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伴雪落无痕》霜泪儿

3、第二章 出逃怡红院

　　初雪来到怡红院已经有三日了。这几日除了在厨房打杂洗碗劈柴，还要负责打扫几位姑娘的房间，为她们清洗衣裳。这些粗重的活，对于一个六岁的小姑娘来说，要完成真是太困难了。所以，初雪已经被罚了不准吃东西，幸好小月偷偷藏起了两个馒头，不然她真是要饿晕过去了。为了防止被发现，初雪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口，感激地看了小月两眼，又继续去揉搓衣服。她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后院，旁边的木盆里堆着大量的衣服，上面还残留着浓重的脂粉气，熏得她有些晕。强打起精神，认真地做起活来，同时观察四周。这是靠近后门的一个院子，可是后门每天都是锁上的，只有菜农挑菜送来的时候才会打开。初雪估摸着菜农就快要来了，她紧了紧藏在腰间的几件饰物，准备等后门打开的时候就奋力出逃。她的机会只有这一次，若是失败了，恐怕不光是几鞭子的事情。
　　“咚咚”两声，厨房的伙计拿着铜钥匙开了门，将菜农迎了进来，转身去清点各种菜。初雪瞅准了这个空隙，聚集了全身的力量，拼了命地冲了过去，却不知道一头撞在什么上，只觉着眼冒金星，竟晕了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并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然躺在床上，小月在一旁照顾着她。
　　“月姐姐，”初雪虚弱地喊了一声，“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月皱了皱眉，嗔怪道，“你说你是发什么疯，竟想着要出逃？幸得大老板一眼相中，免了你的鞭笞，又让我好生照顾你。”说罢又咕哝了几句“大老板怎么到后院来了”，就拧着毛巾出了屋，还回头喊了一句，“大老板在院里坐着，你赶紧去拜见。”
　　大老板？她撞上的竟然是大老板？那大老板的身体硬得像石头一样，不会是什么彪形大汉吧？那又救下自己做什么？初雪带着许多疑问下了床，穿好修鞋慢慢下了楼。
　　“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快过来，没看见大老板在这吗？”老鸨一把抓过初雪的手臂，丝毫不懂怜香惜玉。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却又不好表现出来，强忍着作了一个万福，“大老板。”
　　“抬起头来。”
　　初雪抬起头，入眼的是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手持折扇，气质儒雅。这便是大老板了吗？看样子不像是坏人。
　　“多大了？”
　　“六岁。”
　　“你以后就作为风儿的婢女服侍她。”大老板说完，“唰”的一声展开扇面，轻轻摇了几下。
　　风儿？这又是什么人？初雪不解地望着中年男子，那人也没打算解释什么，命老鸨取了她的卖身契，再让她收拾些许细软，明日随他上路。初雪浑浑噩噩地回到小月的屋内，仍没有搞清出了什么事，倒是小月惊恐地拉着她，“初雪妹妹，你，你自求多福吧。”
　　“月姐姐，这怎么回事？我看那大老板十分文雅，不像是恶人。”
　　“他不是恶人，可他那十岁的女儿却是彻彻底底的恶魔。先前被带走的几个小姑娘，都是受尽折磨之后死了的。大老板为人是不错，可也十分宠这女儿，有求必应，死了一两个婢女，他就再找。”
　　“那，那我……”
　　“雪儿妹妹，姐姐也没办法帮你，对不住。”小月轻拍她的手背，“这也许是天命。”
　　“月姐姐，爹常说‘我命在我不在天’，我一定要逃走，今晚，必须！”握紧双拳，初雪发誓道。
　　“后门锁着，哪容得你逃出去？更何况这院墙上面还有碎瓦，你要如何出逃？”
　　“月姐姐，雪儿只求你，不要告诉别人我要逃走，好吗？”
　　“这……好吧。”两人手心相向，击了一掌，算是约定了。

　　深夜，初雪背了一个小包袱，又从厨房取了几张板凳，叠在一起靠在墙边。小月在一边看着她所做一些，一言不发。
　　“月姐姐，今日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初雪踩了踩板凳，回头朝小月望了一眼，似有不舍。
　　“雪儿妹妹快走吧，若是被发现就不好了。”小月还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我走了。”踩着叠起的板凳，初雪爬上了墙头，手掌被碎瓦划破，疼得她皱起了眉。院墙虽然不高，可是她真正爬上墙头的时候，她心里十分害怕。她知道，如果贸然跳下去，必定会折了腿骨。可她也知道，她没有退路。今夜不逃走，别说为父亲报仇，连活下去都成问题，又忘了一眼小月，闭上眼睛跳了下去。
　　“咔啦”一声，初雪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叫出声。她的脚腕折了，疼得她脸色发白，在漆黑的夜里尤其苍白。扶着墙站起，努力地向前走去，可走了没几步，实在疼得无法忍受，只好倒下了。
　　“难道，我真的要死在这里了？爹，女儿不孝。”晶莹的泪珠从两颊滚落，可能是因为受伤的脚踝，也可能是因为父仇不得报的怨念，她无声地哭了起来。六岁的孩子，在这几天里经历了许多人一生也不一定会经历的事情，她的身心都十分疲惫，似要崩溃，她只好用哭来发泄。也不知哭了多久，天际竟有些泛白了。初雪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逃离怡红院的境界，被抓回去的话，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抹了一把眼泪，告诉自己不能再哭了，从包袱里取出一件衣裳，胡乱地包了一下受伤的脚踝，又捡了一根树枝，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我要逃出去，我要活下去。”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初雪顽强的跨出了第一步。钻心的疼痛，让她清秀的小脸也有些扭曲了。咬紧牙关，又跨出了一步。一点一点地挪动，她朝巷子深处慢慢走去。
　　丹州城外，破庙之中，住着一些无家可归的乞儿。这里算是他们的家，至少能够遮挡一些风雨，比起露宿街头，真是好太多了。初雪刚走到破庙门口，就被一个乞丐发现，带入庙中。这些乞丐虽然衣衫褴褛，心地却是不错，见她受了伤，好心地取了些草药为她敷上，然后包扎了起来。初雪道了声谢，她也确实累了，靠着稻草堆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似乎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话。
　　“穿的不错，家里应该有几个钱。大哥，不如绑了她，问她家里要钱来赎。”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被家里赶出来或者逃出来的，绑了她，能有屁个钱！”
　　“是是，大哥说得是。那我们……”
　　“当然是卖了她。”
　　听到这里，初雪心里一惊，难道刚逃出虎口，又要落入狼窝了吗？怪只怪她识人不准，竟将他们当了善人！
　　“先翻翻她的包袱，有什么值钱的拿走。”初雪微微睁开眼，见那两人正背对着她，翻着她的包袱。周围的几人都已经睡着了，她往旁边挪了挪，躲到了稻草堆后面，不料一个十来岁的小乞丐正睁着眼睛望着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动静。
　　“妈的，就几件破衣服，这玉看上去还值点钱，明日当了它。”
　　“咦？人呢？刚刚不还躺在这，难道跑了？”
　　那人见小乞丐睁着眼，忙问道，“人呢？”小乞丐指了指门口，两人便追了出去，嘴里还骂骂咧咧“肯定跑不远”“抓回来卖了”之类的。
　　“谢谢你，我叫初雪。”她感激地朝小乞丐一笑，“这里不能再待下去，我得赶紧走了。后会有期。”抱了下拳，一瘸一拐地朝庙外走去。小乞丐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一双明亮的眸子倒是一直盯着她。
　　过了一会，两个乞丐回到破庙，指着小乞丐骂道，“臭小子，是不是和那小丫头串通好了？老子都追出去那么远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说着，一把拎起小乞丐，狠狠地朝一边摔去。谁知那小乞丐在空中一个翻身，稳稳地落在地上，右手指间夹着两支飞刀，直射二人脖颈。那两个乞丐哼都没哼一声，就到底不起了。小乞丐拍拍手，慢慢踏出了破庙，还一边自言自语。那破庙里的其余乞丐，脖子上都留下一道血痕，难怪他们睡得那么沉，原来已是死了……

　　初雪毫无目的地乱走，她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看着那刚出炉的热包子，她捂着自己的独自，摇摇头从旁边走过。又走了一段路，脚踝早已疼得没有知觉了，她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也不识方向，只能一通乱走。实在是走不动了，只好倒在街边。路人见她衣衫破烂，头发散乱，都当她是一个乞丐，好心人丢了一个馒头给她。她记得爹交到她，君子不受嗟来之食，被不想去捡，却是饿得不行了，只能伸开手去。没想到，一只极瘦的狗跑过来叼了包子就走。初雪苦笑一声，自己这个样子，连狗都要欺负她了。过了一会，又一个好心人丢了几个铜板给她，她飞快地捡起，道了声谢。买了两个馒头，一边吃一边向前慢慢走着。前方聚集了一群人，初雪本不想理会，却听见了“沈攸之”三个字，不由停下了脚步。她努力挤了进去，皇榜上几个红色的字刺痛了她的双眼。
　　“当朝丞相沈攸之，通敌卖国，全家抄斩。沈攸之携女出逃，今下落不明。”下面是沈攸之和她的画像，以及“悬赏千两”几个字眼。幸而她现在蓬头垢面，别说别人，就连她也快认不出自己了。她更加坚定了活下去的信念，温柔的娘，调皮的兰姐姐，和蔼的福叔，这些血债，总有一天她会向皇帝讨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