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屿十三

1、契约舞会（一）

　　寒风乍起，吹动一片树梢。

　　冷白的月光洋洋洒洒映上厚实的雪，折射在一张惨白的脸上。
　　青紫肿胀的眼睛努力地睁开一条缝，依稀看见远处迎着光走来的熟悉身影，颤巍巍地伸出了手，她想要抓住曾经的奉若神明。

　　来人冷淡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那只红肿的手，从怀里拿出一双手套，仔细地戴好以后，蹲下身看着眼前的人，像是看一件不太完美的艺术品。

　　眼中希翼的光逐渐暗淡，她自嘲地笑了一下，细细簌簌的一阵声响过后，耳边仿佛响起了魔鬼的低吟：“丑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优美，丑怪藏在崇高背后，美与丑并存，光明与黑暗相共。亲爱的，你觉得自己消失与存在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同吗？”

　　在灵魂挣脱躯壳的那一刻，她终于感受到了自由。
　　·

　　西沉的日头火一般染红了天，乌云逐渐升起逃离了地平线，空气中到处浮动着潮湿而闷热的气流，却恰又伴随着蝉不知疲倦的鸣叫，在这空荡寂寥人迹罕至的地方，让人不自觉地便能心生烦躁。

　　女人夹着香烟从路旁一辆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产物的小轿车上下来，倚在车门上深吸一口后，似又找回了半条命，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后就开始破口大骂：“你这小兔崽子去哪了，把我扔在这什么荒郊野外的鬼地方！”

　　电话那头仿佛早有防备，马不停蹄地回道：“报告老大，都已按照您的吩咐到达指定地点，指定工具都已放在后备箱，一切准备妥当，只剩我和小秋随时等待您的指挥。”

　　女人沉默地打开了后备箱，“嗯”了一声，随后严厉地说道：“以后走之前记得叫醒我，多耽误行动。”

　　电话那头“嘿嘿”笑了一声，没了正形，“老大这我也是心疼你两天没休息了不是，再说我们大家都知道，您一个小时醒一次，比闹钟都准时，不会耽误行动的。”

　　“行了，别贫嘴了，挂了。”

　　女人笑了一声，电话挂断后盯着眼前的东西沉默了良久，有些无奈，把烟掐灭后非常精致地拿纸包了起来塞兜里，拎起眼前的几个纸袋后认命地钻回了车里，老旧的车缓慢行驶在颠簸小道，不过多时车主便又仿佛换了个人，姿态从容地下了车，随意地点开手机上传来的监控画面，是一派和气热闹。

　　很显然，盛夏的晚风中的沉默，并没有吹到那里去。

　　“希望今晚的你们，脸上还能挂着笑。”

　　女人轻笑一声，从包里拿出一个做工精美的面具，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后蛮不情愿地戴了上去，嘴里还嘟囔着：
　　“小姑娘家家的，还真是幼稚。”

　　山下一辆黑色轿车内，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正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的显示屏，突然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女孩皱着眉头说道：“塔哥，你说老大是不是骂我呢。”

　　旁边的钟塔看着显示器新出现的一个熟悉中夹杂着些陌生的身影，有些震惊地转头看着她，“小秋同学，你是真的又菜又爱玩。”

　　秋初手指灵活地转动着笔，看了一眼后嘿嘿笑了一声，“好不容易让我逮到这次机会，可不能浪费。”

　　说完她便托着腮，小鹿一样的眼睛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人。
　　“别的不说，这小美人鱼的打扮，跟老大还真是莫名的搭。”

　　“小美人鱼”浑然不知她小弟们的恶趣味，面具下露出的半张精致小巧的脸上挂着标准微笑，手腕处还挂着一个搭调的蓝色珊瑚小包，优雅地走进院内，看见正在攀谈的各式各样的男男女女，自然地迎了上去。

　　“各位老同学，真是好久不见啊。”

　　只见她熟捻地把手搭在一个做魔女打扮的女人肩上，笑着对他们一一示意，余下几人面面相觑，眼神中带着相同的疑惑。

　　“是啊，这一晃都十年过去了，我之前在班里可还没注意到有你这么一号大美人啊。”
　　“怪盗基德”锋利的目光扫了一眼面前的女人，精致的异域礼服衬得她别有风情，面具之下，是令人难以忽视的带着锋利感的美丽。

　　这种人，应该是从出生起就活在光环下的，没理由让他毫无印象。

　　“女大十八变呢，我之前在班里可还真是个小透明，班长大人怎么可能记得住我呢。”
　　女人捋了捋脸颊旁垂下来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么跟你们说吧，常年坐在第二排话不多成绩中等还经常戴着黑框眼镜胖胖的那个女孩，就是我，陈沫。”

　　“哦，是你啊，我是你前桌，徐翔，还记得我吗！”一个胖胖的男人笑着说，“你刚进来的时候我还真没认出来你。”

　　陈沫笑嘻嘻地说：“怎么可能不记得，上学的时候你还经常问我借作业呢。”

　　两人打了个哈哈，瞬间也都没了什么陌生感，反正十年没见，谁都不认识谁，感情的建立也都很迅速。

　　“陈沫，那你还记得我吗？”

　　陈沫转头看着旁边温声细语说话的女人，泛起了笑意，亲昵地拉着她的手说道：“怎么可能忘了我们的班花小南呢，还跟班长在一起呢，你俩感情可真够好的哦。”

　　郭以南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旁边一直沉着脸的怪盗基德，跟陈沫打了个招呼后就有些担心地走到他旁边：“吕新，你是不舒服吗？”

　　吕新收敛了目光，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道：“没有不舒服。”
　　接着走到中央，拍了拍手,“朋友们，打扰一下，想叙旧的还是饿了的渴了的，都可以移步到大厅，楼上还有足够的房间，今晚大家可以纵情享受酒水畅饮，夜不间断。”

　　“哦吼，班长大人万岁！”

　　众人起哄了一阵后，便都跟自己刚认识的老朋友一起说说笑笑走了进去，陈沫混在其中也没有丝毫违和感，跟一个女人手拉着手说小话。

　　女人叫郝然，陈沫觉得这个人接近她的原因很明显，同情她之前小透明一样的遭遇，大概是所谓的叫同性相吸。

　　两人坐在一处不起眼的小角落小口地喝着红酒，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得很畅快，郝然笑的花枝乱颤，搂着陈沫是一脸的相见恨晚，“怎么之前没有早点注意到你这么有趣的人呢。”

　　陈沫不着痕迹地向后靠了靠，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后说道：“大概是之前我住在你的心里，现在跑到你的眼睛里了吧。”

　　看着眼前笑得开心的郝然，陈沫暗自松了一口气，得亏这种话时不时就有一个人在她耳边念叨，不然关键时刻还真遭不住。

　　一股劲喝完杯子里的酒压住自己的鸡皮疙瘩后，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酒瓶，顺其自然地说道：“我去那边拿瓶酒过来哈。”

　　“嗯嗯。”郝然点点头，视线触及到一个方向后便立即收回，趴在桌子上沉默地刷起了手机。

　　陈沫端着酒杯却并没有马上回去，在灯光绚烂的大厅里随意走动，有些风情的眼眸打量着每一位着着奇装异服的各色人士，想看穿他们面具下究竟是怎样千疮百孔的灵魂。

　　“这位小姐，我有荣幸请你喝杯酒吗？”

　　一个身穿吸血鬼伯爵礼服的男人走了过来，优雅地行了个绅士礼后看着她，在得到认同后，陈沫在他的眼中读出了狩猎者成功捕捉到猎物的喜悦。

　　“这位美丽的女士，我是尊贵的罗伊斯伯爵，当然你也可以亲切地叫我萧远，毕竟大家都这么称呼我。”男人语调低沉沙哑，像是囚禁在城堡里多年终于得以放出的上世纪贵族公子。

　　陈沫轻笑一声，低头抿了一口酒，心想这人角色扮演还挺沉浸式的。

　　“嗨，我是陈沫，那么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那么有意思，怎么这么入戏，现在改行去当演员了吗？”

　　“嗯，生活太无聊，就做演员还有点意思。”
　　萧远懒懒地靠在座位上，饶有兴趣地转动着面前的酒杯，看着红色的酒水在透明的容器中流动，嘴角带着一抹奇异的笑。

　　陈沫还真没想到自己能一语中的，这个班的学生还挺卧虎藏龙，她之前的调查完全没有进行过这个方面，又莫名对眼前这个人产生点兴趣。

　　“没想到咱班还有个大明星呢，下次有什么作品可要记得说一声，我们好去给你捧场。”陈沫碰了碰他的酒杯，笑着说道。

　　“好说好说。”
　　萧远突然笑了起来，接着又神秘兮兮地凑到她旁边，低声说道：“就是我演的不是什么好人，变态杀人狂什么的，就是怕影响我在你心中的形象。”

　　陈沫嘴角有些尴尬地挂在那里，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一点距离后拍着他的肩膀说：“这说明你演技精湛啊，这么难以把控的形象你都能演出来，以后必定前途无量，拿了影帝什么的可别忘了老同学。”

　　萧远低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余光瞥到在原位等不到自己回来已经有些着急的郝然，陈沫站起身正要跟萧远说个待会见，就见后者已经抬头看向她，目光交汇得如此突然，连已经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陈沫都愣了一下。

　　“陈小姐，忘了说，我还当过一段时间魔术师。”

　　陈沫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回头看了一下郝然已经不在原处，掩盖住内心的困惑，她微笑着看着眼前神秘的男人，惊讶道：“真的吗？”

　　“真的啊！”萧远突然笑了起来，又像个调皮的孩子得到新鲜的玩具，快速转动着已经面前的杯子，低声说道：“要不，我给你表演一个‘天黑请闭眼’？”

　　“什么？”

　　困惑还没有经过大脑，她的注意力就仿佛已经卷入面前永不停歇的杯子中，大堂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耳边响起大家的惊呼声，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在感觉到颈部传来阵痛意识消失的前一秒，她把耳饰摘下来抓在了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