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病共友》深海一鱼

4、Last Words

　　吃过晚饭后，夏末靠在椅背上思索了片刻，还是拉开抽屉，从堆得满满的抽屉底部拿出了一本黑色的本子。

　　夏末摩挲着封面中间印着的银色星图，星图下方是巨蟹座的标志，这是夏末的日记本。翻开日记本，不知不觉这本本子已经写完了三分之一，但这次夏末没有接在上次后面，而是直接翻到了本子的最后一页，夏末拿起笔，没有像往常一样的开头写上日期和天气，而是写下了那句，“Last words written before one’s death：”

　　夏末深吸了一口气，按耐住有些颤抖的手，继续往下写。

　　“小时候时常觉得自己与其他人不太一样，好像大家看到的是不一样色彩的世界，这么多年来，像是一直在等一个结果，来证明自己的不同，最后也确实等来了，那一刻，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呢...已经不太记得了，好像那时是在发呆，又或者是松了一口气得感觉。”

　　“还是喜欢称它为双相情感障碍而不是躁郁症，究其原因应该是前者更加正式而且听起来是病理上的障碍而不是普通的情绪问题吧。”

　　“世间所有东西都是不完美的，每件事物都有自己的缺陷，所以人才需要结合互补，才能一直存在下去。”

　　“小时候其实有想过自己以后的葬礼会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会像电影里一样，下雨的日子里，在许多穿着黑西装撑着黑雨伞的亲友的注视下，被埋进墓地里，墓碑上写着生卒年月，如果是那样，墓碑边想有几朵石蒜，希望到时候有人能帮我实现这个小心愿。”

　　“曾经看过一篇文章，说是抑郁症测试题里有一道题目是，‘如果你死了，你觉得会有人因为你的死而感到悲伤吗？’，当时我盯着这个问题思索了很久，感觉应该没有人会这样，最多只是觉得可惜吧，然后就像最近同学群里那般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过了几个月后就渐渐被人遗忘了，甚至都用不了几个月的时间。”

　　“有一种说法是，人的死亡分为三个阶段，心脏结束跳动意味着生理上的死亡，葬礼的结束意味着社会意义上的死亡，而最后一次死亡，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认识你的人死去了，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认识你、记得你，你生活在世界上的痕迹都不存在了，那时候你就真的死了。或许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想留点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我想被人记着，或许也是因为这个，我才会想画画吧。”

　　“其实我的人生很短，这才不过二十多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但我想体验不一样的人生，我想去很多的地方，认识很多有意思的人，想了解很多有趣的事情，不知道死时有没有完成一些，所以我也不想这么早就死去...不知道自己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一生，其实还是想有人因为我的死去悲伤的，可又觉得这样为我难过并不值得，还是不要为我流泪吧，你们要替我开心。”

　　“我从未以恶毒之心对待过任何一个人，也从来没有为难过任何一个人，如果我无意中曾给你们带来过伤害，在这里乞求你们的原谅，我从未觉得自己有多么优秀，我尽我所能完成每一件委托给我的事情，我真的尽力了，哪怕我从未真正拥有过温暖，我也在此以我最真挚的心祝福世间所有的美好。”

　　“世界真的很美好。”

　　正好写到最后一行，夏末翻到反面，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

　　“不知道那时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也曾和自己和朋友说，一定一定不要选择这条路，可最后我还是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逃避，肯定状态非常不好吧，不好到我只能选择这种不负责的方式，不去面对。”

　　写到这夏末不禁叹了口气。

　　“我总是自我催眠，让自己要坚强，不要怕这些苦难，但我并没有办法真的不去害怕，我不想让别人觉得和我相处有压力，也很害怕别人知道我有这么多毛病，怕别人因为我而有哪怕一丁点的异样情绪和负担。”

　　“真的很怕知道我有如此多负能量后，你们不堪重负地退却，我不想这样，所以我选择自己默默消化这些东西，你们可能觉得这样很傻，但我更无法承受你们因为我而难过，那样的话我会自责一辈子的，所以你们要开开心心的。”

　　“我不知道什么能拯救我，只有我自己能拯救我自己吧，但很无奈的是我并不具备拯救自己的能力，痛苦是每个人都在经历的事情，总会有些承受不了的人，很不幸我也这么无能，唯有祝愿你们能慢慢拥有这种能力。”

　　“我生在七月，难产，差点害死我的妈妈，或许我生来就是要受罪，就是要坎坷的，可我又总能幸运的遇见你们，让我想对这世间燃起一点点的希望，可这一点点的希望总是会被那些情绪掐灭，周而复始，折磨中不停地挣扎。”

　　“真的好累呀，可世界又这么美丽多彩，谁又会真的舍得离开这世间呢，如果我真的选择了离开，你们可一定要替我好好享受这美丽的世界呀。”

　　“好爱你们，好爱这个世界，对不起，爱的你们，再见，美丽的世界。”

　　夏末抓笔的手一直在发颤。

　　“我现在状态很差，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状态，不知为何，也不知道会在这种状态下维持多久，为了防止哪天突然不在而没办法留些话下来，所以提前写好以防后患，希望我能撑到日记写到这张纸的时候，能坚持到那时候的话，我想我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吧，好想拥抱这个世界呀，想感受这个世界的温暖。”

　　最后一个句号画上，终于是写完了。

　　夏末长舒了一口气，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夜空下是灯火通明的高楼街道。到了晚上，城市反而热闹了起来，微微抬头看着夜空，突然想起了下午魏医生的那句话。

　　夏末抿了抿嘴，喃喃道，“是呀，意义的意义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