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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这也太社牛了 ...

  •   江瑞端对茶有种特殊的情结。

      他家是开茶馆的,开了有三代了。虽说他们家世代当清道,但在凡间的活人日子还是要过,开个茶馆本就是想赚个油水钱,谁曾想慢慢叫出名头,竟有种家大业大的感觉了。

      江瑞端出生前,他家老爷子害了病,眼看大势已去,谁知这时候恰好江家媳妇儿宁绣媛怀上了孩子,跟商量好似的。老爷子有了盼头,病情竟一天天渐好,家里人都说这是冲喜的好兆头。等到这个小男娃儿降临人世时,当家立马起了个响亮名儿:“就叫瑞端。”

      瑞端,意思很明显了,祥瑞的开端。

      小阿端出生后,江老爷子天天捧着不撒手,走哪带哪,他长的模样很讨喜,谁看见了都想逗一逗。这小孩儿去哪儿都很乖,不哭也不闹,但就是有个毛病,爱咬手指头。跟不知道疼似的,手指头都咬烂了。他娘心一急,捻了两片儿茶叶往他嘴里塞,他含着茶叶片,便不再咬手了。

      从那以后,他嘴里就常含着茶叶,久而久之成了习惯,那股茶香的清苦味儿从童年弥漫到了现在,像烟瘾一样怎么也戒不掉了。

      在他的童年记忆里,母亲总背着他去采茶,那时的她还不会炒茶,炒茶都是爷爷和阿婆干的,阿婆炒出来的碧螺春,是整个镇上卖的最好的茶叶。

      江瑞端的童年就在弥漫的茶香和母亲用吴侬软语唱出来的民谣声中渐渐荡开,像一圈圈涟漪,平铺在泛黄的岁月宣纸上,宁静而悠远 。

      江瑞端很少吃糖,礼貌性的道了谢,就揣进了衣兜里,没有吃的意思。

      顾叙也没再说什么,把他带到了正堂后面的一处小院。院落不大,带着花纹的花砖整齐的铺在地上,留出来的空地全种上了花草。几处月季开在雨雾中,显得很凄美。

      江瑞端环顾了一圈,似乎对这个住处挺满意,又若有所思的看了顾叙一眼。

      顾叙知道他在想什么:“你也觉得挺好看吧?你们这些高雅之人,净喜欢种这些观赏性的东西。”他打开房门往屋里走。

      “我看刚刚路过那个侧院和你挺搭的。”江瑞端轻飘飘地说了句。没有进屋,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

      “是吧,挺俗气的,跟我一样儿”顾叙简单的铺了铺床,被子有点潮,但外面还下着小雨,暂时晒不了。房子外面看着旧,但里面应该刚翻新不久,挺干净的,家具什么的也很齐全,是标准的客房,没有住过的痕迹。

      “进来吧。”顾叙把窗帘拉开,光线照进来时,他背着光的一边侧脸投下了一片阴影,显出了高耸的鼻梁。“挺简陋的,多见谅,平常没人住过,这屋子里都落灰了 ”

      “不碍事,我又不是大小姐。”江瑞端看他忙前忙后,有些好笑的说。

      顾叙差点要接着说:你长得比大小姐还大小姐呢。不过好在他咽回去了,这话说出来跟自己调戏人家一样,他还是挺会来事儿的。

      “我师父说让咱俩一路,他去北边,咱往南走,傍晚出发,你有问题么?”

      江瑞端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

      “那行,那你休息吧。”

      江瑞端叫住他。

      顾叙侧身回头,看见他从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递了过来,便下意识的接住了。拿近一看,是个墨绿色的荷包,上面的刺绣很精致,散发着淡淡的茶香。他没反应过来,就听江瑞端说。

      “礼尚往来,请你喝茶。”

      ——

      下午3点时雨停了,但天还是阴着,太阳不知藏到了哪朵云里,就是不出来。

      “妈,我哥说今晚不回来了,让你少做点饭!”

      江瑞延推开窗户,低头往下喊。院子里有个身影正在炒茶。从江瑞延的角度看能看到她那头挽起的长发,光是从背影看就如同世人想象中的江南女子那般温婉。她手里的动作很娴熟,带着温度的茶香味儿渗进了空气中,氤氲了整个院子。

      “你告他讲,多担着心,莫要出事。”宁绣媛背着她喊了句话,手上的动作仍不见停。

      “哦——晓得。”江瑞延把脑袋伸回去,用手机打字转告她哥,又同他抱怨到为什么走的时候又不带她之类的。

      江瑞延知道家里这件事,一直很感兴趣,但因为之前有传男不传女的规矩,一直没让他接触过。她胆子大,偷偷跟出去过,险些被鬼魂附了身,家里人担心她出个好歹,就再不让她多问这方面的事了。江瑞延脑子聪明,考上了县里最好的初中。宁绣媛一直让她好好学习,说要供她上大学。

      她阿婆也常对她讲:“活人的日子还没过好,你操心哪门子死人事儿。”

      她就不明面上问了,但还是时不时的问她哥。她哥虽然也不怎么顺她的意,但起码不会告状。

      小孩子就是这样,你越不让问,他们就越想知道。即使你多次警告过那些是危险的事物,但他们眼睛里仍是充满好奇,没有畏惧。

      她飞快的打了几行字,就开始漫无目的的躺在床上,开始天马行空的幻想些乱七八糟,她认为很要紧的事情。

      过了几分钟,微信消息提示音响了一下,她看了一眼消息,撇了一下嘴角,把前几条消息也删了——她用的是妈妈的手机,现在她还没有自己的手机,不过她准备买了。

      那个很老土的荷花头像给她发了最后一条消息:“别忘了给花修修枝。 ”

      江瑞延就无语了。

      “阿延——下来吃饭啦。”

      江瑞延踩着拖鞋下了楼,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两条胳膊晃得老高,她刚刚以考试传小纸条为条件,让同桌帮她写作业。

      阿婆手里织着毛衣从里屋出来,看见她走着都要蹦上天去了,就喊她:“阿延,走路莫甩胳膊,没女娃娃样。”她语气不重,就是提醒一句,也没指望她能改过来。

      江瑞延一脸笑嘻嘻:“阿婆,我月考考了第一名!”

      阿婆做样瞪了她一眼:“好好好,知识分子说的都有理。”

      宁绣媛就笑:“阿延,去把爷爷叫过来吃饭。”

      江瑞延抓了个炸小鱼就跑了出去。

      江家的茶馆不大,就设在住院的前堂,临着街,乡镇上常有集会,茶馆也跟着沾了光。这几天阴雨天街上人不多茶馆也没几个人来。江怀民就坐在堂前的门檐下看书泡茶,一坐就是一下午。

      “爷,”江瑞端从后面冒了出来,看了一眼江怀民看的书,都些生僻字,深奥的很。

      “回屋吃饭啦。”

      “我等你哥回来,这都快天黑了。”

      “莫等啦,他今晚不回了。”

      “哦……他是去了西津?”

      “是吧。”

      江怀民点了点头,起身进屋坐到了一个棋盘前,这是他算卦的地方。

      “阿延,你过来,爷爷给你算一卦。”

      江瑞延疑惑的坐到江怀民对面,看着他把竹筒中的木签倒出来,在桌子上无规则的移动,不解道:“爷爷,我不知道算什么啊。”

      “你想算什么都行,随便说一个。”

      “那……给我算算我下个月的运势吧,我下个月有比赛。”
      江瑞延确实找了个很随便的事儿,一般有作文或奥数比赛她都不怎么在意结果,只不过这次有奖金而已。

      江怀民抽出来两签,又将那两签装进竹筒里,摇出来了其中一个,翻开一看——

      上上签,大吉。

      江瑞端笑起来:“那我的手机就有着落了!”

      江怀民不动声色地把竹签收好放回竹筒,板着脸道:“小孩子不要依赖电子产品,影响学习。”

      江瑞延假装没听见,跑了。

      江怀民拿出了刚才那两签的另一签。

      下下签,大凶。

      ——

      江瑞端坐在书桌前随便拿了本书翻看,心里却在想着些事情。

      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孔忠仪这个徒弟,只是在几年前听说西津的孔老爷子收了个北方小伙儿做徒弟。本来清道这门活儿是要传给本家人的,但他只有那一个儿子,本事不大,从小就对这些事情不开窍,学洋文倒是学的挺溜,出个国回来就去当什么大学教授了。孔忠仪也没有强迫儿子接班,活人的日子过出头了也是一种本事。他便通过些人脉领过来了这么个徒弟。

      顾叙。

      江瑞端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自己从来都没有听过,却又好像早就认识他一样。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从见到他之后就开始显现出来,现在越想越明显。

      江瑞端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3:17。又打开了微信,看见那个人通过了好友申请。他点开他的主页,看见那行个性签名:人生除死无大事。

      他想起了下午顾叙那句玩笑话:“我是个俗人,一点儿诗意都没有。”

      顾叙领他进院里时,路过的另一个侧院有一半的地砖都掘开了,露出来的土地全种上了菜,韭菜苗长得特别旺盛,薅下来就能直接炒菜,院角落还搭了个鸡窝,两个母鸡悠闲的卧在草垛里。

      整个儿就整得跟□□农场一样。

      他莫名想到了顾叙坐在地头吸旱烟的诡异场景,竟然没忍住笑了出来,他一愣,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想象力真丰富。

      江瑞端往嘴里塞了片茶叶,把脑子里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全抛开了,他走出院子想出去散散步,谁知一经过侧院就看见顾叙蹲在石阶上就着蒜瓣吃煎饼,简直和自己想象的画面重叠到一块儿了。

      他本来想假装没看见直接走,谁知那个不知尴尬的家伙下一秒就喊他。

      “哎,江清道,你出去啊?”

      “散散步。”

      顾叙让他先别走,站起身回屋里端出来了一套茶具,放在了石桌上。

      “没什么事儿的话你帮我泡杯茶吧。”顾叙从衣兜里掏出来那个荷包,放在桌子上,把茶具往桌子中间推了推“你过来坐呗。”

      江瑞端没有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从没出过江南的他头一回领教了北方人的社交能力。他对顾叙简直有种交流障碍的错觉了,想拒绝也说不出什么话,他噎了几秒,坐了过去。

      他看了看茶具,又翻过来看:“嘉庆十二年的,真品,你的?”

      “我师父的,平常都不舍得用。”顾叙无所谓的摆了摆手:“你且放心用,师父没那么小气。”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会泡茶,见你给我的茶挺好的,自己泡就糟蹋了,还得麻烦你教教我。”

      江瑞端没说什么,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那半块儿煎饼,挑了下眉梢,心里想,他一会儿会不会把这上好的龙井就着煎饼一块儿咽下去。

      到底还是给他泡了,还泡的很认真,各种工序都过了一遍。顾叙边看边感叹。

      “这么麻烦啊?”

      “要耐心。”

      “行,这回好了。”

      “还没有。”

      “哦,这回总行了?”

      “再过滤一遍。”

      “……”

      等到真正喝上龙井茶的时候,顾叙以为自己头上已经长了草,他看了看这杯澄亮清香的茶,眼神里明显写着:你们南方人泡茶真麻烦啊。

      “别一口气喝完。”江瑞端好心提醒道,看着顾叙一脸无语的表情很想笑。

      顾叙就木着脸一口一口抿,也不知到底品出来个什么意境没有。

      江瑞端就陪他喝完了一盏茶。

      喝到一半时,江瑞延给他发微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简单的回了一下,被顾叙瞥见了。

      “妹妹?”顾叙随口问道。

      “嗯。”

      “我还以为你独生子呢。”

      “?”江瑞端看了他一眼。

      “我看你不怎么说话。”顾叙笑笑。

      不是我不说话,是你太能说了。江瑞端在心里接了一句,碍于礼貌,没有讲出来。他同样也笑笑,尽管很淡,那舒展开的眉眼还是如画般柔和了几分,顾叙差点被这浅笑灼了眼,竟觉得十分好看。

      江瑞端确实好看,是顾叙曾在北方甚至到了江南也从未见过的,他给自己一种宁静而温柔的感觉,坐在那儿不动,就好似一杯温茶一般舒缓。顾叙从前爱人间,但也没觉得人间多俗,现在爱人间,就忽然发觉,这人间变得很俗了。

      就坐在这绿油油的菜园子里,伴着咯咯乱叫的母鸡声的背景音,江瑞端还是一尘不染,在这些庸俗中独自高洁傲岸。

      顾叙冷不丁儿问:“这是什么茶?”

      “龙井。”

      “怪好喝的。”

      “……嗯。”

      他喝了半天,到底没评价出个好歹,最后扯出来个“怪好喝的。”喝完之后又拿起了桌上的煎饼啃了起来。江瑞端没有见过那种煎饼,但他可以肯定是杂粮煎饼,北方的物种。

      “你来点儿么?灶膛上还有。”顾叙鼓着一边儿腮帮子问他。

      江瑞端摇了摇头,继续喝茶。

      “你喝那个又喝不饱。”顾叙笑着说,好像非得要让这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客吃点人间的东西,又说:“你说想吃什么,我这菜园子里啥都有,现吃现做,纯天然原生态。”他说话一套一套的,却又很有分寸,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完全拿捏,让人很难说反话。

      “不用了,我工作之前没有吃饭的习惯。”江瑞端看了看时间,4:52,傍晚了。

      “行。”顾叙点点头。

      他看着江瑞端喝茶那淡然神色,忽然十分好奇他喝酒是什么姿态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你这也太社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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