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杀死爱丽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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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我们看到的听到的世界，只是人类大脑皮层产生的脑电波而已，这世界是否真实存在，我们不得而知；更不知道我们感受到的世界和别人感受到的世界是否是一样的。
“芥川……芥川？”那个男人一脸关切，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好看的鸢色瞳里像是堆满了蜜糖。
“太宰老师？”我恍恍惚惚道。
“你怎么了？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男人笑着拍了拍我的脸，“你不是有问题要问我吗？”
对，我猛然想起来了，我是有问题想问他的。
我想问他，我到底是怎么死的。
【1】
我在东京帝国大学修心理学，太宰治是我的导师。我的导师看起来并没比我大多少岁，但他举手投足散发的气质，却像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他一年四季都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色大衣，脖子上挂着一条长到几乎要拖在地上的红围巾。太宰老师似乎经常受伤，他身上总是缠着绷带，清瘦的脸庞让人心生怜悯。
“太宰老师。”我忍不住唤了一声。但当他回头时，我却发现我没什么要说的，只是单纯地想叫他的名字。
“最近……”情急之下我开始胡乱找话题。最近医学部那边收到了许多尸体，但好像有点奇怪。”
“哦？”太宰老师回了一声，手中的笔却没停。
医学部每周不知道要收到多少尸体，但这些都和我们心理学院没有半毛钱关系。太宰老师似乎看出来我在找话题，索性让我接着说下去。
“我的一个法医朋友说，连续两个月了，每次送来的尸体里都有一两具的后颈上被人贴了红色的标签。要是放在平时，他们肯定会怀疑是连续杀人事件，但这些被贴了红标签的人，死因大多是病死或者车祸之类的突发事件。”
“恶作剧？”
“也有可能是诅咒……”我回答得很犹豫，毕竟是科学的信奉者，自然不能相信鬼神之说。
太宰老师转身接过谷崎润一郎递过来的关于一项实验的文件，一边翻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那还挺有趣的嘛。”
您的语气可一点都没有感兴趣地样子。我在心里默默吐槽，被贴上红标签就会被诅咒而死，这种说法也太封建迷信了。
我这总想找太宰老师聊天的坏毛病得改改了，我心里自责道，太宰老师也是很忙的。
谷崎润一郎交完文件就打算离开了，出门前象征性地给我打了个招呼。他是隔壁办公室的，平时不经常来，所以我也只点了个头，算是回礼。
但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我发现他领口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那分明是一张红色的标签。
罂粟舒展她娇艳欲滴的花瓣，怀疑，真的会让人上瘾。
当天下午，谷崎润一郎死了。
据说是下楼梯的时候一脚踩滑，从三楼直接滚到了一楼，死因是颅骨骨折以及颅内出血。
本来学校把所有责任都推得一干二净，但谷崎的妹妹来了学校一趟，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后来学校开除了当天拖地的清洁工，并且表示对此次事件负全责。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太宰老师的办公室。其实我和谷崎润一郎并不熟，说直白点，他是死是活和我都没关系。但是学心理的一共就没多少人，少一个，他的工作就会分摊到其他人头上。
太宰老师看起来没怎么受到影响，他像往常一样同我打招呼，然后分配任务。我小声问他知不知道谷崎的事情，他说知道。
看着手里的文件，我突然想起了之前看到谷崎送文件过来时，脖子上贴了一张红标签。
鬼使神差地，我问太宰老师，您觉得，会不会是他杀？
人在说话时，表情和肢体动作往往能传达更多信息，因为语言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假的，但是肌肉和神经却不会说谎。
太宰老师看着我，脸上的微笑半分未减。这几年学的心理学知识告诉我，太宰老师没有说谎。
他说，只是意外哦。
当所有人都在哀悼和同情死者的时候，我却有一丝非常奇怪的感觉。
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我看到太宰老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有欣喜，有意料之中，又仿佛松了一口气，唯独没有悲伤。即使这个笑容只持续了二十五分之一秒，我也绝对不会看错。
我的微表情心理学，是太宰老师教的。
我仿佛看见那张红色的标签纸在我脑中无限放大，几乎占据了我整个脑海，然后啪的一下贴在了太宰老师的脸上。
我回头，看向太宰老师，刚好他也在看我。理智告诉我，有些事我得问问清楚。
抢在我开口之前，太宰老师突然出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尝试自杀吗？
我一愣。原先打算问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太宰老师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他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稍稍俯身，平视我的眼睛。
不得不说，那双鸢色的眼睛好看极了，长长的睫毛细微地颤动，幽黑的瞳孔深不见底，仿佛注视着我的深渊。
『当一个人杀了人，杀人者被判刑。可是杀人者为什么要被判刑呢？』
太宰老师的声音不徐不疾，唇角保持着固定的弧度。我明白他要干什么，但我无法挣脱。
『如果被害者没有招惹杀人者，杀人者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去杀人呢？除开精神疾病之外，被害者一定对杀人者造成了必须要杀人者杀人才能平息的伤害或者干扰，所以杀人者才会痛下杀手。』
『所有人只看到了被害者被杀，却没看到杀人者先受到伤害，又受到自己杀了人的心理折磨，最后还要接受法律的制裁。杀人者显然承受了比死亡更加痛苦的惩罚，可他还是会被世人唾弃，而被害者却能博得同情，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被害者已经死了，而杀人者还活着啊。』
『所以，活着才是一个人最大的罪孽哦。』
“对吧，芥川？”
太宰老师收回手，对我轻轻点头，不知怎么的，我也麻木地点了点头。那些话语仿佛没有经过我的耳朵，而是直接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我看见太宰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我的手心，说，我最近正在做一项实验，你一定会帮我完成的吧？
我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叠我再熟悉不过的，红色的标签。
迷迷糊糊地，我闭上了双眼。
窸窸窣窣的嘈杂声充斥了我的耳朵，我听见有人大声说话，有人在笑，有人发出怪音。那些声音都很模糊，夹杂着咕噜咕噜的水泡声，听起来就像是从深海里传来的。
我睁开了眼睛。
一道强光过后，那些人全部立即停止了交谈，齐刷刷地看向我。他们的表情很不自然，就像是在看珍稀动物。
我被盯得脖子有点痒痒的，刚想伸手去挠，赫然发现我的双手被一副铁手铐铐在一起，脚踝也挂着一副沉重的脚镣。
这时我才注意到，面前这些人，穿的都是警察制服。
他们说，芥川龙之介是横滨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看起来瘦弱的样子，没想到竟然能杀这么多人。
我确定他们说的是我听得懂的语言，但我仿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不是这样的！我反驳道，太宰老师给我的任务，不过就是把红色的标签贴在指定目标的后领口上，就像小学生的恶作剧。
这显然不算犯罪啊！
穿警察制服的人很生气，说你别在这里装失忆啊，你不仅给被害者贴了红标签，你还用折叠刀切开了他们的喉咙……等等，你说的太宰老师是谁？
我的导师，太宰治啊。我感到莫名其妙，你们抓我来，连我的人际关系都没调查清楚么。
警察们神色诡异面面相觑，之前说话的人皱了皱眉开口道。
你都博士后了，哪里来的导师？
这句话把我惊出一身冷汗。我恍然想起，对啊，我已经博士后了，那太宰治是谁？
那人继续说，你是一个在职的心理咨询师，太宰治是你的病人，你忘了吗？
太荒谬了。
我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想要在那些警察脸上找到说谎的痕迹。我感觉后颈痒到发疼，于是费力地伸手去挠，突然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就贴在我的后颈上。
那是一张崭新的红色的标签。
【2】
我惊醒了。
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灰。低血糖真要人命，我居然直接晕倒在路边，还做了一个该死的噩梦，那梦过于真实了，令我感到后怕。
可能是摔地上的时候头先着了地，我感觉额头都给撞青了，现在还隐隐地疼，也不知道被人看见没。
环顾四周，我发现我的书包就掉在我身边，还好，书包里的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完好无损。
今天是东京帝国大学开学的日子，而我是来报到的新生。
新生报到大厅里人山人海。每个专业都设置了一张办公桌作为新生录入窗口，每张办公桌前都排起了长龙。
我在队伍里看到了谷崎润一郎和他的妹妹，也看到了我的高中同学樋口一叶。樋口说她被录取到计算机专业，高考成绩八百多分。我小小地吃了一惊，我记得她高中成绩不算特别好，没想到居然能考这么高的分数。
我突然想不起来我高考分数了。于是我发了一个短信问我妹妹小银，但她没回我。
就在我低头的时候，余光瞥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我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却看见人虎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人虎是我给中岛敦起的外号，不知道为什么，我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讨厌。
人虎我看到了我，然后果断转身朝着反方向走了。他看起来也是一脸阴郁的样子，似乎非常不想和我在一个学校呆着。
不理他。
我想起了我还得去报到处录入信息，于是也收回了目光。
但是奇怪的事发生了，我找了整整三圈，居然没找到心理学专业的录入窗口。
我问了学校的工作人员，他说东京帝国大学从来就没有开设过心理学院。
我一愣，随即拿出我的录取通知书仔细检查了一遍，白纸黑字确确实实是“东京帝国大学心理学专业”。
我想打电话给中也先生问问是怎么回事。但是无论我怎么呼叫都打不通，后来我的手机居然干脆就死机了，无论我怎么按重启键都没有反应。我直接拔出了电池，但那手机并没有熄屏，而是卡在一片白屏一动不动。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突然觉得有些迷茫。我考进了一个不存在的专业，周围一切都与我切断了联系。
就好像，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正当我盯着大理石倒影出神时，一双白色皮鞋出现在我面前。我感觉到，是之前那个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
白色西裤，白色风衣，以及白色的绷带。我慢慢抬起头，看着面前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太宰先生对我微笑着问道。
“我在这所大学任教，你要不要跟着我学心理？”
【3】
我再次惊醒了，我感觉不妙极了。那个男人的微笑简直让人瘆得发慌。
不过等我回过神，我发现眼前的处境似乎更不妙。
我面前是一张课桌，桌子上平铺平铺着一张数学试卷和一张答题卡，答题卡上还有一滩刚刚睡着时流的口水。
监考员看到我醒了，神色微妙，示意我看看黑板和墙上的挂钟。
我这才彻底反应过来，我竟然是在高考的考场上睡着了！
答题卡上“芥川龙之介”的名字提醒我写份试卷的对我意味着什么，可是还有五分钟交卷，我才刚做完填空题。
时间滴滴答答地流过去，我从来没觉得分针竟然转得那么快。五分钟太短了，那些计算大题就算不写过程只写答案也写不完。在逼近打交卷铃的时候，我居然开始胡思乱想。
我想起我的家族企业，我想起森先生说如果我考不起东京帝国大学就直接把我和妹妹从家族除名。
除非奇迹发生，不然我百分之百考不上帝大了。
我是无所谓的，但是小银怎么办。
我甚至直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居然会在高考的考场上睡着。
铃响之后，我的结局尘埃落定。在监考员收答题卡时，我甚至能幻视森先生把我和小银赶出去的场景。
那些交了卷的考生们对答案的声音在我听起来无比刺耳，但我又能精准捕捉。我从来没这么讨厌过我优秀的听力。
我故意磨磨蹭蹭地收拾文具，直到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考生。我盯着监考员手里的一叠答题卡，甚至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我的那张从监考员手里偷回来。
“芥川……龙之介？”我听见监考员突然叫出我的名字，我愣了一下。
那人正拿着我的答题卡！
难道我的想法被监考发现了？我神经紧绷，死死地盯着他。
“后面大题基本上都没怎么写……亏你在考场上都睡得着，你这样根本连大学都考不上嘛。”那监考员嘲讽地说道。
下一秒，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那人突然刷地一下把我的答题卡撕成两半！
震惊之余，我注意到那监考员穿着沙色的风衣，手臂上缠着的绷带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有些松动。我这才发现，那人的声音还挺耳熟的。
太宰先生说，
“你已经没救了，不如跟着我学心理吧。”
【4】
我慢慢睁开眼睛。
熟悉的天花板。当我确定我是从我的房间我的床上醒来时，我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连续的噩梦让我太阳穴生疼，这一觉就像白睡了一般，一点都没有缓解疲劳，反而更感觉累了。
哥哥！你还没起床吗？我听见小银在敲门。
起了。我应道。
今天是我高考的第一天。可能是因为压力太大了，我竟然在高考前夕做这种噩梦。希望不要影响发挥才好。
身份证、准考证、文具……我收拾好我的书包，拿上小银递给我的早餐面包，准备出门。
哥哥加油！小银向我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我会的。我背上书包，点了点头。
从家到考场所在学校差不多半个小时脚程，现在离开始考试还有一个小时，走到那里刚好可以提前三十分钟进考场。
我叼着面包，手里拿着背诵卡。
我的成绩不算差，在最好的班级里也算是佼佼者。老师和妹妹都说，只要我放平心态，正常发挥，就能取得不错的成绩。我自己其实也是很自信的，不过毕竟是高考，难免地会有点紧张。
只要我考上一个好大学，找到一个好工作，就能让小银过上稍微富足一点的生活。这是一直以来支撑着我学下去的动力。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忽然乌云密布，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找到一个屋檐暂时躲了下，随即叫了一辆计程车。其实我书包里有一把雨伞，但考虑到我最近身体不怎么好，还是尽量避免吹冷风吧。
要是平时的话，我肯定伞都不会拿出来，直接冒雨冲去学校了。但今天特殊点，是高考，所以小心一点比较好。
奇怪，我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那么些理由。
我靠着计程车后座的枕垫，隔着车窗玻璃看斜飞的雨丝和后退的街道。小小的雨滴就像匆匆的过客，它们打在玻璃上，又被甩掉，只留下一条细长的水痕；很快又被别的水痕合并，越来越大最终汇成一股，然后一起被甩掉。那些熟悉的店铺，每一根电线杆子，漂亮的围墙栅栏——这是我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这条路我走了六年。
小银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以后我可能也没机会送她上学了。
这或许是我最后几次走这条路了。我默默地想。
蓦地，我感觉到一丝违和感。好吵，又好安静。除了细碎的雨声，我什么都听不见。我注意了一下窗外的风景——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天空布满乌云，整个空间都是灰蒙蒙的。奇怪的感觉在我心中逐渐扩散，我问计程车司机，还有多久可以到高考考场。
你要赶九点的高考吗？那你应该赶不上啦。那司机摆了摆手。
怎么可能？！从我家到考场，就算是走路也只需要半个小时！我怒道。
是这样没错……不过你刚刚没说你要去考场啊？司机挠了挠头。
我不去考场那去哪儿？？我极怒反笑，也不管车子正在行进中，直接打开了车门就想要下车。
司机猛地急刹车，说，到了，就这儿。
在我面前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匾——东京帝国大学。
我听到我的大脑似乎发出了一声轰鸣。
那计程车司机扯了扯自己的绷带，穿上一件黑色的风衣。他凑到我耳边，似笑非笑地说，
“你看，反正你也赶不上了，不如留在这儿跟我学心理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杀死爱丽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