地一笑:“那为夫说这么多,阿峤可愿意签下这婚书了?”
      沈峤嘟囔了一句:“我也没说不愿意啊。”便拾起婚书起身取来笔墨,最终于晏无师的名字后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将婚书的一份递给了晏无师:“贫道可不想,晏宗主一不高兴又拿自己的心开玩笑。”
      晏无师接过婚书笑道:“那阿峤的意思是,这婚书是为夫逼迫你签下的了?”
      “难道不是吗?晏宗主可是拿性命相要挟呢。”
      “阿峤啊阿峤……”晏无师长叹一声,“言行如一是为君子立身之本,你如今这般言行不一、口是心非,你师尊泉下有知,该如何伤心难过?”
      说完,还没等沈峤反应过来,就将人抱了起来,往床边走去:“既然你师尊教导得不够透彻,那为夫少不得替他教导于你,我瞧着阿峤于床榻之间更实诚一些,想必教学效果定会事半功倍。”
      时光倥偬,转眼间已是十年,但对于当年的情形,两人依旧历历在目。
      沈峤感怀道:“你当时便说,我可以强求于你,可以对你做任何事。”
      晏无师点头,等待下文。
      “反之,你也可以,”沈峤薄唇微抿,“对我做任何事。”
      余光瞥见晏无师发亮的眼神,沈峤面上微烫,但还是想将话说完:“我并未怪你,只是……”
      “只是身体记忆难消。”晏无师接道,“阿峤当我真是木石无心?此时此刻还想着那些事?你如今不是简单的身体欠安,阳气衰竭;而是伤了元神,损了修为。”
      “你……都知道了?”
      晏无师点头:“天道若是要罚我抗命不遵,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让我眼睁睁看你受苦却无能为力,不是最好的惩罚?”
      这话听上去毫无波澜,但沈峤却感觉腰间的手明显收紧了。
      他在自责。得出这个结论后,沈峤垂眸,不动神色地转移话题道:“木石无心?形容我才比较贴切罢?”
      不管是北斗星宫的瑶光星君,还是玄都紫府掌教沈峤,哪一个不是心系天下,怜悯苍生,又怎会是木石无心?
      晏无师愕然:“阿峤为何这样说?”
      沈峤微愣。对了,这人成为紫微帝君之前经过百世磨砺。想必那一世短短数月的记忆,早就淹没在时间的洪流里了。
      “想起了一些从前之事。”
      虽然你似乎忘了,不过没关系,我记得就行。

      夜色既临,万籁俱寂,自是安眠之时。虽说习武之人可以修炼代替睡眠,但晏宗主念及沈掌教如今体虚气弱,阳气衰竭,正准备略过往日的主题,直接入睡,不料却被沈道长拒绝了。
      “你说你要打坐?”
      沈峤点点头,微微扶额道:“左右睡了也白睡,比没睡还累。更何况……出了玄都山后才发现,我如今已然能听到鬼音。长安作为都城,本就杀伐过重,晚上实在是……太吵。”
      “鬼音?”晏无师蹙了蹙眉头,“难道不是想听时才会听到的吗?”
      为神者物随心动,言出法随。只有自己想要如此,才会如此,可如今沈峤身上显然出现了不可控的情况。
      沈峤轻轻摇了摇头,突然问了一个有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从前,似乎从未听你叫过我的名字。”
      “……是。”晏无师一愣,旋即调笑道,“你那几个哥哥,除了个别没眼力见的,其余人在本座面前倒是识趣得很,都是乖乖唤你‘小七',我也是后来偶然才听到他们叫你‘阿峤'。”
      “不错。我原本的名就是‘峤’,峤岳之‘峤’。”沈峤说罢轻声一笑,“你连自己臣属的来历都不调查的么?”
      如同人间民间避讳与君王名字相冲,这个“峤”字,在仙界是要避讳的,因为与东岳帝君相冲。
      “三界六道,但凡对天地有贡献者,皆有机会成为星神。这其中可并非都是人类,我若挨个去查他们的身世背景,岂不是累死?”晏无师满不在意道,“就算是臣属,我一向只重能力不问其余。更何况,我可不认你是我的臣。”
      不过,当初他虽然看不出阿峤的来历,却也听到过一些传言。
      相传,东岳帝君与其后长年无子,其后忧思成疾。帝君爱妻心切,遂前往昆山取得灵玉一方,雕作人形,以仙力渡之,后化作一婴孩,其貌冰肌玉骨,霞姿月韵,尤似帝君夫妇。二人见之心喜万分,视如己出,宠爱有加。帝君为表重视,为其独子取名为“峤”。
      东岳帝君司掌生死之期,鬼魂之统,听辩鬼音这种事,的确是本能。
      “你既是东岳帝君的爱子,那老头舍得放你进北斗星宫?”晏无师揽了揽怀中的人,有些好奇。
      还不都是为了你,沈峤心中暗道。
      怀中之人神色未动,却突然沉默不答,以晏无师的能耐,怎会觉不出端倪,当即笑道:“难道为了为夫?”
      见这人猜出,沈峤也不再遮掩,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是啊,我册封时还搅黄了你的婚事,要秋后算账吗?”
      谁知晏无师反倒哈哈大笑了起来,又抱住人亲了好几下,这才道:“阿峤啊阿峤,跟为夫说说,你这坛陈年老醋是吃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
      “……吃醋倒谈不上,你本就不喜欢她。”沈峤倚在这人怀中轻轻舒了一口气,“我不过是在恰当的时机给了你一个台阶罢了。”
      “这么说,非要算账的话,我只能夸你一句‘干得漂亮’。”
      晏无师笑完侃完也总算回归正题,正色道:“你如今伤了元神,本就神思不属,老不睡觉不是办法。至于为鬼音所扰,或许玄都观会好些。”
      “要现在去?”
      “当然。”
      晏无师起身取了一件宽大厚实的披风将沈峤裹好后,便抱起人就往玄都观方向掠去。

      晏无师没想到的是,沈峤如今的身体状况竟如此之差。
      前一晚他神思沉入识海,教训小鬼去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沈峤如今的状态,没了鬼音困扰,对方依然为噩梦所扰,时时惊醒,一夜几乎等同于没睡。
      破晓时分,沈峤准备起身,晏无师阻止道:“别起了,观中事务有宇文诵在。”
      昨晚他抱着人回玄都观时,不经意间看到了宇文诵在主持事务,想必是随阿峤下山到的长安。
      沈峤扶了扶昏沉的头:“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还不如起身,累了兴许就能睡着了。”
      晏无师提议:“那不如出去切磋切磋?”
      沈峤苦笑:“我如今的功力,怕是要扰了你的兴致。”
      “为夫让着阿峤便是。”
      话虽如此,但真打起来时,很多时候顾不了许多。两人相处日久,武道切磋更是家常便饭,一时兴起难免物我两忘,忘记对面之人如今功力不济这个事实。
      两人交手数十招后,晏无师忽地回身一剑袭向了沈峤,后者料定先机,横剑一挡,不料手腕力道突然一松,那木剑直往肩胛位置刺去。
      “阿峤!”
      晏无师见状连忙收了剑势,闪身过来查看:“有没有伤到?”
      刚刚那一剑虽然收得及时,却也难免被剑气所伤。不过好在,晏无师仔细查看之下,并未发现有被伤到的痕迹。
      “……我没事。”沈峤摇了摇头,半开玩笑道,“只是我如今又变成了废人,还望晏宗主不要嫌弃。”
      “阿峤这话岂非诛心之言?你若非为了我,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晏无师按下心中泛起的疼痛,无奈道,“你对于别人都是记好不记坏,记恩不记仇。怎么偏偏到了为夫这里,只记得那些不好的话,却不记得我们的白首之约、千秋之好?”
      沈峤垂眸不语,以他如今的修为,只怕连瑶光星君的位置都保不住,又如何继续站在他身边?
      “阿峤!!”
      见沈峤状态不对,晏无师突然喝了一声,见人回过神后有些呆愣地看向他,这才道:“你如此患得患失,是当为夫不存在吗?”
      没有他的首肯,又有谁能动沈峤的位置?这本是十分简单的道理,奈何这人如今神思有伤,思绪陷入了逼仄,失去了判断。
      晏无师这一声大喝,倒是让人的眼中清明了不少。见这人从桎梏中走了出来,只是目光依然注视着他,便凑到沈峤耳畔笑道:“更何况,没了星君之位,不是还有后位吗?”
      不出所料地,沈峤的脸霎时红成了霜降后的柿子,再也没了胡思乱想的余地。
      晏无师满意地抚了抚被自己逗红的双颊,笑道:“都老夫老妻了,阿峤还这般可爱。”
      “我——”沈峤正想说什么,便被前来通传的弟子打断。通传弟子告诉沈峤:展子虔展大家已经到了玄都观。
      思及之前与展子虔约定画双人肖像,又平白无故将人晾在玄都山许久,沈峤心中愧疚,便准备亲自前去迎接。
      不料他正要行动时,肩上的穴位却突然挨了两下,当即倒了下来。
      晏无师蹙眉接住了沈峤,对那通传弟子冷声道:“有事去找宇文诵!没有本座的允许,就算是皇帝来了也不准来打扰掌教休息!”
      通传弟子被迎面袭来的冷气吓得瑟瑟发抖,诺诺答是,而后忙不迭地退下,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看了看怀中熟睡之人,晏无师一把抄起了对方的膝弯将人抱了起来。
      虽然如今的我无能为力,但总有人有办法!
      他们若是敢推诿不来,总有一日要他们好看!

      此时此刻,远在北斗星宫的几位星神。
      老二天璇:“嘶……你们有没有感觉到一丝凉意?”
      老三天玑点头:“有的,有的。我记得上次有这种感觉时,好像是小七受伤了!”
      老四天权略微思索一会儿:“六弟不是在暗中保护小七吗?最近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老大天枢按了按额头:“都准备一下吧,这次立冬七星易位之时,我们可能要下界一趟。
      “小七需要我们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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