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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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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城边事】
——南江下留魂,城外两三人
[一]
南江城素来以繁华著称,谁都想奔着那城中的鎏金玉砌、车水马龙而去。
执着到翻山越岭,狠心到抛妻弃子,都想来瞧一瞧这座被千人呼万人捧的烟雨地。
四月春风柔顺,吹得人身上一阵暖意,丫鬟今日上城中采购,想必是玩过了头,现在还不曾归家。
廖吹笙只好只身提着饭篓向城门边走去,途中偶有不识之人同她搭话,她皆草草回复算作礼数,一言一行中颇具大家闺秀气派,可如今二十有三却还未有过哪家人敢上门说亲。
城门边一如往日般闹哄,她张望两眼,那熟悉的背影正在城外同一位年轻男人交谈,似乎起了些争执。
廖吹笙将饭篓放在平日里的位置,正欲上前看看,不料俩人已结束谈话,那位看似身体硬朗却面带沧桑的守城人转身向她走来,俨然丢了刚才的烦闷,“闺女来啦。”
廖吹笙迎了两步 “爹,怎么了?”
守城人走近,一边豁达地打开饭篓,见篓中放着几碟色样不佳的小菜,“没事儿,哟,闺女亲自下厨啊。”
她帮忙摆弄着碗筷,“小梅今日上城中未归,怕爹爹饿着便自个弄了点。”
男人倒是面露欣喜,脸上笑出深深的皱纹,“闺女做的,我爱吃”
廖吹笙莞尔一笑,旁边几位守城的小伙子看得眼皮都忘了眨。
男人吃上饭接着说,“刚来了个青年人,长得清清秀秀的,非说自己是回家的,这阵子管得严,他提着个奇奇怪怪的铁皮箱子,说是啥私人物品硬是不给看,我告诉他要么查箱子 要么叫人来接,他倒好。”
说到这男人还哼了一声,略有嘲笑意味。
廖吹笙问道,“他怎么了?”
男人嘴里嚼着饭望向站在一旁的廖吹笙悠悠说道,“他非说自己是城北萧家人,还是萧家嫡子,谁不知道萧家那儿子七八年没回来了,这几年为了混进城冒充小公子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也不搞搞清楚。”
廖吹笙思虑一二,开口道,“爹爹也不能一口咬定他说谎,这小公子留学七八年,现在归家也有这个可能,我瞧着那人颇有风范,还是请人去问一道吧,免不得冤枉人得罪了萧家。”
男人一顿,扔下手中的筷子,似是醒悟过来,“哎呀,咋没想到这茬!闺女说的对,我这就去这就去,你且去让他等等。”
廖吹笙应着,收拾好饭篓,去城外寻人。
这段时日允许入城人数极少,加之这城南边上不比城北,本就萧条,更是寥寥无人。
廖吹笙记不得那人的模样,只得靠爹爹口中奇怪的铁皮箱子认人,大路上没几个人影 。巡视一周,在自己的花圃边地上见着一个深褐色方正箱子,一侧蹲着个身穿长衫的男人。
应该是他了。
廖吹笙走近,瞧见男人节骨修长的手正一下一下地戳着她种的月季花,粉嫩的花瓣被戳得掉下一片 ,嘴里嘟囔着,“果然三年不回家,狗不摇尾巴,我这都七年不着家了,认不着我也正常,可不能怪人家。”
廖吹笙被逗得轻笑,开口叫他,“公子可是看不惯我的花,这般逗弄。”
男人听声转过,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着面前笑意不止的女子,缓缓站起身来愣了神,盯着廖吹笙面容看了许久。
他在外留学这些年,何等女色不曾见过 ,可眼前这人的面容印在眼中半响,仍是停不住惊艳。
廖吹笙见他站着不动,以为他是吓着了,挥挥手提醒他,“公子?”
那人才反应过来,一阵手足无措后 鞠躬致歉,“在下萧习,字学奇,对不住姑娘,先前以为是野生的花朵,长得这样好忍不住细看一番。”
都知道萧家嫡子是个学世奇才,连皇上也欢喜十三岁便作为第一批学生领头人被送出留学,可眼前这人看着却有一丝傻气萦绕。
男人站起来高出她两寸,引得廖吹笙不得不抬头看他,“无事,萧公子客气了,家父已前去萧家请人,劳烦公子等候片刻。”
萧习立起身来,语带惊讶“姑娘信我的话?”
廖吹笙思考一番,反问他“为何不信你?”
面前的男人挠挠头,略有失落,“我回南江这一路来,姑娘还是第一个信我的人。”
她接过话,吐字轻柔,“公子抬举了,萧家可是南江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南江更是名声在外,若是一说就信,那岂不人人都可做南江首富的后人,这也是常人之思。”
萧习慌忙解释道“姑娘说的对,我也全然没有怨他们的意思。”
廖吹笙温温一笑,“我知道,刚才听着公子的话了。”
萧习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得耳根都有些沾红。
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 ,继而几十人前呼后拥的挤过来“小公子!小公子回来了”
“真的是小公子!终于见着了”
“小公子回来怎么没人接待!”…
场面一度闹腾,还未来得及同廖吹笙告别,便被拥着入城了。
守城人见着萧习连忙致歉,腰都快折了。
而萧习正被拥护得忙不过来,好不容易从人群中只出头来却已看不见廖吹笙,只得对着守城人喊上一句“别鞠了别鞠了!”
[二]
小梅每次入城回来都得念上好长一段时间的城中事物,廖吹笙知道她对南江城中的向往 ,可如今却甘愿跟着自己来到这稀松零落的城边,同这众人弃离的廖家一起生活。
廖吹笙对她既抱歉又感激,待她更是如同姐妹。
廖家落败后,母亲的病没钱医治,终是拖不住在几年前去世了,姐姐又嫁的早,只剩下他们三人住在城边的一座小宅子。
虽说日子不比从前,到底也还是活得下去。
萧家小公子回南江的消息,一鸣而响在城中火速传开,萧家有钱,小公子又学成回乡,指不定哪天就上朝做官了,但凡在南江有点财力的家族都备好贺礼上赶着送去巴结巴结,就连这城南边也能听上一两句探讨。
小梅那日上城中遇到了那接待架势,堪比当初皇上下南江,回来也搁家里念叨了好几回。
日子过了好几天,城中依旧闹哄哄,城边也仍是一副冷寂景象。
廖吹笙抽空去城外浇花,想着这几日南江也没落雨,自小公子回城那天后还未给花吃水,不知可有损害。
天气回暖,守城人们都褪了一层衣衫,这城边的树不知何时也抽出芽来,衬的她那花圃愈加养眼。
她有些意外好些天没来,这花倒是越长越好了。
那日被小公子逗弄过的月季也丰满了许多,廖吹笙学着萧习的样子,指着那朵月季说“长得可真好啊。”
闻声,原本寂静的花圃那边咻地窜起来一个长衫男人,一手拿着水瓢,脸上分不清沾的是汗还是水,怔怔地看着蹲在地上的人,结巴上了,“姑…姑娘来了。”
突然有人闯入自己的领域,廖吹笙惊讶不已,“小公子在这作何?”
他扬扬手中的水瓢,解释道,“之前走的匆忙,还未来得及同姑娘道谢,我这来了两日都未见着姑娘,想着不能白走一趟,便帮姑娘浇浇花算作那日的赔罪。”
“这城北离得城南这样远,小公子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
廖吹笙心道:这小公子真是个好人
萧习浇完最后一点花,时过晌午,花圃一侧摆着一列平整的石头,不知是谁先开始坐下的,太阳光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就连萧习的心也开始热了起来。
“还不知姑娘的名字呢”
廖吹笙说出自己名字时,第一次产生了惧意,她怕知道自己身份后,眼前人也会避之不及,犹豫着说“那小公子唤我廖吹笙便好。”
萧习出门已久,对于南江事一概不知,只觉这名字好听至极,“原来是廖姑娘”
廖吹笙听的心中一怔,看着萧习左挪右挪,以为他便要离开了,不由一阵落寞。
不想他却只是从身后掏出一袋花种,“廖姑娘爱花,这是我留学带回来的薰衣草花种,我留着也不抵用,姑娘若是不嫌弃,便赠与姑娘算做答谢。”
廖吹笙接过,如同稀世珍宝一般捧着,当年四方闻名的南江才女有多久没收到过礼物 ,她也记不清了。
“多谢小公子,我还从听过这样的花名。”
“姑娘不嫌弃就好,这西洋的花,在南江是不太常见。”
这南江城何处廖吹笙不曾见过,可西洋…倒是一无所知。
“西洋听着倒是新鲜,与南江可有别差?”
“这西洋啊,跟南江完全不一样,那边都是新鲜玩意,我刚过去的时候也没法适应,哦!对了!那边的人都称男子为先生,不像我们这的公子啊少爷的。”
廖吹笙歪头看他,“先生?”
萧习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说道,“就是一种对男子的称谓,可以对陌生男子,也可以…”他挠了挠头,有些少年特带的羞涩感,“也可以称自己的夫君为先生。”
廖吹笙咧嘴一笑,“听起来可真有趣啊,萧先生。”
萧习被她的笑看晃了眼,听着这意味不明的萧先生脸红到耳根,半天吐不出字来。
萧学奇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想娶。
那天廖吹笙知道了许多未曾听闻的事:女子上学、婚姻自由、黑白电影、电灯电车…等等等等。
她看着萧习信誓旦旦的说着,“廖姑娘,这南江好是好,可就是太闭塞了,这些新奇玩意根本容不进来,但迟早有一天,我也要让这南江变得比西洋还西洋!”
廖吹笙笑着应道,“好啊,那可就等着小公子功成名就了。”
萧习同她聊了整整一个下午,连着萧习这人她都觉得新奇不已,一身文雅之风又不失浩然之气。
临走前萧习痴痴的问她,“我以后还能来找姑娘吗?”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又加了一句,“姑娘的花种的很好。”
她回,“小公子想来,我自是欢迎,若是不来,我也不会强求。”
“想来想来!并且我一定会来的!”
他说这话时拿出了山盟海誓的语气,认真极了。
[三]
萧习倒是说到做到,没两日就往城边跑,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城南修了座宝库,恨不得没日没夜的守在那。
萧习心念:确实是宝啊,用钱也买不着。
日子久了,这守城的廖老爷可就受不住,又没法子抱怨,只得吃饭时同闺女讲讲小话。
“这萧家小公子隔三差五的就偷溜出城,好说歹说也不听,偏还打不得骂不得,这不诚心引起混乱嘛,怕不是还记着没认出他那回事?”
他又摇摇头否认了,“小公子和和气气的,这看着也不像啊。”
小梅还搁一旁阴阳怪气的说道,“来得这么勤,也不知道是来找谁的勒。”
廖老爷吃完饭才发觉闺女今日未怎么说过话,还以为是病了,嘱咐她好生歇着。
殊不知,廖姑娘这是心虚得说不出话。
廖吹笙的娘生前是南江名列前茅的绣娘,多少人争着抢着去求她的绣品,廖吹笙的绣艺自然也不错,这些年除了靠廖老爷的守城银两过日子,她也常做绣品去卖补贴家用。
只不过这城中大抵都知道廖吹笙的事,所以平日里都靠小梅带着绣品送去,不然即便绣的精美绝伦也怕是难以找到买家。
廖吹笙也明白这个理,偶有去采购丝线时,才会上城中。
离上次小梅入城已有月余,家中用品早已寥寥无几。
今日上城中,昨日还有些兴奋,可晚上和廖老爷聊了两句,致使现在还烦闷不已,走着走着都忍不住叹口气。
廖吹笙知道她这个年纪,与她一般大的女子就算是男子都已成家,孩子都会开口叫娘了。
廖老爷表面不说,但心里也急,昨晚上估摸着是想给她相亲,问她可有中意之人。
没曾想廖吹笙直接讲出了萧家小公子的名讳,廖老爷许是看出了她的意思,脸上沮丧的表情廖吹笙现在还记得,叹气道“是爹没用。”
萧家小公子好是好,人长得英俊,有学问家境好,为人也谦逊有礼,廖老爷自然没话说。
可就是怕,人家看不上我们。
果不其然,那边萧习回家就对萧老爷说想成亲,对象还是城南边廖家二女廖吹笙 ,见儿子那非娶不可的模样气得萧老爷晚饭都没用。
小梅正在店里买货,廖吹笙站在门外等,想到这里没忍住又叹了口气。
难啊。
这江南城还是以往的南江城,甚至比那时候的南江更加热闹,不过这万千人流里没有她廖吹笙罢了。
曾经的故乡沦落到少有机会才能悄悄来逛上一逛的地方,甚至连主动去寻萧习都没胆,直到此刻,她方才感受到了落败。
站了好一会不见小梅出来,又不好进去,只得在门前张望一番,不料身后突然有人跑上前来,还未看见人,倒是被人携来的一阵风先吹着。
随后便被人拽住手腕,拉进店里压在门后。
她吓得不轻,正欲呼救,那人却抢先将她嘴捂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定睛一看,是萧学奇
不一会,街上传来一阵追赶声,“小公子呢?小公子又不见啦!”
萧习确认家丁走远后,才发觉自己的手正放在廖吹笙嘴上,触电般收回来,手忙脚乱的道歉,“对不住对不住,不是有意冒犯姑娘的。”
廖吹笙释然笑笑,“小公子怎的这样顽皮。”
那人又习惯性的挠挠头,“他们老是跟着我,连我去哪都要管,我一往城南走就跑回去跟我爹告状,实在是烦人得很。”
廖吹笙被他这副模样逗笑。
小梅正完事出来,碰上他们,见状问道,“小姐,这是…小公子?”
廖吹笙点点头。
萧习也开口搭话,“你就是小梅吧,廖姑娘说起过。”又看向她手中的物品,“这是买的丝线?”
说起小姐,小梅瞬间有些自豪起来“是啊,我家小姐可会绣了,每次她的绣品都被一抢而空。”
萧习看了看廖吹笙羞红的脸,也是一脸宠溺。
廖吹笙抢过话来“小梅,别乱说!”
丫鬟却不以为意,一脸笑嘻嘻的,“没乱说没乱说,说的实话呢。”
“廖姑娘为何选在这来进货,这里不比南江城最繁华之地,人群也居中,何不去我萧家绣坊?”
廖吹笙摇摇头委婉说道,“虽说如此,但这锦绣坊价低丝线质量也不错,老板更是为人和善。”
她娘以前就是锦绣坊的头牌绣娘。
萧习惋惜道“这样啊…”
“不过还是多谢小公子。”
廖吹笙抬头看看天,凉风习习,阴暗不已。
“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家了。”
萧习看着她道完别,转身准备离开时,忽然想起一件事,慌措的抓住廖吹笙的手。
“等等!廖姑娘!”
她回头看向萧习,看的小公子一怔,急促的收回手,又红了耳根。
廖吹笙疑惑的问道,“小公子可还有事?”
“那个…我的及冠礼姑娘肯来吗”
先时没注意,一路进城都听着路人讨论这及冠礼,原来是小公子的。
小上自己三岁有余,廖吹笙啊廖吹笙,真是敢肖想。
本欲回绝,可开口却说的是,“我为何来?”
萧习说不出理由,又怕她不来,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因为…”过了半响才说出个所以然,“因为姑娘是第一个信我的人,也是除我爹娘外第一个知道我字的人。”
这理由听着荒谬,廖吹笙还是笑笑,思考了许久,看着小公子诚恳的眼神,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
好像这个万人吹捧的小公子,在自己面前总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时不时就脸红。
不知怎的就同意了。
“好,会来的。”
廖吹笙不知道,在她说好之前,萧习连呼吸都是屏住的。
[四]
七月后多的是艳阳天,连这南江也是鲜有下雨。
这城边种下的薰衣草,还未开出花来,廖吹笙怕它晒坏,便日日顶着太阳去浇水,还插两把伞搁那儿给花挡太阳,自己倒是晒着,也不要小梅帮忙,非得自个把花浇完才肯回来。
通常是一副晒得两颊发红,汗滴成水的模样归家。
廖老爷心疼,劝她也不听,丢下一句,“敢情我的闺女是你!你的闺女是那些花!罢了罢了。”
廖吹笙总是笑笑,爹的情她得承着,可她小公子的情,她也舍不得。
离小公子的及冠礼还有些时日,廖吹笙让小梅去城中购置一套衣衫,既然要去,就得体体面面的,可不能再丢了廖家的颜面。
小梅去了这趟城,回来一个劲的夸那萧家给小公子准备的及冠礼,小梅也算是见过大场子的人,现如今这般夸赞,想必定是顶顶气派。
她默默想道:大抵也只有这样的阵仗,才配得上小公子。
不过小梅还带回来个消息,“前几日小公子把收小姐绣品的那个锦绣坊给买下了,给所有丝布质原料都降了价,不仅如此,还涨了工钱,那手笔阔绰的,锦绣坊的人都改称小公子为活菩萨了。”
听到这里,廖吹笙摆弄新衣衫的手顿了顿,随即勾唇一笑,笑得比那四月的月季花还甜。
及冠礼那天异于往日的放晴,荷叶上的露珠子还未至晌午便干了个透,逢人皆说这是小公子命好,长命百岁,功名无忧的征兆。
说得萧老爷嘴都笑到了耳根子,整个南江城的人都给了赏,就连这守城的廖老爷也收到了。
萧习专门派了马车来接,廖吹笙穿上新购置的衣衫,一瞥一笑皆可入画,迈开步子走向马车,脚步中透着沉重之感,只一旁的小梅看了出来。
马车驶向萧家,越往城北走,街上的人就越多出一些,街边的景象也更为繁华,这条街廖吹笙走过无数次,可独这一次走得颇没底气。
许是梦该醒了,该做取舍了。
一路上的闲言碎语听得廖吹笙耳朵起茧子,当她跨入萧家大门时,堂内上千人皆投来异样眼光,可她毫不避躲,顶着众人注视,走向堂内僻静的一角,泰然自若的入座。
此日之后,廖家二女的事迹又被翻了出来,在南江城中议论纷纷。
但廖吹笙,只是在人群中对上了萧习的眼,小公子的眼那样明亮,舍不得让它灭了光,仅此而已。
而萧习,在廖吹笙进门那刻,眼珠子就不曾过她
没人知道萧学奇有多想冲她跑去,同她说上两句话。
可萧习被围得水泄不通,身旁里外三圈全堆满了人,有来祝贺的,有来讨赏的,甚至还有几个来说媒的…
小公子身边总是有很多人围着,廖吹笙就只能坐在那角落里,盯着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团,紧紧的看着。
她想,这模样大概看到老也不会腻吧。
就这样,廖吹笙虽说去了萧习的及冠礼,可整整一天都没机会说上话。
天色渐晚,回城南还要费上一段时间,她走的时候,萧习不知被推攘去了哪里。
在这南江城,即便是多少心疼,但上前对她示好的人却寥寥无几,廖吹笙便自己一个人悄悄离开,自始至终,就像个局外人一般。
到城南边,天色已黑,热气也逐渐消逝。
夜风袭来,吹得廖吹笙舒爽了许多。
她在今日,尤其感受到了廖家的落败,以及自己和萧学奇之间的差距,正是心如死灰之时。
小梅静静地跟在身后,见这情形,也识趣的一路无言。
“廖姑娘!廖姑娘!”寂静许久,不知何处传来叫唤,这呼喊中还伴随着马蹄声。
廖吹笙想:这声音与小公子别无二致,还没睡,怎的开始做上梦来。
小梅回头看见马上那人,雀跃地叫住了廖吹笙,“小姐!是小公子来了!”
廖吹笙转身一看,萧习已下马,跑到她跟前。
脸上还带着些醉酒的潮红,嘴里气喘吁吁的,“还没来得及说,姑娘今天真美。”
看着面前的人,梦想成真的廖吹笙却有些犹豫。
还是将亲手绣的荷包递给了他,荷包上是一团鲜紫色的图案。
她话音平和,“我未见过那薰衣草的形状,只听小公子说颜色带紫,便绣成了这副模样,小公子莫要嫌弃。”
萧习接过,拿在手里看了好几眼,丝毫不掩饰欢喜,“既是姑娘做的,便只是一块破布,我定然也爱不释手。”
廖吹笙笑得略带苦涩,鼓足勇气终于说道,“这荷包就算作我赠与小公子的生辰礼,也是…送别礼,以后小公子别来寻我了。”
萧习笑容一僵,随即慌乱起来,“为何?我可是惹姑娘不开心了?”
见她不答,又试探着问道,“还是姑娘今日沾酒了?”
廖吹笙说不出话来,只得呆呆的看向小梅。
小梅这才适时开口道,“老爷要给我家小姐说亲了,以后便不宜出来与小公子相见,如此的话会惹人非议,也坏了小公子名声。”
廖吹笙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心想:还是个孩子心性,而自己…
沉默了半会,见他迟迟未做回应,怕是要后退了。
要想小公子娶她,难啊。
况且还不知道小公子有没有那个想法。
正想告辞,萧习却突然俯下身来,凑近她的脸,贴上她的唇,只停留两刻便退了回去
动作快的廖吹笙无法反应,呆滞片刻。
而萧习在吻上她的那一瞬,脑中一片刹白,书读了这么多年却也没教他何为爱,只是由着心中所想。
身后的小梅也惊出声来“这!?”
她替廖吹笙着急,可却不见她本人有何怒意,便识相的再次闭住了嘴背过身去。
静了半响,连风声都被人听见。
萧习这才敢对上廖吹笙的眼,皆是从未有过的深情。
他说话铿锵有力,仿佛已经练习过千百遍,“如今我这算是非礼了姑娘,姑娘放心,我萧学奇一定负责。”
“廖姑娘一定等我。”
回去的路上,廖吹笙楞楞地对着小梅说了句“他吃酒了吧”,不知是在解释还是发问。
[五]
那晚之后,足足月余廖吹笙都没再见到萧习。
这么久都没消息,连小梅都忍不住怀疑“难道小公子真是趁着酒醉占人便宜?”
廖吹笙未做答复。
原先是小公子不知她家境背景,醉酒一时冲动,现如今城里已然掀起重论,萧习不来找她,也在情理之中。
城外的薰衣草已经开出花来,廖吹笙看着花圃中的一片紫洋洋。
念叨:小公子怕是没机会见到了。
又想起那荷包上的图案,和这地上长出的薰衣草还真是…模样没一点沾边。
廖吹笙兀自站在那痴痴的笑出声来。
又过了几日,还是没有任何消息,连点风声也未传来。
她坐在房里刺绣,面不带色,心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下落,就快要见底了。
她摇摇头,对着她空空的闺房说道“是…吃醉酒了。”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响闹,听着像是沉重的箱子落地,细听还有锣声。
手中的鸳鸯刚封针,小梅就急匆匆地推门而入,“小姐!提亲了提亲了。”
廖吹笙被她吓得一针刺到指尖,冒出血来,她却不以为意,如今提亲二字廖吹笙敏感得很,笑小梅像只喜鹊,“谁提亲了?”
“小公子啊!萧家小公子来给小姐提亲了!”
廖吹笙愣住神,仿佛在辨认自己是否错听。
见小梅面色诚恳,片刻后她扔下手中针线,奔出门外。
院内铺满了鲜红的彩礼,让人无处落脚,萧习在院外将彩礼交与廖老爷过目。
一经点头,便攥着聘书,穿过走廊大步向她跑来。
一折聘书映入廖吹笙眼底,红得不像话。
廖老爷在院边大声道,“闺女想好啊!接了这聘书可就是萧家人了!”
廖吹笙还未缓过劲来,仔细确认道,“你可知我大上你三岁有余?你可知我家如今境地?你可知…”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萧习打断她“既然我喜欢廖姑娘,那便无关这年纪、家世和别人怎么看待,廖吹笙,我是一定要娶的。”
她会心一笑,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提醒道,“可小公子忘了最重要一件事。”
“何事?”
“小公子不问我是否钟意于你?”
萧习像是这才想起,神色也开始紧张起来“啊?那…廖姑娘喜欢我吗?”
廖吹笙接过他手中的聘书,缓缓回道,“喜欢。”
及冠礼那天夜里,萧习一沾家就同萧老爷说了提亲的事,原本正高兴着的萧老爷听见这话瞬间气得吐不出话来。
这廖家原先也是南江大家,连在外地也颇有些名气,廖老爷是南江的地方官,受人尊敬 百姓爱戴,夫人又是南江出名的绣娘,绣品远销四方,还给皇宫里进过贡,后宫娘娘收到她的绣品,无一不拍手称赞。
可早些年间皇上下南江,连带着二皇子一同出游。这二皇子玩心重,为人轻浮浪荡又心胸狭隘记仇得很,非要瞧一瞧这南江才女。
偶然一次见着了,便日日惦记着,未扬言要娶她,却屡次做出过界之事。
廖老爷看不得女儿受欺负,面圣揭举二皇子,当今皇帝圣明又碍于面子,便狠心罚那二皇子永不得离京。
二皇子是何等人物,即便是远在京城,也处处找人针对打压廖家,加之廖老爷虽为官清廉正直,却不懂变通,官越做越大,结的仇也越发的多。
廖老爷被逼无奈,在城边寻了个守城的差,南江廖家,也就不复存在。
若是让萧习娶了这廖家二女,那岂不是与二皇子结下仇,走廖家的老路。
萧老爷语重心长的说了这么多,以为儿子会有所触动。
没曾想这逆子竟然对着他说,“若是我早点回南江就好了,她便不用吃这样的苦。”
“爹,这亲我是一定要提的,不仅要提,还得当着二皇子的面提。”
给萧老爷气的直咳嗽“混账!!”
萧习知道,这事牵扯到了京中人,萧老爷定不会轻易松口,强娶回家,又委屈了廖姑娘,若是入赘过去,也还是委屈了她。
他想,既要明媒正娶,又要风光无限,还要万人同贺。
便只有一个法子了:御赐。
萧习向来想到做到,隔日便将与他一道去西洋的学子都请到南江来。
走的是城东水路,上岸后直接去了萧家,萧老爷见是一群男人也没什么意见,这几日没嚷着提亲倒还有些欣慰。
一群人在萧府别院足足闷了二十几日,试图将那西洋的军事、文化都剖析个透,萧公子还自个仿制了洋枪设计图。
怕被人打扰,饭菜只让佣人放门口,上茅房都用跑的。
他们多多少少都受过小公子恩惠,知道小公子急,也不敢有丝毫懈怠。
第二十七日,小公子揣着文书火急火燎的上京。
萧府别院却睡趴了一地的洋学生,只剩下一个稍微清醒点的,撑着睡意爬上床,口齿不清的说道“这小公子不仅生的比我们聪慧,连这精气神也是我们比不上的…”说完便没了声。
没两日,南江萧家嫡子将《鉴国册》呈上,引得皇上大喜的事在京都传开。
皇上大排筵席,群臣赴宴,当着众人询问萧习要何赏赐,并留他在这京中做官。
消息传到江南的时候已模糊不清,不过南江人都知道这皇上不顾二皇子的极力反对,给萧家小公子赐了婚。
新娘是城南边廖家二女,廖吹笙。
与小公子一同留学的那些人都上京做了官,这官有大有小,可唯独萧习只留在这南江做了地方官。
不过虽是如此,也时常被召入京,但通常都当日去当日返,绝不隔夜。
[六]
小公子的婚礼在南江可谓是办出了名,连皇室娶亲也不过如此,宴请四方 连贺三天三夜。
城中各大喜铺都收到了打赏,各家小孩推挤跑进萧家大院蹲在一旁准备抢红礼,门槛都给踏凹了些。
从城南到城北,整条街铺散着鞭炮碎屑,接人的喜轿镶上了金,被这日光反得刺眼。
街道周边围满了人闹嚷嚷皆是庆贺。
“这廖姑娘好福气啊!”
“廖姑娘可真是好命,得了小公子这样的贵人”
“廖姑娘走了大运啊!”
…
南江多久没像今天这般喜庆了。
廖吹笙在这南江城民口中也不再是避而远之,或者可怜人物。
她一袭嫁衣红胜火,受着万千人的慕羡眼光,在红盖头下弯了嘴角。
新婚之夜,萧习掀过她的红盖头,瞧见了那张心心念念的脸,移不动眼,愣是坐着看了半个时辰。
得亏廖吹笙提醒,不然连这合欢酒也忘了饮。
萧习舍不得碰她,就那样手脚轻柔的搂着她入睡。
夜深已久却还是未有半点睡意,又睁开眼望着怀中人。
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动了动,正欲翻过身来。
萧习一惊,立马佯装睡着,合上眼。
廖吹笙看着他装睡的模样,轻轻一笑,红着脸凑到他耳边“小公子怎的这样就睡着了,可是忘了什么?”
说完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没有要动的意思,却红了耳根。
廖吹笙又缓缓吻上他的耳垂,呼出的热气一阵一阵落在他耳廓边。
“萧先生。”
小公子咻地睁开眼,终是没忍住撩拨。
[七]
隔年,朝廷派出第二批童子上西洋留学。
这与南江没大关系,是萧习上京听来给廖吹笙解个闷。
南江之地,被小公子治理得有条不紊,随着入城的宽限,这城中的人一日比一日增多。
可不管是先来的还是后来的,提到萧习,皆是赞不绝口,更知这位官爷视妻如命,但凡离家三日以上都得将家中娘子带在身旁,寸步不离。
城东的码头允了通商,各地的稀奇玩意在江南均有得一见,成了个百货通。
招了些无业游民,或是街上乞讨的壮实男子充兵,给吃给住还有赏钱,为江南备足了后盾之力。
小公子还在城南引了市,将这热闹传到了城南边上,守城的廖老爷升了工钱每日每日地合不拢嘴,闺女如今不常见了,便对着小梅感叹道,“小公子这官才是真真正正地做的好啊,不像我这无用之人…”
而城南边上的薰衣草,长了遍地 ,被围成了个花田供行人观赏,旁边还住了个自称小梅的姑娘专给路过赏花的情人些说这萧家小公子和廖家二女的故事,引得过城南边的女子皆是一脸羡滟意。
自此,南江宝坻百代俱兴,绵延数百年。
[八]
后记
南江城日日攀升,原先以为这萧家也会跟着沾些福气更上一楼。
事实确是如此,不过好景不长罢了。
第三批批留洋生回国前,消息便传开了。
那时,萧廖两家长辈已病逝许久,萧习接手萧家事物,文官经商终是嫩了些,萧家荣华不比当初可却仍是无人撼动。
南江城民人人皆知那小公子与夫人自成婚后便如胶似漆,恩爱和睦,日日如同新婚。
可在那段时日中,萧习遣退了萧家上上下下几百个佣人连同管家一个也没留下
就连廖吹笙也被送回了城南边。
见过阵仗的人都以为是夫人惹了小公子生气,可见萧夫人这镇定自若的模样,竟一时也摸不着头脑。
几月后,萧学奇带领留学生入京,恳请皇上废帝制,又做了一次领头人。
萧家嫡子的名讳再次响彻京都。
不过这次,惹得皇上大怒,而那萧家嫡子以谋逆的罪名落了个砍头。
此后,南江再无萧家。
隔年十月,萧夫人病逝,城南边最后一株薰衣草挨不住冷风的欺凌,也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