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妖奇谭] 唐 丝》抽屉

1、[王都妖奇谭] 唐 丝

　　□抽屉

　　2003.11.7-12.24

　　安倍晴明列入阴阳师候补“得业生”的第一年春天，朱雀门外有一株樱花树怠于开花。

　　那年安倍晴明常常独自散步，越走越远，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徒步去播磨了。他只路过这株树一次，影子便被定在了树干上。这株樱花树高大粗壮，枯枝含蕾，就是顽固地不绽放。

　　一只蜘蛛在树下蹒跚，一名身着华丽唐锦的年轻女子任蜘蛛爬上自己的手，斜着眼睛看晴明。

　　“我们要降伏彼此，还早了十年。”晴明说。

　　于是她款款一笑，微微欠了欠腰，将影子还给晴明，转身便走进樱花树中。刹那间，满树的樱花洁白胜雪，犹如那女子的肌肤；风拂过落英缤纷，好似她的发丝；淡雅的香韵久久徘徊，仿佛她迷离的目光仍紧紧追随。

　　妖怪对生人的执着是否就是女子对爱人那种恨不得吞下去细细咀嚼再生出来的心境呢？

　　不过……你说，要是樱花树下真埋进了安倍晴明，是否会长出一张张狐狸脸来呢？

　　天皇在清凉殿特地留下了左少将藤原将之。**以扇指庭院中的樱花树，“少将，今年平安城的樱花都没有开，对吗？”

　　“兴许是气候缘故。”少将回答。
　　“大概是上天惩戒我有失厚德吧……”天皇喟叹。
　　“主上！”少将急忙说，“可以询问阴阳寮的术士……”
　　“嗯，少将说的是安倍晴明吧？难道你不知道？晴明病倒了。”
　　“啊？”这个将之倒真的不知道。
　　“那么请少将去探访晴明吧。”天皇合上扇子，侍从们便摆出送客架势。

　　将之来到一条归桥外晴明邸。
　　晴明正披着衣裳坐在榻榻米上大打喷嚏，将之与之对谈不得不以扇掩面。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病呢！”将之好歹吁了口气。
　　“热伤风没什么大碍，倒是这……喷嚏……阿~阿嚏！”
　　“看来是有人记恨着你吧。”那时候人们普遍认为喷嚏不祥，这一点，清少纳言将在《枕草子》里有详细记载。
　　“说到挂念倒有可能……阿嚏！”床头的信盒里散落了一沓的情书，高丽纸、唐纸、檀纸……色彩绚丽素雅，极其好看，都还没来得及回，而回过的全部被他烧光了。这又让将之不免妒忌起来。
　　“如此，我倒还特地为你带了汤药。”
　　“汤药？又是汉方吗？”晴明正想皱眉，却看到将之拎出了一坛酒。
　　“啊！真是良药！知我者将之也！”他快活得几乎要扑上来。
　　“喂喂，你还真是双重人格哪！”

　　因为伤风关系，两人无法去露台上畅饮。只好把几帐挪开一面，在卧室里大快朵颐。挪开的几帐正对着庭院——任草木生长以观天意——整座府邸显得风雅洒脱而荒芜凄凉。看来终究还是需要一位女主人来打点啊，将之不由地想，不然的话，一旦病倒，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就未免太悲哀了。但这念头只是倏忽而过，千杯不醉的晴明频频举杯，而将之发觉自己的手腕上缠上了蜘蛛之丝。
　　难道晴明没有发觉吗？

　　“那个，”酒过三旬，将之终于提到正事，“王都的樱花至今没有开放，主上非常担忧。”
　　晴明微笑，“那是因为养分不够。”
　　“你院前的樱花也没有养分吗？”
　　“如果有妖物寄生的话，就会夺取养料，树木长得再庞大，也开不了花。”

　　晴明来到庭院，对着樱花树施法，从中抓出来一块湿乎乎，跳动的心脏型的妖物。
　　一旦脱离的树便变成了硬梆梆的木头。
　　而后芽蕾舒展，刹那间就开花了。
　　“你是说每株不开花的树都被附体了？要让京都的樱花全部盛开就要一棵一棵地除妖过去？”
　　“理论上说是这样，呵呵~嚏！”
　　“不会你就偷懒装病在家吧？”
　　“不过现在单单我家的樱花一枝独秀也躲不过去了。你不觉得让树木自行对抗妖物也是天意的一种吗？许多天然共生的事儿，作为自大的人类，还是不要干预的好。”

　　“那么你是不管了？我可以帮你啊！至少在花期之尾，能让京都一半的樱花盛开吧？白白地让人担心、宫内所有人写的俳句和歌都在感伤这事儿呢！”
　　“不，不要你帮忙。”晴明认真的说，“以后都不会再要你帮忙。”
　　如果在以前的话，将之肯定会大发雷霆，说得什么话？不是讲好没有头功，没有利禄，交定你这个穷朋友的吗？！但是自从前次受了重伤之后，晴明对将之的态度就完全改变了。
　　“你的命很硬，怎么折腾都不会有事；不过我不想再为此犯心病。”晴明开玩笑似地说道。
　　“是这样吗……”将之神情却很黯然。
　　“啊~阿嚏！”晴明再抬头将之已经落寞地走掉了。

　　将之骑马出来时天色已暗。
　　突然发现庞大的月亮下一个黑影飞过，难道是天狗？不！瞬间那黑影划过一道弧线落入了晴明那个方角。
　　将之急忙赶回。

　　推开门。发现晴明被瘴气麻痹，趴在扶手上动弹不得。
　　而一个艳丽唐锦衣的女子正提脚踏上卧榻，托起晴明的下巴，“十年的约定到了，现在我是来带你走的。”她依然容光焕发，唇色艳丽，非常动人。
　　“住手！”将之拔刀。
　　那女子吓了一跳，遁形而走。
　　晴明软塌下去，原来是式神。

　　真正的晴明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将之。”有些得意地看着将之，因为将之关心自己而得意吗？
　　“她是谁？”
　　“唐丝——世上再也没有比妖怪加上女人更具记忆力的了，男人千万不要同她们打赌。”

　　唐丝回到大樱花树前。
　　“失败了吗？”
　　“我一定会把他带来的，我一定要得到他！”唐丝发誓。

　　将之闷闷不乐地射箭，已经射了整整一个上午。而且没有一枝射中靶心，靶后面的树木上倒插成了刺猬。这根本不是他的作风。
　　因为太担心我而不再需要我了吗？终究还是无法胜任阴阳师之友吧？那么，友情走到这里，也离告一段落不远了罢？

　　侍从站在一边胆战心惊。而晴明的弟子藤哉，等候一旁也已经很久，看得忧心忡忡。
　　将之终于发现藤哉。
　　“有什么事吗？”
　　“师父不见了。”
　　“晴明？他不会是外出了吧？”
　　“但是，连衣服也没穿整齐，会去哪里呢？”
　　“哎？”
　　“说实话，师父至多只穿了睡衣。”

　　在樱花树下，唐丝伏在鲜血淋漓的晴明身上，“现在我们终于在一起了……一起进入土壤，成为樱花的养分吧。”树蠕动起来，根系浮现累累白骨和骷髅，就像钉螺附着其上。
　　将之跑来，看到晴明昏迷不醒，非常着急，刚要动手，听见树上喷嚏声。
　　一抬头，晴明正蹲在大树杈上。
　　“啊，总让人担心的家伙！”
　　唐丝手中的晴明原来只是家里从树上抓出来的妖怪木头。

　　晴明跳下树杈，漂浮在半空，对着那已经膨胀成庞然大物的樱花树念动咒语。
　　整块妖物，有两三丈高，从树中分离出来。
　　唐丝的袖子里伸出巨大的蜘蛛脚，想要攻击，却被将之阻挡，巨大的蜘蛛脚划伤了将之的脸。
　　将之一刀砍下去，依然如当初一样神勇。
　　晴明见状，也不由笑了。
　　妖雾被法术净化。
　　樱花花瓣倏忽地飘落下来，被树捉走的人体残骸逐次浮现。

　　“不管怎么样，还是交定你这个穷朋友。”将之道。
　　晴明走近树，看到一只蜘蛛在孤零零地爬。“哎呀，唐丝，你竟然变成了这样？”他把蜘蛛捧在掌心，“以后就当我的式神罢。”

　　“怎么样？”晴明转向将之，“就由唐丝为我们斟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