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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一朝卧病无相识3 ...

  •   正月初六雪虐风饕,仿若残鳞败甲,使这宫城玉琢银装。晶莹剔透的雪花飘洒在瑶窗下,茫茫映照如练月光,祥和而温润。他沐浴后从后宽松搂着牗前聚精会神的娘子,“就这么喜欢雪?”她有些遗憾,“清河是终年无雪的,妾瞧着这茸茸雪片大觉新鲜。不过雪雾弥漫,倒阻挡了月光映进来,只剩这蜡烛的昏黄,屋中却暗了呢。”说罢她正过身俯靠在他怀中,他含笑将她拥紧。逐渐熟稔后他发觉居澜其实很贪恋肢体的亲密接触,牵手、相拥,她畏惧形单影只,喜欢温柔的摩挲和环抱,而这些都源于她孩童的缺憾。在她面对饕餮和鬣狗时,恐怕无人能挡在她身前。他反手轻抚她的颈项,“就要安置了,阿照怎还要灯火辉煌?这恐怕还要等一等,十五宫灯彻夜明亮,而阿照一向有光亮就不眠,就算为着阿照的安寝,这雪雾怎么不好?”

      她眨了眨,转瞬叹息道:“郎君听过囊萤积雪的故事吗?”他陪她坐在春榻,替她披着薄毯,“自然。车胤年少时家贫,苦学不怠。”张居澜侧过脸,只剩桌案的一盏雁鱼灯孜孜不倦地撒着余晖,将她的脸庞拉出融洽的角度,“我也曾捉过一袋子萤火虫,但冬日无雪,就借月色照亮。虽每月姨母会给我们买零嘴的碎银,但我的总被抢去,我就靠替邻家的阿姊洗衣裳和抄书简赚些闲杂银钱。”说罢她双手撑颊,“她家雇了阿婆,但她阿娘最爱洁净,若是袖缘脏了些,或是出去踩泥坑而污了衣裳,她都是托我来洗,再想法子晒干或烘干,傍晚方归。我精打细算三月,是琢磨给姨母买一支鬓钗。”

      她忽然一停顿,他察觉了转折的不对,就不打算问,“我洗的指关节都肿胀起来,满手泡的通红,虽有姨母给的膏子润泽,却时常疼痛。且岁数尚小,要从窑井中提桶打水,有次贪心打一整桶,险些将自己掫进去。我攒够了钱去宝斋买,当差的掌柜却怀疑我钱路不正,要逮我去衙门报官。我吓得撒腿直跑,直至第三日换了熟悉的阿姊我才买得。我喜出望外,满怀在臆想姨母见它的愉悦。而后我将它悄然搁到姨母的妆屉中,想翌日给她一个惊喜。翌日清早,我满腔赤忱的去,见衔华阿姊手抱鬓钗,正向她的鬟上试戴,姨母就顺理成章地将这钗送给她。”

      她双手抱膝,倚靠在榻靠上,神思飘忽,仿佛谈起旧事就是疮痍,“我有时真的很恨衔华,因当日她就私下与我提起,说她本是瞧见我将鬓钗放到姨母妆奁,但我吃食供应俱消耗云家,自然悉数皆归云氏所有。”人性的恶是渗透在每一时期的,而衔华大抵是继承云姨丈的腌臜品行,学得一身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的恶习。他覆她的柔荑,“善人是渡水之船,恶人是妨舟横石。这不是孩童无知,这是恶行,或许凭借教导和剪裁,可使得她转歧路为正道。但罪祸满身仍然无可避免。阿照,你不要自责。令姨母打算鞠养你时就已考量好一切,而你表姊不服,为何不去向母亲禀明,而要暗中作梗?你姨母真心疼你,而你不愿让亲母女生出嫌隙,忍辱多年。反倒使你厚颜无耻的表姊顺畅非常,愈发失德败行。儿时恶可疏导,但若作恶多端、甚至成习,这就很难扭转了。江山易改而禀性难移,就是这番道理。”

      他通常扮演着良师益友的角色,谆谆教诲就像她的爹爹一样。然而他心性温和,品流详雅,从不疾言厉色,严加训诫。见她瞧着自己发愣,他抚了抚她脑后的鬘发,“阿照?”她凑进在他唇瓣轻啄了一下,又似偷香窃玉般双手捧面。他哑然失笑,“愈发没正经了。”即使是嗔怪,还是和煦又斯文的语调,“快三更了,还不打算安歇吗?”许是白日歇晌歇久了,她夜里辗转反侧,翻来覆去,今上颇感意外,她嗜睡的时候果真是倒头即眠,无倦意时亦毫不闭眼,他从轻攥住她的皓腕,“阿照,是饥饿还是口渴?我替你斟一碗水来?”她只觉口干舌燥,浑身冒热,这被褥如一团火焰将她裹得香汗淋漓。她揪着他的衣袖,仿佛要将襕边的丝线都薅下,他忙侧身给她掖着汗,“阿照,是不是很热?你起了高热吗?”

      她困窘的摆头,眼前旋转如黑圈,朦胧和恍惚中丢神丢智,腿无意勾住他的。他只觉相触是滚热的,“郎君,你亲一亲我。”他下意识要唤人,而下一刻脊背被她拢住,“快,我要烧起来了。”这是孕期反应?她怀阿椿和聿修时可不曾如此,但这症候怎么诊治?怕她要害臊,说她又丢颜面了。他的吻顺着脸颊不迭坠落,似是久旱后的甘霖,肤色顺着潮热,细腻而红润,像是揩了玉瓶的粉黛,将她细腻而柔嫩的脸庞衬得如红白的芙蓉,他连声唤她阿照,意图将她从这片荒谬的荒野中拉出,忽而听她哽咽道:“阿煌,我是醉了吗?”好糊涂的话,滴酒不沾怎会醉?他抹开她细碎的头发,“我速传林玄过来,你别怕啊。”她猛然攥住他的胳臂,掌心的滚烫隔着单薄的中衣,直接熨烫他的内心,“我才不要……那样明日我就成禁庭的笑柄了!”

      他气急败坏,“现下什么时候?怎还牵挂颜面呢!”许是酩酊大醉,她口齿不清,且捉着他的手臂愣是不松,娇憨满怀地说:“快,郎君替妾想想办法。”这搁在平常不算艰难,但她既是月余的身孕,轻易挪动不得的,然而不等他斟酌妥善,她已将衣襟敞开,转头又去撕扯抱腹,口中哝嗡说热,他按住她进一步的柔荑,“阿照,不许解了,这严寒冬日你热什么?”然而他的警告是不作数的,她撑手要去取筇竹的蒲扇,这原是搁置当做装饰的,他忙抱她腰扶她躺回,被她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你拦我干什么!”他认真回想,她这一整日都在紫宸,膳食均与他一同,没机会偷偷饮酒,她露出的半截藕臂不见疹子,好端端的人怎就成醉鬼了呢?下一刻却来不及深思熟虑,她半撑身,媚眼如丝的哀怨看他。倏忽温软的唇覆过来,他只好从命,由得她动手动脚。

      翌日清晨,昨夜真是反常,引得他在榻沿观察她良久,约莫卯时两刻她低吭了一声,旋即蹙眉揉着手臂,他替手帮她去按,妊娠中浑身酸疼是经常的事,慢慢她意识转醒,靠过来挽他的手,“今日初七,您又起早。”他摩挲她的额头,“我惯了。昨夜你不舒适?”他已问得很隐晦了,她睁大了眼眸,“发生何事?妾梦魇亦或呓语?突然碰您或伤您了?”对她浑然不知的回应他感觉诧异,他微笑着替她盖了盖被,“无妨,你昨夜抱怨说热。”她五官揪到一块,却实在给不出答复,“许是发梦了,妾……印象很模糊。”他起身去端了碗温水,“无妨。我是怕你有恙,既都好就不碍事,就算是梦魇也不许当真。”

      她不迭颔首称是,随后她去梳瑶髻选簪钗,今上即在偏殿宣召林玄,将昨夜经过同他阐述,“妊娠用血增多,有脾气躁动或发热亦是平常。张娘子的饮食需清淡,仍要均衡荤素来养胎。只陛下后来所言,臣觉甚怪。原靠食补,吃些银耳红枣汤便好,但若升到动情一例,就与孕体无关。陛下提起这桩事体,倒使微臣想起一桩旧案。”两人心照不宣,林玄即刻道:“这样催发情志的药物,御药局是禁用的。臣游历追寻神医踪迹时,曾闻两个江湖游医提过两幅方子。典籍并无记载,就如鹅梨帐香与醇酒良效,小酌怡情,若是香料或添在菜肴中,因并无毒性,侍膳的宦官食用量少,不会检验出。但假使昨夜陛下不曾克制,张娘子这身孕……”

      他说得含蓄,但意味明显,“颤声娇、腽朒脐、昚恤胶、回龙汤,这些施用会成瘾戕身的药一直是禁用的。前有陛下,后有贤妃,臣怀疑是药力作用。翌日模糊,春宵如梦,江湖亦流传一种灵丹,名朝暮歇,助苦命鸳鸯做露水夫妻。或助求不得者速偿所愿,至少占得先机,尽乎灵肉中的后者。”今上拍案而起,“这种事竟出在紫宸殿,这实在骇人听闻!”林玄此刻劝阻道,“此事不宜明察,未免伤损您与贤妃的颜面。既昨夜仅是闹,想必只是沾染。臣所禀明的禁食,如以酒助服,将助郎君展到巅峰。”今上扶额良久,这简直就是天大的侮辱,“林卿替阿照开药罢,助她清心寡欲、安于颐养。”随后今上提步出殿,与钱瑜耳语数句,钱瑜骤然变色,“臣御下无方,论罪当诛。”今上抬手,“许你戴罪立功,这次定要缉拿罪魁祸首。”

      张居澜在膳桌前悄然蹬着腿,等待着今上来用早膳,献春端着香茶回来,“说件新奇事与娘子,陛下的镇纸丢了,如今正上下搜查呢。”张居澜纳罕,“是麒麟的那一柄?昨日下晌我还瞧见了,我还与陛下夸这镇纸雕刻的栩栩如生。紫宸一向森严有序,竟会有人手脚不干净?”两人又平复须臾,今上就盥过手落座,“你干等着膳都放凉了,我明明说要你先用。”张居澜却只挂牵一件事,“妾听闻陛下的镇纸丢失,陛下素来爱惜它,可追查到偷盗者了么?”他的面容如旧,神色平常,“有人能将手伸到紫宸,这决计是很可怕的事。因此我要勘查清楚。”她无比赞同,“要连妾一起搜么?”

      说罢她当真起身张开胳臂,连续抖搂,他不禁笑道:“这些物什向来你都不在意,还值当你去偷盗?只你同我说,不止这麒麟的,就是库里无数名贵的随你消遣也使得。”她赧然而坐,听他继续道:“我瞧有件芙蓉石蟠螭盖炉很好,艳如桃李,盛如烟霞,一瞧就是小娘子使的。”张居澜撂下一半的藕片,“但蟠螭是龙,寓意真龙天子,这是对陛下的敬仰,妾焉能收下?”今上仍微笑道:“蟠螭是雌龙,雌雄交尾,况且芙蓉石难得,一占着芙蓉,二有素来美誉为情爱石。物件罢了,阿照也要当真?”她叹口气,“您的好意妾全都明白。既是芙蓉,又寓意好,妾便谢陛下赏赐了。”

      午膳前他在前殿批阅奏疏,张居澜在后研究茶谱,下晌是家眷入宫拜贺,初七过就算新年已尽。众人齐聚集英殿,只邢筱有恙在身,未能出席。今上孑身升座,侧首即是张居澜。原册得的国夫人参拜后,即是嫔御家眷先拜贺,见曹忱、曹怡前后施礼,今上颔首示意,随口吩咐赏赐一对钧窑玫瑰紫釉葵式三足洗给两人。在盛烧钧窑的禹州曾有民谣:“进入西南山,七里长街现,七十二座窑,烟火遮云天,客商天下走,日进斗金钱。”

      韩国夫人不禁笑道:“这就是爱屋及乌,陛下果然嬖宠张娘子。”纵连皇后生母只得玉璧而已,按照嫔御品阶,林荇眷来拜时,张居澜凑巧见同心髻旁的铃兰簪。虽说是命妇礼数,但总有人贼心不死,想要待嫁的姑娘在御前露一露脸。毕竟先帝的周娘子就是集英筵席蒙受意中的,当夜就侍了寝。今上温和允两人免礼,周遭的夫人照着客套的话夸赞,“这是女公子罢?果然生得标致。”无出色德行,自然样貌就是平庸的褒奖,两人意欲告退,忽然听一侧静默的居澜道:“三娘子标致,鬓边的铃兰花簪不俗,将人的气色提得愈发好。”说罢她侧首凝视今上,“您意下何如?”

      今上与她相视而笑,宛如孩童的狡黠捉弄,任凭场合静默,众人敛声屏气。随后林万氏低声提醒,“快将花簪取下献给贤妃细观。”林萧并未抬首窥视贵人的相貌,此刻只谨慎将簪拔下,在张居澜身前从容拎裙而跪,将簪捧过头顶。金丝攒的精致,簪样亦是油光锃亮,保养得当,并不见丝毫的乌黑。“芝兰生于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以穷困而变节。簪誉人,花喻女,历来如此。君影娉婷生峡谷,嫩绿如玉,高洁比兰,素来高洁,三娘子是否亦具备这般品格?”林荇只觉张居澜举动猖獗,竟在命妇齐聚的大典公然讥讽她的胞妹,其实林萧胸无点墨,根本不曾听懂半分,林荇瞧她略略颤抖,“贤妃折煞舍妹了。”

      有人撑腰,林萧就胆大起来,“妾在闺中循规蹈矩,一向安分守己。君子妾不敢妄称,但一根花簪总还配得。”张居澜一笑道:“修容的妹妹怎会有差?”说罢她示意献春,“近日有象生花颇为合宜,皎如玉盘,形如满月。凑巧我得了两支,今日送给林三娘子。”林萧直起身来,“请容妾一辩,此花名月光花,暮开朝死,黄昏盛开,翌日凋谢,平素寓意暮年,贤妃以此物赠妾,是为何意?”张居澜笑道:“象生永开不谢,意祝三娘子青春永驻。”林萧正想窥探她的模样,这阴阳怪调弄得她脊背发凉,然而余光瞟见后骤然跪坐,这一动作甚至惊倒了林母,张居澜状似无意,“是我生得青面獠牙,容目可憎,竟然令妹妹受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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