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之死》琴溪

1、鹰

　　“轰——！”一道惊雷伴着刺目的电光劈下，墨一般的天幕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裂，漫天的水无尽的倾泻而下，仿佛要将这死气沉沉的大地淹没！
　　“AHH——”那电光中竟传来一声鹰鸣，在声音穿透重重雨幕而来，分外的凄厉！
　　她因那声鹰鸣而驻步，回首望向天空，电光已息，她的眼却越过雨幕看到那在空中艰难飞行的鹰。雨骤，风狂，那鹰一次次被砸向低空，却又一次次振翅飞上，丝毫不肯放弃……
　　“唉……”她幽幽的叹口气，“纵为天空之王，在这样的境况中，恐怕……”她忽然止住不言：这鹰，和他此刻的情景竟如此相似，他，不会……似被自己的念头吓到，她收敛了情绪。
　　一道黑影划出，她已然奔出数百丈的距离，不过片刻便消失在这重重雨幕中。

　　黑影无声无息的飘落。这是一间书房，看得出书房的主人很爱看书，整整两面墙的藏书且都有翻动的痕迹。
　　“你来了。”男人负着手站在半敞的窗前，似早已知道她会来。
　　“嗯。”她轻声应道。
　　沉默。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无休无止的雨。
　　“走吧。”她说，仿佛说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般。
　　“你看见那鹰了吗？”他忽然指着那夜幕问。
　　“嗯。”她淡淡点头，却已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信，你……”
　　“纵是这样险恶的环境，那鹰也不肯随意寻一处暂避。天空之王，生来就居于悬崖峭壁之巅，俯视百鸟！任何险境都不过是磨砺它的基石！”他缓缓说着，整个人透出无比的气势，那是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强大的自信！
　　“可你已经放弃了，当日蒯通苦谏，你却毫不犹豫的拒绝，先机已失，他们已经动手了！”她的语调有些不稳。
　　他默然，许久才声音低沉地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那个位置。”蒯通之言忽然在他耳侧响起：“相君之面，不过王侯；相君之背，贵不可言！”他一阵恍惚，却是她在念那句话。
　　“信，须知功高震主，‘虎无伤人意，人有杀虎心’！”她拧起秀眉，“从齐王到楚王，再到淮阴侯，一贬再贬，从手握重兵到只有虚衔，现在他们已经忍不住要彻底抹杀你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阿樱，我不能走！”他说，“他们对我有知遇之恩，若无他们，我韩信今日仍无法实现我的理想，在草莽之中浑噩度日！况，他曾立誓‘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器不杀’，约永不杀我。”
　　“如果真要杀一个人，那么即使有再多的誓言都挡不住他的杀心！”她眼中噙泪。
　　“阿樱，你走吧，我绝不会离开的，纵使明日赴的是刀山火海，我韩信也不会惧怕！”他道。
　　“难道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行吗？”泪一滴一滴掉落，狠狠的砸在黑色的地板上。
　　他一震，反身看着她：“阿樱……”伸手轻轻的驶去她眼角的泪痕。那是一双武者的手，指头坚硬干燥的茧摩擦着她的脸，带过奇异的温暖。
　　“……对不起。”他说，垂下眼睑让人看不出任何神色。
　　“哈哈……”她蓦地大笑。早就知道了不是吗？骄傲如他又怎会学小人一般躲躲藏藏！只是她到底不死心啊，非要亲耳听到才甘心，纵使把自己伤的鲜血淋漓！
　　“啪！”她挥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去。
　　窗外，雨声更骤。
　　他半举着手，那指尖晶莹流转，竟是一滴她的泪珠！
　　“对不起……阿樱……”

　　山高入云霄，云雾环绕处，有鹰巢藏于峭壁间。衣袂飘动，女子竟出现在这峭壁间。
　　“这便是你的家吗？”竟是那名叫阿樱的女子。她抬起手臂，宽大的袍袖下一只鹰已经死去。
　　阿樱小心的将那鹰放入巢中，怔忪片刻：“你们还真是很像啊……”回首远天，在那个方向，明知不归，他还是走了……

　　三日后，“吕后使武士缚信，斩之长乐钟室”（语出《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