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百合不过冬》小观音吗

1、第 1 章

　　老树根旁，青石碑，一场秋后的新雨。空气潮湿，整个世界都是毛茸茸的。池也缓缓俯下身，在岑凛惜的坟前单膝跪着 是一场阴阳两隔的婚礼。

　　*
　　池也第一次遇到岑凛惜，也是在一个雨天。空山新雨后 ，他在一片血泊里爬起身，嘴里满股铁锈味，浑身湿漉漉的。身旁的木棍铁具上血迹斑驳，人潮散去，只剩下少年在淤泥里挣扎。

　　四月，芬芳馥郁的大地，一切生机可盼，万物崭新 。

　　池也勾起嘴角，强力撑着石板起来，在那个浑浊又黑暗的老巷子里，前方走来的女孩，逆着光。

　　女孩白裙若霜，美好得让池也觉得她不像这个世界的人 。岑凛惜撑着伞，在雨中。给他带来了属于四月的璀璨繁花。

　　这年，岑凛惜七岁，池也刚九岁半。

　　年少初遇，难平许生。

　　她白裙款款，宛如画中仙。池也再次瘫倒在淤泥里，看着少女的眼。

　　岑凛惜眉眼弯弯。像一轮明月，是池也的明月。

　　她递来拿把伞，蹲下来，看着地上少年。

　　少女肤色白，纯净又澄澈，让池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的肮脏与不堪。他再次竭力起身，蜷缩在老巷的角落一方 ，眼神暗沉地注视着少女的眼。

　　她笑颜不改，像四月最清凉的风，梨涡浅浅，让池也想起他幼时寻山时路遇的野百合。

　　“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啊？” 少女童声慵懒，好听又自然，甜滋滋的，给池也苦涩不堪的内心注入了第一勺蜜。

　　池也脸上依旧平静，没说话，把下巴埋进两个手臂之间蹲在角落里无声地沉默着。

　　岑凛惜笑了，一把拉起池也。

　　她这一个举动 ，或许是出自她的天性善良。可她不知道，她拉起他的手，是他这水生火热的童年唯一一缕暖阳。

　　我不爱这个世界，甚至痛恨厌恶这个世界 。

　　可是那一刻你拉起我的手 ，

　　我好像看到了悬崖边最美的野百合。

　　哪怕悬崖彼岸风声呼啸，我突然就不畏惧了。

　　我看见了这个世界的新生。

　　自那时起，岑凛惜就喜欢放学绕到那条小巷，她放学晚，每次都只剩池也独自一人，蜷缩那个不见天日、昏暗黑沉的巷子角落，和头顶愈加深沉的天际。

　　岑凛惜就是山野开得最灿烂的野百合，她在金枝玉叶下长大，无疑是温室里最美丽的花朵，微凉晨光与她作伴 。

　　池也就是路旁燃烧的野火，随时会熄灭，随时会消失殆尽 。

　　起初是池也挨打，渐渐被打的多了，他也开始打胜仗。

　　岑凛惜从来没有问过那群人到底是何人，但她会在每天傍晚，太阳西沉的时候，在那个小角落给他擦药，给他缠绷带，给他贴创口贴。

　　岑凛惜的父母都是学医的，她家里是书香世家，出了几代名医。

　　而池也，就是最脆弱的荆草，无依无靠，自幼就吃着百家饭渡日。

　　直到遇到岑凛惜，他才知道原来人也有这种活法。

　　可以不用下跪磕头就有几口饭吃，可以有人爱有人疼。

　　他开始想反抗，想挣扎，不想任人宰割。

　　他更想保护好岑凛惜，他想让岑凛惜永远走在那条光明璀璨的正道上。

　　他想让他的野百合永远不枯萎，永远繁华似锦。

　　可是野百合花期只有三个月，野百合开不到第二年冬。

　　直到那年盛夏，岑凛惜带着池也去了海边。

　　那年岑凛惜十六岁，池也十八。

　　万家灯火辉煌，璀璨阑珊，星光零零碎碎缀了满幕。岑凛惜的长发留了很久，此刻懒散地搭在腰后 。

　　那一刻。池也感觉自己觊觎上天赐他的神女。

　　他看着岑凛惜的长发被海风吹散，她撩起几缕碎发别至耳后，扭过头望着他笑，笑意盈盈，一笑生花。

　　海边路灯下，少女的身影被拉长再拉长，直至延伸到池也的脚尖。

　　她的双目被光照耀得熠熠生辉，水灵灵的，看起来有些湿润，少女小声地开口问：

　　“池也，我们交换一个秘密好不好？”

　　池也愣愣地点了头 。

　　“你告诉我你和他们的关系，我告诉你个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的秘密。”

　　在那个夏夜，池也坦白了全部，他把过往的伤疤揭开来给她看。给他的少女看了属于他的全部过往，阴暗的、悲伤的，绝望的。

　　池也的父亲原本是一个货车司机 ，一天夜晚酒驾，意外撞上了一辆豪车，那辆豪车的车主是街上出了名的混蛋 。

　　池也的母亲连夜逃出了这座城市，只剩下五岁初懂事的池也。

　　后来他就被这群人缠上，一辈子也甩不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明明是他父亲犯的错，却轮到了他来承担。

　　父债子偿，他却还了一生。

　　他们不想让池也好过，在邻居的帮助下，池也读了两年书，后来那群人变本加厉，他只好辍学 。

　　他这一生唯一的意外是岑凛惜，她会教他认字，教他算数，教他拼音，教他背单词。

　　如果不是他，他本该永远浸泡在孤独与黑色里，等待死亡。

　　这是池也数十年飘忽不定的人生里，唯一一个稳定的避风港。

　　池也说完了一切，岑凛惜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她把脑袋埋进少年的锁骨，抽泣地靠在他的肩上 。

　　池也慌了神，伸出手，本想摸摸少女的头发 。

　　可他想了几秒，还是收回了手。

　　他的女孩，干净纯白得像山上新生的野百合，不能被他这种人玷污。她靠在他的肩上哭泣 ，已经是他的意料之外。

　　可他们的相遇本就是一场意外。

　　那天的风吹了一夜，海上浪花卷起碧蓝又舒展开来，他一夜僵硬着不敢动，生怕亵渎了他的少女，也忘记了向她索取那个交换的秘密。

　　后来几月之后，山野的野百合再次盛开。是一场最盛大的花开，池也爬上山，爬了很久很久。

　　摘下数十只野百合，又用捡来的废弃报纸拙劣地包了几层，全程少年的手都在颤抖。这是他第一次给岑凛惜送的礼物。

　　岑凛惜很高兴地接过那束并不美丽的野百合，少女眼角噙着泪花，踮起脚，在池也的侧脸留下淡淡的吻痕。

　　那天就像回到了初相遇的雨后，池也好像再一次看到了逆着光朝他走来的少女，稚嫩又美好。

　　那个破碎的雨后，终于被弥补至圆满。

　　可惜少年的梦没有在这里终结。

　　这不是故事的结局。

　　岑凛惜向往日一般走到那个熟悉的巷口，迎接她的是一群完全陌生的下流痞子，那条花臂，肮脏的手在她的身上乱摸，让岑凛惜感到自己的肮脏和不堪。

　　雨又下起来了。

　　一群疯子，贪婪地撩起少女洁白的裙摆，露骨又刺眼，肮脏得像下水道里蜿蜒的驱虫 。

　　她嘶吼，她抽泣，她咬着牙疯狂地捶打着所有人。

　　没有用，都没有用。在那样的深渊里，没有人会救她。

　　她的呐喊在这个疯狂的时代聊胜于无，没有人会听见。

　　岑凛惜觉得那一刻世界都颠覆了，黑暗 、潮湿 、浑浊 、肮脏 、满目荒唐。

　　他们嘴角的欲望被放大，在夜色朦胧里，少女爬着逃离了那个疯狂赤裸的巷口 。

　　无疑的是，那个伞下一笑生花的少女已经死在了古老的巷口。

　　池也发觉事态有变时已经迟了，他发现了这个诡计，发现自己上当了，他发了疯一般往昔日的巷口飞奔。

　　他不敢想象那些人龌龊的嘴脸，会如何绽放在少女的眸前。那是他生怕玷污的野百合，就连他都舍不得碰一下，怎么可以被那群垃圾着了魔一般吸食、再毁灭。

　　一切都被改变了，都来不及了。

　　池也看见了血泊里的少女，仿佛那日的他自己。

　　他站着，她瘫倒。

　　她站着，他瘫倒。

　　池也第一次感受到那样的疼痛，越过了以往每次皮肉之苦，他大力地抽泣着，在少女几乎赤裸的身躯旁跪着大哭 。

　　雨水漫过了铁具深，铁锈味的血气在空气弥漫，散开，世界浑浊腐烂，肮脏的花在地狱里开出几个春。

　　池也抱紧雪白的少女，岑凛惜瘦弱得不行，骨头硌着他生疼 。

　　少女用尽最后几丝力气，扯出了一抹笑。还是如四月最清冷的风，不染尘埃如白昼流星。

　　“池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少女微弱的呼吸在他的耳畔那样不真实，池也感受到最后一抹温存。

　　“我喜欢你。”

　　话音落，野百合再也不过冬。

　　少女的呼吸在雨中停滞，声音飘散向远方的天际 。

　　好似大梦一场，他遇见了她。

　　也是她拯救了他。

　　他们撕扯纠缠，却意外救赎了他这一生的悲惨风光。

　　我并不爱这个世界，甚至厌恶痛恨。所以世人眼里我离经叛道，我狼狈不堪。可是那刻你看向我眼，我只叹春太短 ，冬过早，我竟然头次萌生和一人撕扯到白头的荒唐想法。

　　周遭如何黑暗我都不畏惧了，我开始向阳，我开始求生。

　　任武林谁领风骚，我却只为你折腰。

作者有话说

　　野百合的花语是，幸福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