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8、番外4父母事 ...

  •   居澜册崇惠郡君当日,有内侍省的黄门照惯例通禀青州张氏家眷。这封加持着门楣璀璨的锦书,终使张净初笑逐颜开,午膳时便匆匆赶回府邸,与妻高叹道:“从前竟是我小觑澜姐儿的能耐了!不意她是这般是有手腕的!当初官家尤潜于龙邸曾赴青州,仅观筵席辞令便知极其属意她。原千载难逢,她却偏生要讲矜持,好端端给错毁了!倘或是昔日就跟了官家,今朝得个皇嗣,愈发的后福延绵!”曹忱只将缝补的旧衣裳搁置到黑漆木箱的最底,“官人前儿还提同僚人品贵重,要跟他结姻缘的。”张净初忿忿斥道:“你将此事翻出来做甚?我全是为居澜的终身盘算,瞧小郎君寒窗苦读,辛勤科考,却极容易竹篮打水一场空。倒不比有些岁数的官僚,结亲便是当家娘子,执掌中馈,无有不威风凛凛的。依门第、照品德,哪一样是不般配的?”

      曹忱命女使搭好襻膊,一壁替他打理官服一壁嗤笑道:“官人果真是替阿澜考量?这郭州尊颇有些清誉,新擢迁的参知政事、晏相公同他有连襟之亲,他调往汴梁怕只需朝夕。阿澜给他做续弦,他名义倒低你一辈。抵京执事,不正是你昼夜钻营的?”张净初拍案道:“她册嫔御原是皆大欢喜,你却平白攀扯些腌臜事来恼人!女郎焉有不倾慕官家的?御妻是最有脸面的,若能繁衍后嗣更是前途无量!你见识浅薄,掐着端倪便胡乱揣测。曹忱,你毕竟是我张家妇,别镇日想着出墙的肮脏。”

      曹忱鄙夷道:“她于御前服役时,你连一封信笺都不准我传寄。说你当得父母官,她是禁庭的女史,万万不能浸染结党的嫌疑。又忧虑她在御前不慎遭到严惩,官家会迁怒你这负教养职责的爹。而今她挣得了郡君的诰命,你便佯装疼惜她到无以复加?”张净初气急败坏,翻手将她掴倒,女使见势赶忙告退,“满口胡言!你若是真贞烈的,早该悬梁自绝。你苟且偷生到今,还敢自诩是慈母?”曹忱撑臂扶案半起,“你整日琢磨迁官进爵,却无有卓越的政绩,只能屡屡登门递拜帖,不时眠花宿柳聊作慰藉。你这藻饰的清誉若是毁了,你便也毁了罢?”张净初死死攥住她的衣襟,遽然笑意乍现,如魑魅还魂,“你猜猜倘或澜姐儿的出身当真公诸于世,官家可还能容她?无婚而生、暗通款曲,按旧例是要发配边疆,为官妓,为最下等的奴婢。你业已弃养她十数年,还要她终身不见天日?今三缄其口,你我全得个清净。若不能的,玉石俱焚我亦不惧!”

      翌日曹怡来探访姊妹,却见曹忱满面涨红,不迭地怨怼,“阿照在禁庭这般艰难,他却独琢磨他的官程!真真是个杀才!原想我家已是糟烂极的,权当是望门寡,结亲便当他死了也罢。却不意他这等赛脸,有点儿名望就自矜自伐。还敢夸口道国丈?没得给阿照添烦弄扰。阿忱,你倒是该早与我说,他顾虑重重,我却是个赖皮,惯是敢打敢杀的。阿照苦苦支撑殊为不易,这最煎熬的时候若能有一封家书,算是份儿慰藉啊!我揣着你是一封不落地寄,她既归了本家,我终究是姨亲,很不该逾越了椿萱的血亲去。却不料张氏腌臜,你亦愈发糊涂!你撇她也罢,若无心疼爱,何苦平白招惹?她的心全被你两个伤透底了!”曹忱捧面呜呜的哭,“阿姊,我深知我罪恶滔天,对阿照不住。可我当真是没法子……”

      曹怡狠狠蹙眉,“可惜天道无良,不给妇人出路。我想和离想了近二十载,却只得粉饰着过活。但阿照无错,你莫要因他混账迁怒你的骨肉!”曹忱不住摇头,但却不敢将真相诉诸。她跟窦渌水,她的诸般往事,皆不能提,否则她便死无葬身之地,连同她的一女三嗣。于是她期期艾艾,“阿姊,你是最最明白我的。只求你替我尽慈母心意,我便立死也是瞑目的。”

      曹怡捶头顿足,“你真是个蠢才!这些年竟是白活的!这孩子智颖明事理,我疼如肺腑,岂有薄待的?可须知有些事替得,有些却替不成的!你是她娘亲,这血脉的牵连便是天王亦束手无策。阿忱,你当真是糊涂至极!当初阖家深觉窦氏重利轻义,你却对他死心塌地。最后怎样呢?”曹忱愣怔,顿时悔恨交加,将眉头绉在一起,“阿姊,的确是我铸成大错,今已无力回天了……”曹怡叹息道:“我却也不解。按说畴昔你着实揭不开锅,拮据到家徒四壁。然自从有哥儿,张家的日子便是蒸蒸日上,如何还将阿照寄养于我府?非我不肯养她,而是本家与姨家何以比得?”曹忱尽是默然,她无话可谈。字斟句酌,不过是无可救药的愧怍。

      三月后,春融冰雪,柳条款摇。廿三时福宁的黄门忽来通禀,“张娘子金安。是钱都知遣臣前来。说官家自惠康请安出,面露不豫,如今在珮庵亭孤坐。早春乍暖还寒,尤其夜前风冷霜重,因而还望娘子移步劝慰。”张居澜未曾多想,径直请他提灯引路。行至庭前穿廊不禁打寒噤,这才想起她骤急下只着单衣。献春去尚制局分说棹案之事了,这几个执事的女史老实,却有些蠢笨,份外事并不思量。钱瑜见晃来身影立刻侧开身,呼出的气息化作氤氲的白雾,使人有片刻恍惚,她在他面前蹲身,“将近宵禁,官家还是回殿歇息的好。”

      他偏眼睨向钱瑜,“是他们教你来的?”张居澜哽住,后悻悻笑道:“御前绳墨严密,他们怎敢耳报神?是妾恰巧在周遭散心,瞧着有灯火光亮便寻过来。”他将她搀起,抚过的柔荑透凉,钱瑜眼疾手快,立刻将内侍捧着的鹤氅奉上,他替她打好系带,“你胆量愈发大了。”她佯装不知,“还未到宵禁呢,这禁中又非荒郊野岭,妾亦不畏有豺狼虎豹。”他搓着手,又朝她掌上呵气,“你身子一向弱,不该衣着单薄地出来。”献春乍然听闻却也紧着赶来,见状将铜鎏金的手炉递给居澜,他亦借势替她暖手,“她们竟敢纵你漏夜胡走,很是该罚。”居澜即刻双手揽住他胳膊,“原是妾肆意妄为,与她们不相干。”他含笑道:“我迟兴你的罪,你倒是乖觉。”停罢他替她顺了顺鬘发,“我瞧你冻成这般模样,贝齿都打着颤,可不就是苛罚了。”倏忽她将袖炉塞给他,弄得他一怔,“寒彻身骨的时候,是无法静心体事的。”今上笑她道:“既笄的年纪,却总是持重的口气。”她微微叹了一声,他复问道:“那么阿照,你为何事忧愁?”

      她骤然顾首,那双晶亮的眼眸便凝着他,清澈中杂糅着恬淡的孤寂,“在想……椿萱为何不愿带我回家。”他的心提起来,遽然悬在胸口。又见她苦涩地自嘲,“可惜妾生来愚钝,从来都想不清楚。”

      到鹤庄他将她揽入怀里,手摩挲着她柔滑的鬘发拢成的圆髻,“人要朝前看,既是段孽缘,忘掉则罢,何必作茧自缚,日夜自苦?”她静默片刻,旋即伸出双臂搂紧他的背脊,“既嫁从夫,妾省的。”他吻她的额头,有些惋惜道,“君臣之礼易得,诚挚之意难有。阿照,我从不将你置为子孙蛰蛰的物什,亦盼你自主自断,绝不做他人的附庸。”她仰首,对这段匪夷所思的御令满腹狐疑,他却以手背蹭了蹭她的侧颊,“名分不显不尊,确是很委曲的。可我不愿你变成一塑清贞的雕像,更不愿我的私祟毁掉你的终身。阿照,你不必仿效贤德女谒,更不需厚道能容到不以己悲。人食五谷、有百病,倘或真无欲无求,便也是了无意趣。”居澜愈发糊涂,他这衷情绸缪的,真真令人胆寒,翌日以此请献春赐教,她倒很习以为常,“官家便是爱得盛,爱得极了,总归是幸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番外4父母事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