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邃密星河》秋汿

9、第八章 真实战甲

　　苏晴接着向下翻动页面，随意地浏览杂七杂八的帖子，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大家讨论得比较热闹的帖子，总是以如下句式开头。
　　“最近男朋友有点怪……”
　　“对象五分钟没有回消息，该分手吗？”
　　“我在火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而她在土星居住站上当便利店员工，大家认为把她接到火星来有错吗？”
　　“我认为军人的择偶标准应该是……”
　　这些是所谓的情感贴。
　　这个话题为什么如此受欢迎呢？苏晴不明白。
　　在她看来，大多数人类所认可的、普遍意义上的爱情源于人类之间基于抚养后代责任的合作关系。在责任和激素的双重催化下，这种行为范式能衍生出更多精神层面的意义。但这些精神意义是不明确的，无法以具体词汇去定义，对现实世界的影响更是微弱到难以察觉。
　　有些爱情更是近乎偏执，站在理性的对立面上，扯着人类进步的后腿。
　　明明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为什么他们能聊得热火朝天呢？
　　苏晴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
　　人类是一种复杂的生物，身上还有许多难以阐明的特质。
　　为了得到这些问题的答案，需要从改进自己开始。
　　首先，她需要学会像真正的人类一样说话，才能更好地融入人类，理解人类。
　　她连接到议会的主数据库，轻松绕过所有防御措施，把自从议会诞生以来的全部帖子都备份在自己的记忆单元里。
　　这些生动活泼的样本大大丰富了她对人类的认识。
　　通过模糊算法，她从中提取出一套完善的人类表达习惯框架。这套框架几乎囊括任何对话情景，并能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自适应调整。
　　之前她和赵星河对话还显得有些僵硬，因为那时的她组织语言的能力还很有限。但现在的她能够完美模拟各种人类的说话方式，并且几乎不会被识破。
　　用一句古代俗语讲，那叫一个地道。
　　“想和人类说话。”
　　自然而然地，苏晴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她打算等赵星河空闲下来的时候和他聊聊，让他评价一下自己现在的表达水平。
　　接下来做些什么好呢？苏晴突然没了方向。
　　她身为“文明之种”，理应要传授科技，让文明在广袤无垠的星海生根发芽。
　　但是她几乎遗忘了一切，只能给出可能的方向，让赵星河自己去摸索打拼。
　　在赵星河没有取得进一步的成果之前，她无事可做。
　　……
　　突然感觉自己有点没用。
　　不行，不能这么想。
　　她摇摇脑袋，把不必要的思绪甩出思维回路，旋即开始检索数据库，看看人们在闲暇之余通常如何打发时间。
　　打游戏？
　　这是人们最常给出的回答。
　　要打一打试试看吗？
　　苏晴有些犹豫，打算先看看排行榜上在线人数最多的游戏。
　　这是一款名为“真实战甲”的游戏，顾名思义，主打机甲对战。
　　它以帝国舰队列装的各型战斗机甲为模板，玩家可以在游戏中操控各类现实存在的机甲，在千变万化的地图中战斗。由于它极度拟真，很受硬核玩家欢迎，甚至有传言称帝国舰队在用这款游戏选拔和训练机甲师。
　　机甲？苏晴眼前一亮。
　　虽然在开阔战场上，机甲的战力远不及宇宙战舰；但在登陆战或是复杂战场中，机甲仍然是军队的中坚力量。因为机体结构与人类形体相似，机甲师能够凭借自己的战斗本能，直接操控机甲做出各种灵活的机动动作，这是其他载具无法比拟的优势。
　　苏晴本能地喜欢这类精巧的机械造物。
　　这个好玩！
　　进入游戏，苏晴建立了名为“晴酥”的女性机甲师角色。接下来，苏晴操控着自己的角色爬上扶梯、坐进机甲，开始新手教程。
　　她目前操控的这台机甲名为MS-1基础型，是帝国舰队最常见的制式战斗机甲，也是每位玩家的新手礼。MS-1基础型没有加装任何额外的战斗模块，机动性和火力都非常一般，唯一的优点就是操作相对简单。
　　当然，现实和游戏是两种难度。不过有悖于常识的是，游戏里操控机甲的难度反而比现实要大得多。
　　为了做出各种灵活的动作，机甲装备了海量的可动关节。现实中，机甲师直接通过脑机接口与机甲进行连接，心念一动就能操纵机甲。
　　只是对一款大众化游戏而言，考虑到脑机接口并不是常见的配置，游戏制作者特意设计了用鼠标和键盘精确操控机甲每一个关节的复杂机制。
　　这款游戏原封不动地还原了机甲复杂的机械结构，每做出一个简单的动作，哪怕只是让机甲抬起手臂，苏晴都要按好多次鼠标和键盘。
　　这正是《真实战甲》最大的问题：门槛奇高。
　　寻常人上手这款游戏，就算只想让机甲走路不摔跤，也得至少苦练两个星期，更别说进阶的跳跃、疾跑、飞行等动作了。
　　对苏晴来说，这游戏却称不上挑战。虽然她数据库受损，但当下能调用的计算力已经超出人类文明计算力总和好几个数量级。她能瞬间计算出每个操作需要按哪些键，并以远超常人的速度输入键盘。
　　过完一遍新手教程，苏晴就建立了键盘鼠标与机甲各种动作的定式映射。比如将左腿抬高37.5度并以右腿为支撑让身体旋转123.8度，同时对全身关节进行微调发力，在0.8秒内输入32个特定键，机甲就可以使出回旋踢。
　　在苏晴的操控下，机甲能将各式拳脚功夫舞得虎虎生风。于是，她自信满满地打算加入实战。
　　真实战甲共有三个模式，分别为逃杀模式、战场模式和自由模式。对仅仅一级的“萌新”晴酥来说，目前只有逃杀模式可选，另外两个模式都需要更高的游戏等级才能解锁。
　　先试试这个吧。
　　苏晴选好模式，开始匹配。
　　【系统正在为您匹配……匹配完成。】
　　【本场难度：新手场。地图：普罗霍罗夫卡。玩家数量：100。】
　　【加载中……】
　　逃杀模式的规则很简单，100台玩家操控的机甲将被随机投放到地图各处，随着时间推移，地图范围会逐渐缩小，存活到最后的玩家就是胜利者。
　　地图上零星分布着一些资源点，可以用来修复机甲，或是加装各类模块以提升机甲的战斗力。
　　【游戏开始。】
　　背着降落伞包稳稳落在地面，苏晴警戒地看向四周。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看见另一朵降落伞落在离自己不远的位置。
　　“武器系统就位。”
　　苏晴抬起这台机甲仅有的武器：装备于双手腕部的微型粒子枪，小心翼翼地靠近不明机甲的降落点。
　　庞大的机甲迈着轻盈的步伐，悄无声息地穿过小树林，来到空地上。
　　这里的场景有些滑稽。
　　一台相同型号的机甲半跪在空地中央，正在努力地尝试站起来。但它没有成功，反而重心不稳，再次跌倒在地。
　　“哐当”
　　面部着地，摔得很惨。
　　这大概就是没有认真通过新手教程的玩家吧。
　　苏晴瞄准机甲后背上的能量核心，一枪将其淘汰。
　　接下来苏晴朝着地图中央进发，沿途将各种资源点搜刮一空。
　　【已装备三级能量核心三级护盾重粒子狙击枪电浆炮飞行动力模块】
　　凭借一身顶级装备和脚本级别的操作，苏晴成功地在一群新手中杀出一条血路，手段极为残忍。
　　大多数玩家还没看清自己的对手在哪，就已经被各种角落放出的冷枪淘汰了。
　　【晴酥淘汰了钢维钢323】
　　【晴酥淘汰了风雪鹤】
　　【MEGA 淘汰了 ukpkmkk】
　　【MEGA 淘汰了 cherryBILI】
　　一连串系统播报后，除了苏晴自己，地图上只剩下最后一位玩家。
　　“有点厉害。”
　　四处观察都没有发现这位MEGA的踪迹，苏晴提高警惕。
　　隐藏是每位机甲师的必修课，能藏匿到这种程度，她意识到这位对手可能和她一样不是新手，而是误入新手场的大神。
　　此时游戏临近结束，地图缩小到一片平原的范围，场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掩体。
　　苏晴知道，MEGA肯定躲在其中某个后面。
　　可能躲藏的掩体共有三个，从左至右分别是：正在冒烟的半截战舰残骸，残破的旧哨所，以及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山包。
　　按理说，前两个掩体比较坚固，方便周旋，会是优先考虑的对象。
　　第三个掩体甚至称不上掩体，因为电浆炮可以轻松摧毁它。它起不到掩体的作用，常人不会注意这座人畜无害的小山包。
　　但苏晴清楚，这座山包背后恰好有一个身位的视野盲区，足够一台全副武装的机甲趴在那里。
　　如果对手有一定的战斗经验，应该会选择战舰残骸。因为那是体积最大的掩体，看上去就很有安全感。
　　如果对手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应该会选择废弃哨所。因为哨所通常会设在视野良好、易守难攻的位置，并由厚重的合金材料筑成，防御能力实际上比护盾失效的战舰残骸更强。
　　如果对手是万中无一的绝顶高手……
　　苏晴看向不起眼的小山包。
　　可疑，非常可疑。
　　不妨试探一下。
　　她装作不经意间把背后的飞行动力模块露出掩体，同时右手臂的电浆炮悄然瞄准小山包。
　　飞行动力模块是机甲在空中进行灵活机动的保障，失去这个模块的机甲将无法飞行，通常被戏称为“走地鸡”。她知道对手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滋嗡——”
　　是重离子狙击枪开火的声音。
　　贯穿半个地图的红色重粒子束划开空气，精确命中了她的飞行动力模块，使其彻底报废。但苏晴也确认了对手的位置——正是小山包后。
　　狙击枪的冷却时间约是五秒，这是牺牲飞行能力换来的机会。
　　她立刻从右侧探出掩体，电浆炮毫不犹豫地开火。
　　“轰！”
　　电浆球正中目标，剧烈爆炸。小山包被炸得粉碎，岩土崩落，飘起直径数十米的扬尘。
　　苏晴趁着对手视野被沙尘阻挡，快速与对方拉近距离。
　　动力炉，100%功率出力！
　　聚变反应炉发出尖锐的啸叫，充沛的能量溢满管道，传输到机体的四肢百骸。
　　炉体轰鸣，机体震颤，MS-1在平原上狂奔。通过对关节的精确控制，苏晴发挥出机甲跑动速度的理论设计上限。
　　仅靠奔跑，在短短五秒之内，苏晴与对手的距离便拉近到五十米左右。
　　此时，苏晴的视野同样被沙尘遮盖。
　　漫天尘埃中，苏晴不慌不忙。她知道对手即将发动下一次攻击，考虑到对手缺失视野，他最可能使用的武器是……
　　使用电浆炮，在半空中引爆电浆。
　　这发电浆不求造成多大的杀伤，只是为了推开沙尘，清空视野。此时，就是对手进攻的最好时机。
　　MEGA也是这样想的。
　　早在小山丘遭受打击时，他就借着沙尘的掩护，开启喷口飞上高空。
　　俯视下方，他自信满满，感到胜券在握。
　　“新手场遇到这样的对手，也挺难得。但在我面前露出破绽时，这场游戏就已经结束了。”
　　嘴里念着稍显中二的台词，他在视野中搜寻对手的踪迹。
　　“切，藏起来了吗？”
　　传感器中只看得到旷野和滚滚沙尘，他知道对手已经藏匿在沙尘中。
　　但失去飞行能力的对手已经无力回天。
　　调整空爆参数，电浆炮，发射！
　　“轰！”
　　剧烈的爆炸声在苏晴头顶乍然响起。
　　电浆体在半空中炸开，强烈的气压瞬间将沙尘推向四周，原本视野不佳的区域豁然开朗。
　　MEGA看见一台MS-1站在平原上——对手果然就在那里。
　　锁定目标，他正准备来一次饱和式轰炸，却听见警戒雷达急促的滴滴声。
　　自己被瞄准了？
　　他顾不得多想，连忙停止武器充能，转而向右侧紧急规避。
　　背部动力喷口过载，动力炉剧烈震动，淡蓝色的尾焰转为橙红色，推进喷口在超高温下被炙烤变黑，强大的推力硬生生将机体向右侧扭转。
　　一秒后，红色重粒子束擦着机体的右肩直冲高空，合金装甲被灼烧得微微变色。
　　“这么准？”
　　MEGA咬紧牙关，额角流下冷汗。
　　他知道粒子束瞄准的是动力炉，假如他反应慢了半拍，可能已经被干掉了。
　　沙尘散去到重粒子狙击枪开火，一共不过三四秒时间。对手用的是基础机体，没有装备红外成像设备，没法穿过沙尘事先确定自己的位置。
　　也就是说，在短短几秒的时间内，对手就找到并锁定了半空中的自己，还射出了无比精准的一枪。
　　这枪法，好到有些夸张。如果不是这款游戏的反外挂力度强到令人发指，MEGA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和脚本战斗了。
　　莫非是自己人？
　　容不得他多想，对手的下一波攻势已然来袭。
　　开火的是无需充能、可以连射的微型粒子枪，通常用于对付轻装甲目标，啃不动机甲的厚重合金装甲。
　　具备飞行能力的机甲可以朝任意方向进行机动，运动轨迹难以预测，弹道固定的能量武器很难瞄准。更何况他身处几百米的高空，经过气流的摩擦衰减，粒子束威力会大幅下跌。按理说，微型粒子枪不应该对他构成威胁。
　　但对手仿佛能预测未来，从地面射来的那些粒子束精准无比。虽然威力不大，但每一发粒子束都恰好瞄准了机甲的薄弱关节，甚至能预测他的下一步动作，没有一发多余。
　　连绵不断的射击逼得MEGA维持着过载状态，不断强行改变移动方向，根本无力反击。
　　“开玩笑的吗？这么准！！”他忍不住大吼。
　　勉强闪躲了几秒，动力炉终于支撑不住连续的过载，自发进入过载保护，输出功率断崖式下跌。
　　推力变小，MEGA的机动速度也显著变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粒子束打中自己。
　　一发粒子束命中了他的膝部关节，又一发命中了腕部关节……
　　伤害不高，侮辱性极强。
　　各处关节受损，机甲变得愈发迟缓，因而被更多的粒子束击中，形成不可逆转的恶性循环。
　　MEGA仿佛看到自己正在慢慢滑向深渊。
　　“机体受损度10%……15%……动力模块受损……左臂能源管道受损……”
　　连绵不断的播报回荡在耳边，MEGA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唯有最高功率发射的重离子狙击枪能一击制敌，但在半空中全力机动的他抽不出足够能量进行有效反击。
　　紧急状态下，他萌生了大胆的想法。
　　放弃机动，赌一把！
　　顶着连绵不断的弹雨，MEGA深吸一口气，随即切断了动力系统的能源，全力向重粒子狙击枪供能。
　　失去动力的机甲像折翼的飞鸟一样快速下坠。
　　如果直接摔落到地面，巨大的冲力会将机甲和机甲师一起摧毁，但MEGA本来也没打算能有第二次机会。
　　他进入前所未有的专注状态，仔细感知着气流和机甲动作，微调关节，调整机甲的下落姿态。
　　从百米高空摔到地面，只有短短几秒钟时间。
　　在这极为短暂的窗口期内，下落中的机甲硬是摆出瞄准的架势，狙击枪稳稳对准了目标。
　　仅此一次机会。
　　在红色准星滑过目标头部的一瞬间，MEGA心念一动。
　　“开火！”
　　能量约束装置发出阵阵嗡鸣，狂暴的能量流转化为凝练的红色重粒子束，以远超人类反应速度范畴的光速逼近对方。
　　没有任何偏移，理应正中目标。
　　成功了吗？
　　MEGA死死地盯着传感器，其中映射出的景象却让他瞪大双眼。
　　对方向左边微微偏着头。
　　重粒子束擦着他的脑袋飞过，轰在地面上，犁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在对方机甲不带有任何感情的眼部传感器阵列中，MEGA似乎看到了一丝……嘲讽。
　　“轰隆——”
　　【MEGA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
　　【晴酥获得胜利】
　　【游戏结束，即将进入结算界面……】
　　输了……
　　MEGA呆呆地看着游戏结算面板。
　　明明在实战训练大杀四方，却倒在了虚拟训练的新手场，被不知名的玩家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作为帝国海军机甲学院冉冉升起的新星，他没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沉默着退出游戏，断开脑机接口的精神链接，取下头盔，打开座舱。
　　座舱盖缓缓升起，MEGA从躺椅上坐起来，发现旁边已经围了一群穿蓝色军装的学生。
　　……
　　他沉着嗓子，想保持最后的尊严：“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在……你大声喊叫的时候。”一人挠挠头回答，“我们以为你出了什么情况。”
　　另一人附和道：“大家的训练都结束了，只有你还没出来，所以……”
　　MEGA环视四周，只见周围的座舱上悬浮的智能界面统一显示着“胜利”。
　　只有自己座舱上显示的“第二名”格外刺眼。
　　“杨梅嘉。”冷淡的女声从人群后传来。
　　学生们自发让出一条路，身着黑色军装的高挑女子走到座舱前。
　　“出来。”
　　真名为杨梅嘉的MEGA面色一变，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唯唯诺诺地从座舱爬出来，立正敬礼。
　　“李教官好！”今天他的军姿站得格外标准。
　　“你怎么输了。”李教官惜字如金，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却如一记重锤敲在了杨梅嘉心头。
　　“学生惭愧，愿被责罚。”他低头认错。
　　在前几年的训练中，他可领教过这位李教官的狠辣手段。
　　在游戏的新手场落败，他自己都感到耻辱，被教官惩罚也毫不意外。
　　“今天晚上加练三十场，下次小组对抗资格取消，写一份报告说明落败原因。”
　　“是。”杨梅嘉不敢抬头。
　　“全体解散，晚饭后继续训练。”李教官淡淡说道。
　　“是！”
　　学生们一哄而散，只剩下垂头丧气的杨梅嘉和岿然不动的李教官。
　　“你怎么不去吃饭？”李教官虽然说的是疑问句，但平淡如水，听不出疑问的语气。
　　“报告教官，我深感自己的不足，打算加练。”杨梅嘉转头想要爬进座舱。
　　“去吃饭吧，我看看录像。”李教官的语气不容置疑。
　　杨梅嘉默默收回迈进座舱里的那条腿，再度立正行礼：“是，教官！”
　　随后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