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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逃离 ...

  •   第一章逃离

      “你想请假一段时间去A市参加特长生考试?”

      教师办公室里,林郁深面无表情地杵在班主任面前,听他用不可置信的语气说话。

      他底气不足地低声说:“嗯,统测我已经过了。”

      班主任扶了扶眼镜,斟酌几番尽其所能地把话说得委婉:“我知道你在唱歌方面比较有天赋,但艺术特长生考试的难度相当之高,在高三这个紧要关头你还浪费时间去考这个测试实在太过冒险,你父母支持你吗?”

      言下之意就是你爸妈知道你这么乱来吗?

      林郁深摇摇头,含糊其辞道:“他们没说什么。”

      班主任才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一板一眼道:“这样,明天你和父母来学校一趟,我们商量商量。”

      林郁深不置可否地沉吟片刻,转头走了。

      他没告诉班主任他没人可商量,班主任也忘了几天前开家长会他父母一个都没来的事儿。

      林郁深的学校是区属重点学校之一,本科率几乎是百分之九十。班主任建议他安安分分在学校复习直至高考,按他的成绩不出差错可以考个尚且不错的本科大学。

      但这远远不够,他想要的是更上一步,他想要的是另一片广阔的天空。

      放学以后,林郁深坐公交车回家。公交车驶过崭新漂亮的柏油大马路,两边林立的摩天大厦折射着耀眼的光芒,商场人头攒动。

      翻过一座桥,则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这是罗城东区,说是老工业区,其实遍地都是低矮破烂的厂房,其间夹杂着城中村,铁皮包裹着残砖,里里外外街头巷尾都堆满了废铜烂铁,宛如一个巨型的垃圾场。

      早在七八十年代,罗城人就是靠回收旧金属发家致富,到现在就只剩一番残破不堪的景象以及一群在废墟中庸庸碌碌的人们被留在了原地。

      只是,这片土地不久之后也将会被改头换面了。

      从公交车上下来,林郁深回头看去,还能看见桥对面林立的摩天大楼,往这边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蚕食鲸吞着他所在的这片腐朽的土地。

      马路边停着一辆辆挂车首尾连成一条线,地面早在倾轧下变得千沟万壑。

      他曾经见过这种超重的挂车侧翻,被压缩成一块的旧金属掉落,几千公斤的重量瞬间将下面的人压成了肉饼,连缝隙都没有,只有鲜血汩汩流了一地。

      那一刻巨物落地的轰隆声几乎震碎大地,人们的尖叫微不足道,有人后知后觉地捂住他的眼睛,可已经迟了。

      他记得太过清楚了,因为死的那个人就是他的亲爸。

      从那以后,林郁深一直对这里的马路以及巨大笨重得如同史前怪兽的挂车避而远之。

      林郁深走在阴暗的小巷子里,坑坑洼洼的地面因为今天下过一场大雨而积水严重,走了十几米白色的运动鞋就被污水浸湿成了一团灰黑色。

      他爸只是个工厂会计,他死了以后家里就失去了大头的收入来源,林郁深他妈只好带着他在城中村里头租了一个小房子住着。

      这里的城中村房子大多都改成一个个小作坊,一楼当堆放整理废品的仓库,二楼以上才是住人的地方。

      回到家放下书包,又把鞋子扔进塑料盆里放厕所里泡着,做完这些林郁深才开始找他妈的人影。

      然而这小得只有一室一厅的破房子能一眼望到头,他没见着他妈,反而房东从楼上下来了,塑料拖鞋哒哒作响。

      他家门虚掩着,房东直接推门进来,是个中年大妈,一见着他就惊讶道:“小林放学回来了啊?”

      林郁深点头,跟她打了个招呼。

      他刚想开口问她知不知道他妈去了哪儿,房东就急不可耐地开始说起来:“哎哟,你妈好几天不见人了,一直没回来过!这个月的房租还没交呢,小林你要不提醒提醒她?真是愁死个人了,发信息不回,打电话不接,村里头都说她住到男人家里去了,再怎么也得把房租缴清了呀!”

      林郁深的脸色在她的絮絮叨叨下变得越来越沉。

      “我去找她。”他丢下一句,便要出门。

      “哎,好好好。”房东连连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忙冲着林郁深的背影喊道,“小林哪,顺便跟你妈说说咱们这村就要拆啦,你们租不了多久了。”

      林郁深一愣,回过头问:“要拆了?”

      “是啊,拆迁那边都谈妥啦,前几天刚发通知,这片区下半年就得拆光!”说起这事,房东大妈一脸喜色,顿时满脸透出红光。

      她这边喜气洋洋的,林郁深却只是低声说:“我知道了。”

      征地拆迁这事儿从两年前就闹得沸沸扬扬了,据说是桥对面的新建商业中心发展态势实在不错,项目继续扩大,将一条主干道延伸到这边来建设以此为中轴线的高新经济区。开发商大方得很,拆迁款每人就得好几百万,这简直就是天掉下来的馅饼。

      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林郁深没这种好命,自然只有愁的份儿。

      房子没得住,妈也不知道在哪。

      林郁深深吸一口气,下楼去了,踢踏着拖鞋毫无顾忌地踩在水洼里,说是找人,其实就是漫无目的地乱转。

      却没想到才窜了两条巷子就碰上死对头,简直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他心情不太好,提不起劲儿,干脆黑着脸把人无视掉,插着兜继续走。

      怎知对方非要作死,朝他大喊:“上哪儿去啊,狗东西。”

      林郁深的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走。对方今天还带了几个人过来,明显是找茬儿。

      “狗东西不理人,应该是听不懂人话!”对方又嘴贱一句,引得同伴大笑起来,纷纷跟着起哄,一口一个“狗东西”地喊了起来。

      林郁深不由得嗤笑一下,到底是谁直嚷嚷着像在狗吠。

      那群家伙犯贱得厉害,见他不搭理,一直缀在后头,林郁深只觉得他们更像狗了。

      为首那个又怂又贱的傻逼叫陈禹,年纪和他差不多,混了个初中文凭就没再读书,整天瞎游荡以为自己成了村霸,对此林郁深只想说傻人有傻福。

      他老子开了个回收旧金属的小作坊,算是半个老板,早年离异独自把这傻逼拉扯大,现在遇上了林郁深他妈就跟干柴碰上了烈火,这傻逼也就跟着炸了。

      然后报复性地来找林郁深的茬儿,林郁深平均一个月下来就有三四次要被他堵巷子里。时间久了,林郁深见怪不怪,理他都要看心情。

      “狗东西,你什么时候上我家把你妈领回去啊?蹭吃蹭喝大半个月了还舍不得走,果然没人要的烂货就是脸皮厚!”

      林郁深刷地一下回头,黑漆漆的眼珠子凌厉地盯着这伙人。

      陈禹上一秒还龇牙咧嘴,下一秒吓得猛打了个激灵,往后缩了一下。

      他旁边几个人是他家厂里新来的打工仔,没见过林郁深,又第一次攀上少东家的大腿,只想捉住机会好好表现,立即上前恐吓道:“妈的,瞪什么瞪,眼珠子我都给你打爆了!”

      林郁深不吭声,陈禹以为他吃瘪,心里一爽,底气也足了,又嚷嚷道:“怎么,你妈就是个靠男人活的婊/子,你也就是只吃我们家米的臭狗一条!你以为你妈养你的钱——”

      话戛然而止,接下去的则是一声惨叫!

      林郁深打架从来不说话,出手毫无预兆,一拳砸在陈禹的脸上,将他揍得整个人砸在了后面的水泥墙上。

      其余人当场傻眼了。

      陈禹反扑跪倒在地上,失声尖叫道:“还愣着做什么,妈的给我打啊!打死算我的!”

      他们才反应过来,纷纷冲上去揍林郁深,几个人立即打成一团。

      林郁深单打独斗没输过,一打三也不是不行,但免不了挂点彩。这不就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拳打在了太阳穴上,哗啦一下摔在角落里的垃圾堆里了,一堆垃圾被扑飞起来把他埋在里面。

      有人上前扯住他的衣领要把他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林郁深迎面给他窝心一脚将人踹翻,自己又因反作用力而重重地往后摔倒。

      他的手臂砸在地面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中,顿时鲜血直流,他看过去才发现手底下刚好有好几片玻璃碴子。

      妈的,这是什么装逼遭雷劈的名场面。

      林郁深顾不上手臂的伤,伸手一顿摸索,果然摸到了一个完好无损的啤酒瓶,随即一把握住,扶墙站起来,然后往一旁的水泥电线杆上一砸,啤酒瓶顿时碎开了花,溅到地上。

      他用血淋淋的手握着只剩半截儿的啤酒瓶,散发出跟握着刀一样的凶狠劲儿,阴森森地盯着这些人:“想死就过来。”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作何打算,然而一把惊叫声突然响起来:“天哪,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住手,别乱来!”

      林郁深循着声音看过去,原来巷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经过了一批人,一眼看过去西装革履的完全和这个破烂肮脏的巷子格格不入,其中有好几个人还提着公文包,一副社会精英的范儿。

      听说这些天有政府领导又或是什么商业精英时不时过来视察情况,看来他们是碰巧撞上了。

      陈禹和他带来的几个人立即就慌了,相视一眼立马就达成一致共识,下一刻转头就往巷子的另一个方向跑!

      林郁深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身体摇摇晃晃,背挨墙壁一下子滑落坐倒在地上。

      巷口有两个人往这边跑了过来,一个朝陈禹他们逃的方向追过去,一个则凑到林郁深跟前打量他的情况,惊呼道:“他流了很多血,快打120!”

      林郁深忍不住嗤笑了,他自觉自己的伤没有严重到能让人有这夸张的反应,还打120叫救护车,快别让人笑掉大牙了。

      然后他听见不远处又有人喊:“苏先生,这片区的确有点乱,您待在这里等一会儿,我们立即就处理好!”

      他心底里突然就浮起几分扭曲的快感,仿佛什么阴暗丑陋的东西终于曝露在阳光底下,丑态毕露地做了一场可怜又可恨的报复。

      这时,目光所及之处又出现了一双锃亮得一尘不染的皮鞋,踩在这脏水垃圾混作一堆的地上格格不入。

      他循着那双腿一直往上看,笔直修长的裤管,阔落挺拔的上身,脸晕在了日光中看不清楚。

      林郁深自己也快180了,这时都得仰起头来看这个人,不由得暗骂一声妈的这是哪里来的巨人,2米都有了吧。

      啧,资本主义的营养就是过剩。

      烈日当头,更加强烈的眩晕感涌上来,林郁深又晃了晃头,他可不想再杵在这儿让人当傻逼围观,扒拉着水泥电线杆站起来,然后扶着墙壁往前走,可没走几步,人就彻底趴下了。

      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医院的急诊室,林郁深怀疑是隔壁床断腿的大叔的咿呀惨叫把他喊回了魂儿。

      他艰难地坐起来,脚刚沾地还没站稳就一阵眩晕袭来,一双手及时伸手扶住了他。他抬头一看,原来是个护士。

      “三号床,你还不能下床!”护士是个年轻的小姐姐,声音娇嫩地轻斥道,一点威慑力都没有,“你需要住院观察一晚上,待会儿我还要带你去拍个CT。”

      一边说一边把林郁深搡回床上躺着。

      林郁深摸了摸脑门,果然缠了一头的纱布,然后再打量自己,估计是时间太赶没来得及换病号服,此时他还穿着原来那污迹斑斑的一身衣服,隐约还能闻到一股臭味和血腥味。

      他没有再躺下去,对护士说:“……我想上洗手间。”

      护士“噢”了一声,神色顿时柔和几分,温声说:“洗手间就在出门右转的走廊尽头,只有几步路,你慢点走,需要我扶你去吗?”

      林郁深赶紧摆摆手,慢吞吞地下了床,趿拉着自己原本的鞋朝门外走去。

      终于来到门口,他回头瞥了一眼护士,看见这时她正背对着他低头给隔壁床的断腿大哥量血压,他立即收回往右迈出的脚,猛地拐了个弯往左边掠了过去。

      那一个猛转身的动作太急太大,又引起了一阵轻微的眩晕,林郁深差点就跪了,幸好手疾眼快地扒拉住了墙才勉强稳住。

      这边的走廊尽头就是医院大楼的门口。

      他怕护士出来发现他,一刻不敢懈怠,扶着墙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全程低头盯住地面,努力降低存在感。

      迎面走来几个护士,接着是几个外来人员,步履不紧不慢。

      “苏先生,我已经跟医生了解过情况,只是轻微脑震荡,没有什么大碍。”

      “那几个小孩我也送去警察局了,但鉴于未成年,警察给他们教育几句就放走了。”

      正当林郁深要和这几人擦肩而过的时候,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我去看看他。”

      区别于前两句普通低沉的男声,这把声音清越干净,哪怕声调没有任何起伏也格外动听悦耳。

      林郁深向来对声音敏感,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看过去。

      他的视线落在了被两三人簇拥在其中一道颀长的身影上,头发漆黑如墨,脖颈纤长白皙,仅仅一眼就让人印象深刻。可没来得及细看,他们已经转进急诊室。

      林郁深只好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最后站在医院大楼的门外,太阳洒落在他的身上,那种腐臭的气息却愈发浓郁。

      他揉了一把脸,狼狈不堪地逃走了。

      第二天,林郁深一切如常地回到学校,独自走进教室办公室。

      半小时后,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林郁深站在走廊上呼出一口浊气。

      班主任骂他不切实际,骂他冒险激进,可又怎样呢?

      他想要的就是那么多,他想要逃离一座城,又不仅是一座城。

      可没有人告诉他,太过贪心是要付出代价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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