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风暴的人》煌予

1、伊甸

　　　青蓝色的溶液里，人形生物被浸没，狰狞的伤疤爬满肌体，没有表皮保护的殷红色肌肉组织纹路清晰可见，他没有睁眼，只有监护仪上变化的屏幕能象征他的存活。 　　“这个孩子十级烧伤，被少量放射性物质影响了，万幸的是 DNA 链没有损毁，肌肉重构能救他。”医生解释道。 　　眯着眼的男人只是盯着溶液罐子看，等待医生的解说。 　　“我们发现他的时候已经没有意识了，但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又滔滔不绝讲了几分钟旧地球地幔对流造成的火山爆发，医生才在男人即将睡着的眼神里反应过来：“哦哦抱歉，是我太激动了，谁让古地球太让人着迷呢哈哈……那么，陈院长，您要带走我们‘伊甸’救助站的哪个实验体呢？” 　　这里是“伊甸”，数千万生命被延续于此，苦难和新生并存的地方，往往都充斥神圣。 　　陈逐咎作为“温泉”——一所迁移居民疗养院的院长，来伊甸任务是带走一位旧地球居民，观察他们基因里那串遭受天灾而坚韧的字符。 　　但陈逐咎知道这并不是仅仅观察这么简单。 　　如今的旧地球龟裂黄土之上，是满天残雪，破烂钢筋，火山肆虐，是 0.001%不愿离乡的人居住的地方。那里的气候诡异多变，仙女座星系逼近的速度快得惊人，只有一腔孤勇支持着他们生存。 　　而现在，孤勇耗尽，人类终于跪倒在自然手下，还生存着的，已经被自然重创，失忆、残疾、心理疾病…… 　　“都可以，那就他吧。” 　　又经过了三天的治疗，原来浸没在药罐子里的少年的肌肤已经长出来了，娇嫩得如同婴孩，很难想象他曾遭受大火的折磨。只是下颌骨有一道浅浅的疤，像极了女娲造人时的失误。 　　少年戴上了检测生命体征的项圈，一身白衣，乖乖坐在等候区。周围人吵吵闹闹，分享着再一次新生的喜悦，只有他安静无言。就像是，没有感情。 　　陈逐咎走过去，向他伸出手：“你是编号 LIGHT—79吧？” 　　他点头。 　　“走吧，我是陈逐咎，你现在的……监护人。” 　　少年有些不知所措，短暂地思考后还是搭上陈逐咎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 　　“阮杨。”声音意外的清亮，薄荷绿的眼睛也像糖果一样，粗看惊艳，细瞧叫人沉陷。陈逐咎明显地呆滞了一会儿，阮杨偏了偏头，等待他的答复。 　　陈逐咎有些个尴尬，轻咳一声：“好的儿子。” 　　“……”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花园般的伊甸，天空上已经挂满不知名的星辰，还有“新地球”的卫星——“日落”，和月球长得很像，白花花灰蒙蒙，刮来的风也有些凉。 　　陈逐咎脱下外套披在阮杨身上：“天气转凉了，你身体还在恢复，小心点。”眼前的少年虽然比他小，但身高大概已经过了一米八。 　　阮杨第一个反应是拒绝，却又想到什么，下一秒换成了乖乖听话的样子。 　　没察觉到这一切的陈逐咎自顾自地脱下围巾给他戴上，俨然把自己代入进好父亲的角色里去了。 　　“呀，这不是陈院长吗？”一个有点欠揍的女声穿插进他们俩的互动，她身边跟了一个白衣女孩，估计也是旧地球居民。 　　陈逐咎瞥了一眼女人：“顾女士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有心思管别人？” 　　“有病，不恋童啊？”顾橙抬手想拍陈逐咎一下，突然发现他的手指间又有一点肌肉层浮现。还是没解决吗？ 　　“你才有病！我这是父爱，父——爱——” 　　见陈逐咎还是一如既往的性子，再去看跟在他身后的男人，祝福道：“小陈啊，这个帅小伙儿你可得好好养，长大翻身把你上。 　　“啥？” 　　顾橙傻眼了，才反应过来陈逐咎或许不太懂黄色玩笑。 　　“走了走了，早点去的话疗养院那边估计还有午饭。”话说着，陈逐咎就拉着阮杨拦下一辆出租车。 　　和旧地球使用的柏油路不同，新地球在其中加入了磁粉，车辆也被设计了电磁铁，能与地面形成一层悬浮区，速度很快，不需要人为驾驶，超越飞机 100%的安全性，而且若发生意外，最多擦伤。就是还没完善，对于晕车的人来说有点痛苦。 　　晃晃悠悠地来到了温泉疗养院，陈逐咎在阮杨的搀扶下泛着恶心进了门。 　　“你以前怎么过的？”阮杨皱眉。 　　“啊？”陈逐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询问的不是他的过往，而是晕车这件事，“哦，我一般不出远门，上下班骑自行车。” 　　还没等阮杨回话，一群小孩拥挤着跑了出来，兴奋地喊着“陈院长”。 　　知道他们想要什么的陈逐咎从背包里掏出一把糖，递给为首的小孩，小孩拿到糖撒腿就跑，后面一群孩子赶忙去追他。 　　“哈哈，那是安杰，虽然因为先天疾病被抛弃了，但是还是很可爱的吧。”陈逐咎笑着看着他们打闹，“他们就喜欢伊甸卖的糖。” 　　伊甸的糖，总是被赋予“神明”的祝福，对于他们这些身患重病——连如今的医疗都无法完全治愈的疾病的人，只剩下祈祷这一方法了。 　　陈逐咎剥开一粒塞进嘴里，又递给阮杨一颗，后者摇摇头，他只好揣回兜里。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进疗养院，阮杨好奇又拘谨地观察着四周。有像安杰看起来很普通的孩子，有坐着轮椅的人，还有开了一丝房门来看新成员的人。 　　他们走过白墙明窗和实木楼梯，来到一扇木门前。 　　“呐，你的房间 1903，钥匙在里面桌子里。”陈逐咎打开门，甲醛的味道扑面而来，虽然说对身体有害，但是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味道。 　　“我给你讲解一下吧！你没来前这个空房间由保洁机器打扫，现在就要你自己打理啦。” 　　阮杨乖巧点头，打开落在午后恒星之光里的衣柜，里面已经放好了他的尺寸的睡衣和便服。 　　陈逐咎还在滔滔讲着注意事项，与旧地球书上描述的疗养院不同，这里更像是一幢耸入云层的酒店。 　　“我的办公室在 201，你要是无聊也可以找其他小伙伴玩。” 　　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陈逐咎准备离开。 　　阮杨轻微地皱了下眉，问出了一路上的问题：“为什么要选择我。” 　　为什么。小孩子就是喜欢问为什么。“有时候知道的太多不是件好事，我只能告诉你，只有在这里我们才是安全的。”陈逐咎扶了下眼镜，声音沉了下来。 　　唯一抓到的词汇是“只有”，阮杨即便还是不解，也没有再多问。 　　他带来的行李并不多，生活用品有新的供给，码数和喜好人工智能都能精准扫描查询，管制刀具也是不允许带进空间折叠胶囊的，唯一能塞进行李箱的是最后的念想。 　　阮杨带走的是妈妈种的多肉，小时候他喜欢一瓣一瓣揪下来，把汁水挤到水泥地上画图，没少被妈妈操着扫帚追到地平线那端。还有一本民事检察院的宣传手册，出版的日期停驻在3655年——新地球人民迁移的前15年。 　　不知道是妈妈没有再骂他不尊重多肉的生命，还是梦想了多年终于考上的院校彻底与他再见，或者是那片故土已经回不去了。但他清楚的明白，他背负着家人的希望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是不该念旧的。 　　整理好东西，广播声从床头的植物里传来：“用餐时间到，请前往底层餐厅用餐。今日供给食材为深海水螅，大王乌贼，盛家巨花菜，水母瓜......”组成食材的字倒是能听懂，连起来却没有画面。阮杨想，应该是新地球科学院研究出来的吧。 　　即使有二十多层的疗养院，通过淡蓝色的气体通道却能在五秒内从19楼到达底层，电子指示牌引导阮杨前往目的地。他注意到这个疗养院的大都是些孩子，他们打打闹闹，叫唤着同伴的名字。陈逐咎正和女仆小姐们维持着秩序。 　　女仆？ 　　“小朋友们不要猜别人鞋子哦——”陈逐咎大声喊着，可有点细的声线并不能穿透吵闹，他的余光瞟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阮杨，逆着人流去牵他的手，过于粗糙的手让阮杨一愣。 　　“儿子，你看凡是前往餐厅的人啊——都是我的孩子。” 　　......阮杨并不想理会这个没一句正经话的人。 　　陈逐咎见对方一把抽出手，表露出一幅受伤的表情。阮杨头也不回，想着离他有多远算多远，却不小心跟着一个小姑娘去了厕所，差点一脚踏进去。 　　身后传来了不加掩饰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我就说厕所改成这样，总有人会中招吧！” 　　小姑娘也看这个高她不知道几个头的大哥哥咯咯笑了起来。阮杨现在想的就是挖个地......把陈逐咎埋进去。他咬牙切齿的想说什么，却又要埋在地心的尸体又牵上了他的手：“你们旧民第一天来吃不惯合成菜的。”陈逐咎压低声音道：“走，我带你吃点好东西。” 　　不管人家答不答应，两人左拐右拐摸进一个小房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干什么军火交易。阮杨刚想损一句，却被房间的布置愣在原地。 　　不同于外面的不知道什么环保材料建成的墙壁地砖，这里的墙是结结实实的木头，是连旧地球都已经见不到的装修。布局是一厅一室，有独立厨房，墙上贴着20世纪明星的海报。最让他震惊的还是窗户望出去是风吹绿草，云霞遮光，却将白色尘土的样子放大给了人们。 　　陈逐咎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只是普通的沙发，没有按摩，没有调温，就是一张好久好久以前的普通沙发。他招呼阮杨坐过来，摘下眼镜凝望外面的全息投影，眸子里一丝寂寞被阮杨捕捉到。 　　“想吃什么？”陈逐咎伸了个懒腰坐起来。 　　“番茄蛋汤。”愣了一下后，阮杨改口：“随便吧。”他想到了一个满脸皱纹的女人，和一个驼了背的女孩。 　　陈逐咎戴上眼镜，趁阮杨一阵失神，镜片上闪现出一串苍绿色的乱码，他微微皱眉，抬眸瞟了眼阮杨，却不料两人眼神交汇。陈逐咎连忙咳了一声撇过头去：“我去做饭。” 　　他打开冰箱，淡黄的灯光打在粗糙的皮肤上，阮杨不改目光，看着陈逐咎的动作，洗菜切菜炒菜淘米，很熟练，不像在科技的温室里长大的人。 　　旧地球的科技也突飞猛进，人们几乎已经不需要厨子，只要把食材塞进一个精致的金属盒子，不需要计算油盐酱醋的多少，存储它们的盒子就能在五分钟内出餐。阮杨的外婆还是不习惯科技，用很多年前的电磁炉慢慢悠悠的做菜，她会在热油的滋啦滋啦声里哼歌。 　　就这么回忆着不错的记忆，时间过得似乎很快，被折叠了一般，一道热菜和一碗热汤端到了他的面前的茶几上。 　　“番茄蛋汤，这是是新楼制造的合成鱼，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但是味道不错。”陈逐咎笑，坐在阮杨旁边，粗糙的皮肤贴上新长出来的皮肤，阮杨想躲开，理智却告诉他：不可以。 　　尝了一口只有脊柱的红烧鱼，谈不上多么美味，却勾起了饥饿，阮杨克制着狼吞虎咽的欲望，陈逐咎却边吃遍夸自己的手艺好，阮杨抑制不住一路不吐不快：“你不会没那功能才天天当别人爸爸吧？” 　　陈逐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