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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烂泥 ...

  •   Part2.《烂泥》
      ————
      似乎是一场梦,雨雾交织,亦风亦雪,隔绝的玻璃扎驻,一下子,就把南苡拉回了十六岁。
      他叫迟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很白,比女生都要好看,是年级第一。
      那个能把心剖给南苡的人。
      ————

      高一那年,南苡随母亲转到莜芫。
      六月初,莜芫盛夏。
      灿阳不朽,挂在天际,树林阴翳,光束透过叶隙,在柏油路上的影子碎得斑驳,比比皆是。
      凌晨下了场雨,路被浸得些湿滑,蝉鸣声声,鸟儿在枝头栖息着,恰逢一辆轿车划过,被惊飞扑腾翅膀,溅起稠厚的泥垢和雨水,黏腻的环境使呼吸有些困难,又闷又燥。

      “南苡同学,这儿就是莜芫七中了,学校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跟莜芫市其他学校相比,是有些不同。”陈仲耳鬓发白,面色和气,领着南苡在长廊熟悉环境。
      莜芫七中,是莜芫市的私立学校。
      “谢谢主任。”南苡委婉浅笑,黑色的发绳束起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鼻梁上挂着金框眼镜,袖口的白衬衫微卷,骨节分明而又纤细的手搭在身侧,冷白的颈侧挂着随身听,为数不多的鲜艳是左腕间的一块红手表,黑色长裤垂至白鞋,干净随性。
      陈仲刚见到南苡时觉得疏离惊艳,太过清冷了,像是叛逆反骨,让人不好接触,这样看来,倒是一个乖乖好学生。

      陈仲边走边问:“听闻你成绩不错,是从北方转来的。”
      “是的,我是北方人。”南苡嗓音清冷。

      “你是单亲家庭啊。”
      南苡一怔,睫毛微颤,陈仲以为南苡没有听见,刚要开口,身旁传出一句略带清苦的低吟,“是。”

      陈仲笑笑,“不用那么拘谨,七中制度没那么苛刻,初来乍到,有什么不适应的尽管找老师。”

      南苡环视周遭,相比北方学校,七中因为气候不同设置露天走廊,阳光把云朵撕开,直照在教室的外墙,却也有些墙体氧化发黄,意义着经年的烙印。

      虽是私立学校,倒也中规中矩。

      陈仲带着南苡走到一间教室,转过头对南苡说:“这是三班,班主任是个叫程风的小伙子,他很开朗有趣,相信你也能接受。”
      陈仲轻扣了下门,门把手浮动,一个五官端正的男人迎面。

      “陈主任,什么事?”
      “这是新来的转学生,交给你,我也放心。”
      “好,我会照顾好她的。”

      陈仲慈祥地拍拍南苡的肩膀,笑道:“我走了,以后这就是你新的大家庭了。”
      南苡回眸,程风带着黑框眼镜,眉梢浸上笑意,弯唇,冲她和善一笑。

      “新同学,自我介绍一下吧。”
      南苡微鞠躬,“大家好,我叫南苡,薏苡的苡,以后请多多关照。”

      彼时南苡十六岁,但美从不吝啬,在她身上慷慨解囊。
      班中同学还处于很懵的状态,但还是鼓起了掌。

      “班长旁边刚好有空位,去那坐吧。”程风给南苡指路。
      南苡朝座位走去,过道的同学看向她,但南苡心情没有什么起伏,仿佛与她无关。

      她顺势拉开座椅,椅腿与地面摩擦生疼,怨气地叫出噪音,极为刺耳。

      刚落座,一双手入了眼帘。

      “你好新同学,我叫言晟之,是三班的班长。”
      南苡抬眸,一位长相白净的男生微笑着,向她伸出手。

      “你好。”
      南苡并未伸出手,只是轻点了下头,剩下言晟之略微尴尬地缩回。
      程风走上讲台:“好了,我们迎来了一位新的成员,大家要做好榜样,给新同学树立新的形象。”

      -

      七中有午休时间,学生可随意进出校门,但在下午上课前十分钟必须归位。

      食堂内,南苡打完饭,盘子里带着白色水杯,目视食堂后,寻了处空位,安安静静。

      “南——苡同学,是吧?”
      南苡停下动作,把饭菜咽下去,抬起长睫。一名女生端着饭菜在她面前,落落大方而又俏皮。

      “介意我坐在这吗?”
      南苡摇摇头:“不介意。”

      女生坐下,笑得很开心,并未动食,开始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林知礼,知书达礼的知礼,是你的同班同学。”伸出了一截细白的手。
      南苡一怔,放下筷子,握了握林知礼的手:“你好。”
      林知礼看到南苡挑出来的葱花,疑问道:“你不爱吃葱花吗?”
      南苡应声点头:“嗯,从小就不喜欢。”
      林知礼双手放在下巴,观摩着她:“见到你的第一眼,我还以为你很高冷。”
      南苡微勾了下唇,动人的双眸透出笑意,“我只是不善言辞,没有那么凶。”

      林知礼:“那和我交个朋友吗?”
      南苡浅笑着:“好啊。”
      “对了,程老师说你要去学生部报道,我带你去吧,你刚来,也不太熟悉。”
      “那谢谢了。”

      林知礼带着南苡穿过走廊,因为着装和样貌陌生的出挑,引来不少回眸。

      龚淮靠在门边,一脸不羁嬉笑,眼前两人的走过,倒是让他一亮。
      他拍拍旁边的小弟:“那谁啊。”
      罗昱看向龚淮指的位置,挠挠头:“啊,高一新来的一名转学生,还挺好看的。老大,你不会看上了吧?”
      龚淮直勾勾盯着南苡离去的方向,抹了抹嘴唇,意味深长:“转学生啊,新奇。”

      南苡在舞蹈室的更衣室内换好校服,整洁利落。
      林知礼转身笑道:“好看诶,那我们走吧。”

      “知礼,你知道接水的地方在哪吗?”
      “就在不远处,你左拐就到了。”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接杯水。”
      “好。”

      南苡朝着接水的地方走去,却突然被人拦住。

      “高一的啊?”
      南苡握紧水杯,面无表情地抬头。
      龚淮吊儿郎当,蓝白校服系在腰间。
      南苡没回答他,继续向前走,龚淮却又挡住她路,她也不恼不躁,好脾气地说:“借过。”

      挡在正中间,她便绕过去,龚淮一路跟着她,南苡按住开关,饮水机的水咕咚咕咚地流转,形成螺旋状。

      “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哪个班的。”
      南苡一直没有回答,倏忽,龚淮窜到她身前,下意识的惊吓,水杯从手中脱落。
      水杯是金属实心材质,“哐当”地一响,所有人都看向这边。
      南苡刚要蹲下捡起水杯,却被龚淮一把抢走,高高举起。

      龚淮一脸坏笑着:“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就还给你。”

      “阿淮,你跟一个小姑娘较什么劲呢?”

      汤梦走过来,笑得明艳,“你就还给她嘛,干嘛这么对待转学生。”
      龚淮家里很有钱也很有势力,父亲是石油公司的大亨,在学校确实有很多人想扯上关系,高二的汤梦是其中之一。
      汤梦把水杯递给南苡:“哝转学生。”
      南苡接过水杯,一声不吭地逃走了。

      龚淮还要拦,汤梦笑靥如花:“阿淮,那个转学生也没我好看吧。”
      龚淮推开她,有些不耐烦,挥手推开她:“滚。”
      汤梦一个踉跄,气急败坏:“阿淮!”她咬了咬牙,眼眸落下来,直直的望向南苡的背影。

      -

      “南苡,你怎么才回来。”林知礼一脸担心。
      “刚刚被人拦住了。”南苡抱紧水杯。

      “是谁啊。”
      “不认识,只听见一个女生叫他阿淮。”
      “不会是龚淮吧,南苡,你要离他远一点,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我会的。”

      蝉鸣,阳光折射着教室的表盘,打到黑板上,粉笔尘屑乱舞,沉闷的放学铃声响起。

      “唉,南苡,你家住哪啊?”林知礼探过头来。
      “老式居民房那。”
      “好可惜,我们不顺路,不能一起走了。”
      “那拜拜。”

      新学期的第一天,对于南苡来说都是前所未有的,她独自默默地沿着墙体边缘回家。

      倏尔,黑压压的人群遮挡了她的视线。
      南苡停下脚步,刺耳嚣张跋扈的声音响起。
      一群穿着黑色皮装的太妹,画着浓妆,打着晃眼的耳钉,手上夹着烟,挑起嘴角:“你就是那个转学生啊,竟然敢勾引龚淮?凭你也敢抢?”
      “我没有,你误会了。”
      “还敢犟嘴!今天我就让你吃个教训!”

      眼看不妙,南苡心中就一个念头:跑!
      奈何前面不偏不倚——死胡同。
      南苡奋力抵抗,推搡着女混混,将书包扔在她们脸上,但抵不住人多,身体被牵制住,书包也被扯落在地。

      为首的女混混伸出燃着的烟,越发逼近南苡的脸。

      那一刻,南苡双眸泛着幽幽的冷光。
      她没那么脆弱,不会流眼泪,眼中噙着坚绝。

      一个身影快速冲过来,挡住了南苡,抖落的烟灰落在那洁白的校服上。

      来人身形高瘦,清冷秀俊的面庞附带着瘦削的线条,瞳孔漆黑的一望无际,黑发打在额前,周围被他衬得一股寒气。

      女混混抱胸,见那人长的不错,一肚子火先压了压:“你谁啊?别多管闲事。”
      迟淖没说话,一直盯着她,被盯得发毛,转身看了眼神清绝的南苡,即使脸上有了几道抓痕,也没有一滴泪。

      “我报警了。”那人说。
      “怎么,你还想打我?”
      女混混以为他不会回答,没想到清冽的声音透骨:

      “你可以试试。”

      少年面孔清秀,脸色冷白到病态,可眼神愈发狠厉。

      女混混皱眉,心有不甘:“我们走。”

      脚步声越来越近,南苡靠在红墙上,少年高挑劲瘦,缓缓蹲下。
      几缕发丝落在南苡的睫毛和鼻尖,血红的指甲印相互交织在苍白的脸孔,显得格外触目惊心,清艳的脸便一下惹人怜爱。
      晦暗的角落里炽热明亮,砖墙冰冽透骨,此刻让人铭记于心。
      微风缱绻,少年如三月的风般,和熙清徐。
      少女看清了少年,眼里装满光辉,从此,悸动始于盛夏。
      像不见天日的水井挤进一丝光芒,是平淡无奇的囚牢无与伦比的希望。
      一叶风帆飘过水面,荡起圈圈涟漪。

      如何能让少女忘怀呢?
      初见乍欢的少年,无论多久,都会怦然心动。
      不是一刹那的烟火,是长久的执着。

      南苡抬头望向他,身体缩了缩,不停地向后退。

      “我不会伤害你。”聚敛着百般温柔。

      迟淖递来一包纸巾,南苡小心翼翼地拾起,指尖残留着薰衣草的香味。

      “谢谢。”南苡怯懦地答谢。
      迟淖起身,望见街角处那帮身影隐隐约约,他捡起南苡的书包,拍掉尘灰,“我送你回去。”
      南苡猛地对上他的双眸,少年睫毛浓密,她心一紧,小跑过去带路。
      空气中混淆着薰衣草的迷迭,似乎化成某种执念,云空翻涌成橘海,连周围的风光都氤氲成画。

      南苡在前方领着路,心里麻麻的不是滋味,猛地回头看,迟淖就在她身后,眼神清澈温柔。
      轻暖的夏风卷起心动,南苡摩挲了下手指,回头继续向前走。
      到了家门口,南苡停下脚步,转身张张嘴,欲言又止:“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
      迟淖直直的注视着南苡,眸中带有些许的盼望。

      “你好,我是高二一班的迟淖。”
      说着,迟淖伸出手,南苡目光落在那双手上,迟淖指甲修剪的很干净,透出光泽,指尖粉粉嫩嫩的,竟比女生都要好看。
      她顿了顿,有些迟疑,最终还是跟迟淖握了握手。

      “你好,我是高一三班的南苡。”
      南苡顿了顿,又补充道:“薏苡的苡。”

      清隽秀气的脸庞嘴角弧度微微上扬,倒有些偏执,眼眸放柔,手握着的力度不自觉增加。
      南苡意识到有些不太好,手怯怯地想收回,却被紧紧攥着,手腕被捏出圈圈红印,有些吃痛。
      迟淖盯着她,慢慢地放开了手,有些愧赧,“抱歉。”

      “你为什么要帮我?”
      “出于善意。”
      南苡点了点头,“谢谢你,我要回家了。”
      迟淖黑黑的长睫垂下,突然想起,从裤兜里摸出来什么东西。

      是一把琉璃糖。

      “这个,给你。”
      南苡没反应过来,对于他这一操作显然有些呆愣,但还是接下。
      对面人琥珀色的眸子中有些委屈和最后一丝的挣扎的希望。
      但南苡始终没有什么迹象。

      他默默转过身,却被突如其来的一句打断。

      “等等。”

      他抬头,欣然地转回去,双眸透出期许。

      “我们,见过吗?”南苡有些不知所措。
      迟淖的那抹欣慰默默压了下去,释然的说道:“没有。”
      他留下落寞的背影,而回忆,也在悄然织成线,一笔一画地勾勒。

      -

      一年前的午后,北溪市。

      酒瓶碎落,刺耳,“啪”地一记耳光,落在迟淖脸上,紧接着又一拳打在脸上,溅落的玻璃碎片划过侧脸,只留下血痕。
      迟淖脸上没什么表情,从容地擦了擦嘴角的血,鲜红入眼,他捻了捻,血腥味弥漫开来。

      “给老子滚!真是白生了你。”

      是迟淖的父亲,迟建泽。
      旁边穿着贵气的妇人叫邓敏,显然对周围的环境有些嫌弃,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去拉迟建的胳膊,她是迟建泽的妻子。
      不是迟淖的母亲。
      迟淖无神地注视着两个人,拿起伞,转身迈步就走了。
      今天,还是他的生日。

      他走到天空赤橘,在马路口等着绿灯,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撑起黑伞,想着去图书馆避避。
      脸上结了血痂,被风拂面,他摘下半框眼镜,镜边磕碎了。
      他低头,眼神阴郁,兀自叹了口气。

      风吹草动,裙摆扬起,脚步声循序渐进,伴着淡淡的晚风,揉碎了秋老虎的微辣,宛若积雪般的清冷,且杂着玫瑰的热烈馥郁与风的恣肆,不失温柔和自由。
      泪滴无声地流淌过细腻的面颊,南苡眼眶湿润嫣红,不自觉攥紧手里的琉璃糖,抽泣诉说着无尽的委屈。
      她哽咽一声,满目疮痍的神色与身上的红礼裙格格不入。
      红裙子很美,后方的系带整个环住脖颈。
      见下了雨,她咬紧了嘴唇,抱紧怀中的书,防止被雨淋湿。
      绿灯了,她穿过马路,抬起雪嫩的纤肢去遮掩双眸的伤泪,脚步不自觉迈快,所有情绪在这一刻倾泻,如腾空而起的火焰,焚着她的心脏,只觉模糊的视线里,隐约藏匿着一个人影。
      二人胳膊相撞,伞面掩没了迟淖的整张脸。
      她一下把胳膊伸去,扔下琉璃糖,勉强扯起微笑,有些微微的颤音:
      “抱歉,这个就当赔礼,送给你了。”
      随后不停地奔跑,消失于对面的茫茫街头。
      迟淖抬起长长的眼睫,和熙的风吹起发梢,接过琉璃糖,内心有无数炙热的回响,那抹耀眼的红在胸腔无限蔓延,滞楞地望着少女从他身前跑去,连到背影也没有,就像残影,一出现又忽的消失在眼眸。
      他垂头望去,手心冰冷,可他觉得正有滚烫的烈焰灼烧,修长的手指微微拢了拢五彩的琉璃糖,小心翼翼地捧放在左胸口。
      大概是宿命的羁绊,少女是会施法的魔女,挥挥手,就能让他牵肠挂肚。
      她是无可描述的,仿佛山间落下的精灵,不谙世事的纯真,又似神祇临世,朦胧的月光和玫瑰的晨雾,是那么的不可及,却也引人触碰。
      她奔跑时,黑棕的长发蓬勃张扬,在他的心里,恣肆定格成了一幅油画。
      后来,那把琉璃糖被放在糖罐里,直至他搬到莜芫,都完好的储存。

      那是第二次见到她,那个梦中无瑕的少女,红色的裙摆撑起了无数个臆想的日夜。
      三月惊蛰,莜芫细雨如丝。
      静谧的市图书馆,迟淖在书架旁边翻阅着,保洁举着长长的拖把,一下又一下地清理地板上的污渍。
      迟淖默默放下书,欲走向保洁处。
      倏忽,门被人重重的推开。
      少女撑着紫色的雨伞,人迟迟没有进入。
      她探了下头,半边身子缩了回去,半边肩头被打湿了些,她弓着腰,屈起膝盖,给满是泥垢的鞋套上塑料袋。
      迟淖转回身,藏在书架后,偏过头去看她。
      她缓步走到借书处,拿了一本《追风筝的人》。
      与初见时浑然不同,她穿着白衬衫,修长的双腿被宽松的黑裤盖住。
      是那样的不染尘埃却也惊艳,恰如他心之所往。
      心跳变得沉重,莫名的情感想要从胸腔涌出,迟淖攥紧了手,仰头合眼感受,胳膊上的青筋暴起,远不如往常秀气少年的温润。
      而后,少女又举起伞,无声地离开,如她撑得伞般,神秘的距离感,不能自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烂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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