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偿情劫》郝幸福

4、chapter 4

　　天空一片蔚蓝，阳光灿亮。

　　再次步入江湖已是一片血雨腥风。

　　无数流言在武林上空飞传。

　　无非关于芊煞宫宫主，嗜血罗刹柳芊芊。

　　柳芊芊白纱遮面，面容如雪，目光清冷，对一切听若未闻。

　　她的目的地是萧家庄。

　　“小姐，小姐，你等等……”

　　一个农妇打扮的老妇人臂间持着个竹篮，慈眉善目。

　　老妇人气喘吁吁地拉住柳芊芊的衣袖。

　　柳芊芊滞住脚步，回望老妇人。

　　“小姐，瞧你一身好人家打扮，请你买了我的煎饼吧，我很需要银子为我家那口子抓药……”老妇人打开竹篮，取出一迭煎饼，“这煎饼的做法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很好吃，真的很好吃……”

　　柳芊芊看着老人家眉角的皱纹，她下意识地伸手接过煎饼。

　　一丝银芒自老妇人的袖下射出。

　　柳芊芊手中的煎饼略微下垂，似乎早已料到一般。

　　数枚银针全插在煎饼上。

　　手指与手指接触，两人手握着手。

　　老妇人痛得脸都变色了。

　　柳芊芊微笑着，明亮耀眼，目光悠悠。

　　“你败在太慎重了。”

　　手上真气加重，手上的剑刺进了老妇人的胸口。

　　鲜血涌出的刹那，柳芊芊淡淡一笑，无惊，无喜，无悲，无痛。

　　风，微微吹着。

　　一袭白影静静地在风中独立。

　　轻叩门扉。

　　房内的人朝她走来，门慢慢打开。

　　“你……”萧海的话在舌间。

　　“相公，这么晚是谁？”

　　原本坐在油灯旁缝补衣物的女人放下手中衣物，随后走出来。

　　“你是？”女人友好地问。

　　一抹冷笑浮起，“柳芊芊。”

　　“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萧海叹一声，目光迷离望天。

　　“多说无益，手下见真章吧!”柳芊芊缓缓拔剑出鞘。

　　萧海的赤焰青璃剑一闪即出鞘，黯沉的天际闪过一道亮光。

　　古朴的剑身裂痕宛若水波敛纹，乍看锋芒全无。

　　但假使没有一定的功力根本无法驾驭这把绝世神剑。

　　这便是能号令群雄的赤焰青璃剑。

　　萧海真气一逼，剑芒直达两丈远，锋寒彻骨。

　　柳芊芊笑道，“不愧是名剑!”

　　柳芊芊手腕一震，以剑背与赤焰青璃剑交击，势如雷奔。

　　锋芒交错，似缓似急似快似慢，周围气流旋动一连串的轰然争鸣。

　　风尘漫漫，剑光越来越密，剑花飞舞。

　　清风吹来，一阵淡淡的香气自她身上散发出来。

　　最后一声震动，嘎然而止，分开的两人倒退数步，立定身形。

　　萧海唯有苦笑，“是水蕨？”

　　“不，是七绝花。”

　　柳芊芊的掌心已有血，沿着右手的剑柄直流而下。

　　伤心人为了背离自己的情人，花了数十年的心血制出的非毒之毒。

　　萧海只觉得自己的手越来越软，软得快要握不住剑。

　　他虽是百毒不侵，但对这种非毒的毒药，也只有无可奈何。

　　柳芊芊的剑挥下，想直取他的头颅。

　　一瞬浮生，转过不知多少意念，似已看透生死名利，却又是什么都放不下。

　　鲜血立现。

　　天上一阵惊雷，大地为之轰鸣。

　　痛楚未如期袭来，萧海看着倒在眼前血浸地板的妻子。

　　“夫人!”萧海惊呼。

　　“因为当年……魔刹宫的惨案……我家相公受了良心的谴责将近十三年……柳小姐……冤冤相报何时了……”

　　妇人重重吐了一口红艳的血液，手颓然垂下。

　　柳芊芊没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会在这种关头出现，握剑的手不禁颤抖。

　　一个人要是想活着的确可以活下去，但是他们都是为了让你活着宁愿自己死。

　　她手上的剑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挑断了萧海的脚筋。

　　风来袭，再没有柳芊芊的身影，只剩下冷冰冰的空气。

　　流云阁。

　　风声甚，水声隐隐。

　　皓月当空，点点繁星装饰于黑锦般的夜空中。

　　柳芊芊蹲在湖边缓缓清洗着手上干涸的血迹。

　　血丝一缕一缕沉进湖水里。

　　鸟语花香。

　　她看着浸润在清澈湖水里的苍白双手，忽然顿了一下。

　　还洗什么？

　　还有洗的必要吗？

　　手掌上伤口的血还在不断渗出，水珠似乎有了晦暗浑浊之色。

　　“你的动作比我想像的还要快。”

　　背后的低沉嗓音没有让柳芊芊回头，她看着湖水渐渐映出江无夜的身影。

　　“只是，你做得还不够俐落。”江无夜道。

　　但此时柳芊芊突然站起身，她转过身紧紧搂住江无夜，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身上青草的清香。

　　无论是谁都有向往救赎的祈求。

　　他重重推开她，“我说过不要轻易碰我，显然你没有把我的话听进耳。”

　　她开始思考，心就乱了，乱得无法整理，“我杀他们是为了得到什么？我的手沾上这么多血是为了追求什么？仇视世人，被世人仇视，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她会愿意为他死？”

　　“柳芊芊!”三个字，表示了他的不耐。

　　他可不是来听她探讨人生真理的！

　　“你抱一下我，好不好？”她脸上竟是像孩子似的不知所措。

　　他的眉皱得更紧了。

　　“娘死了，她的尸体僵硬地抱住了我，我只能用力挣断她的双臂，为了活下去，努力地从漆黑的泥里往上爬；为了活下去，我什么恶心的东西都吃；为了活下去，我负伤被师父丢在雪地里，连眉头都不动一下，我的一生都只是为了努力地活下去。”她认真地看着他侵略性十足的黑色眼眸，“死了的人都是愚蠢的！为什么她不怕死？而我，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地活下去？”

　　她又要抱他，想他安抚那颗忙乱的心，却被他闪开。

　　他的面容立刻绷紧，似被什么东西重击到胸口处，连眼神都不再死寂，“不要得寸进尺，我对你没有兴趣。”

　　“没有兴趣吗？”

　　她默然地低下头，心跳和气息都狂乱。

　　不说话也不离去，她只是定定地站着。

　　“柳芊芊!”他益发不耐，声音开始有了鲜少出现的怒意。

　　这可不是他期望看到的结果。

　　他只需要一个可以信任且得力的人做他的右手，这个人是男是女，他可以不介意。

　　但是，他非常肯定自己身旁绝对不需要一个情绪化的女人。

　　“为什么你不愿意抱我？我不丑。”柳芊芊静静地说，“我很美。”

　　江无夜为她荒谬的想法气结。

　　这女人是非要惹他吗？

　　提气，他跃上竹梢，一转眼便消失。

　　柳芊芊垂眸不动。

　　像是过了许久，她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那清新的气息让她展开了笑容。

　　“这样可以了吗？”江无夜冷冷地问。

　　“嗯。”她轻轻道。

　　其实她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月色下，湖水长流。

　　阳光，温暖而绚烂。

　　柳芊芊站在树下，迎着凉爽的微风。

　　“宫主？”

　　红衣单膝跪地，听候吩咐。

　　“帮我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过来。”柳芊芊道。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红衣皱眉，不懂柳芊芊用意为何。

　　“随便到大街上抓一个好看的男人和一个好看的女人来见我。”

　　柳芊芊眸色复杂难解。

　　“是，宫主。”

　　红衣拔足跃上，很快便消失。

　　天空是那么的蓝，蓝得所有的忧郁都无法与之相比。

　　不消半个时辰，一个斯文俊秀的男人和一个柔媚如水的女人便出现在柳芊芊眼前。

　　柳芊芊猛地随手抓过男人，抱住他。

　　嘎？对方一怔。

　　男人好看的眼珠子瞬间瞪大，生平第一次有遭人非礼之嫌，而对象还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饱，以致在做梦。

　　柳芊芊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力一推。

　　男人一时招架不住，跌坐在地上，痛苦地呻吟出声。

　　柳芊芊转而伸手抱住一旁显然受惊不小，一张嘴巴半天没合上的女人。

　　女人的遭遇并不比男人的强。

　　“你们可以走了。”柳芊芊轻语。

　　一男一女皆怔忡未动半分。

　　“红衣!”柳芊芊加重语气。

　　红衣一手抓一个，捏住他们的肩膀，运气，疾速离开。

　　柳芊芊的心情旷然。

　　那种温暖的感觉，让她不想放开的感觉。

　　原来并不是什么人的怀抱都可以有江无夜给她的那种安心感。

　　长长的黑发，素白肌肤，朱色薄唇。

　　邪魅而俊逸。

　　一个男子，若然是拥有着这样的容貌，注定会让无数女人心碎。

　　恋慕门主的女人不知凡几。

　　而这样的一个男人，天下间恐怕很少有女人能够配得上。

　　“门主，要属下把梦琦姑娘带回来吗？”

　　韩骏站在江无夜身后，听候指令。

　　江无夜手指一扬，一道无形杀气由指缝间弹出，案上的铁木琴弦，七根中刹时断了三根。

　　他轻蹙着眉，目光望向了窗外夜幕，“韩骏。”

　　“属下在。”韩骏道。

　　“她好吗？”江无夜淡淡地道，站起了身子。

　　“是，梦琦姑娘开了一家药铺，专门为穷人义诊。”韩骏恭敬道，“我有派人暗中保护她的安全，毕竟梦琦姑娘不懂武功。”

　　“郭琛航那边有什么动静？”江无夜道。

　　“门主，你料得不错，郭琛航确实是心中生有帝王梦，不甘心屈于人下，意图谋反。”韩骏说着另外要禀报的要事，“他确实中了门主的计，以为史延光会收回兵权，自乱了阵脚，急着赶回去调兵遣将，决定放手一搏了。”

　　江无夜不见任何喜悦或激动的情绪，他道，“狗皇帝什么反应？”

　　韩骏道，“都不出门主所料，以史延光目前的兵力，再加上听到郭琛航意图谋反的风声疑心病起，暗自让朴丞相调回三十万大军驻守京都附近，郭琛航此时兴兵犯上绝对是必死无疑。”

　　“很好。”江无夜阴狠地沉下声音，“我要清楚他们的一举一动，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郭琛航会在武林大会召开的前后三天行动，这个时候是他起兵的最佳时机。”

　　箫声清幽地响起。

　　江无夜挥手，示意韩骏退下。

　　韩骏离开后，江无夜没有动。

　　箫声回荡在耳边，他知道吹箫的是何人。

　　是他让柳芊芊来的。

　　为的是五日后的武林大会。

　　翩然掠过屋檐，跃上二楼的阳台，柳芊芊轻飘飘地在江无夜身后落地。

　　她两眼直盯着他的后背。

　　“江无夜——”

　　出人意料的，柳芊芊从江无夜的身后抱住了他，她的头抵着他的背，紧紧地抱住他的腰，感受他温暖的气息。

　　这样的感觉，真的是独一无二的呵。

　　只有对象是他的时候才会出现。

　　江无夜猛地一震，转过身，推开她，不客气地抓住了她的肩，“柳芊芊，我不准你再碰我，否则我真的会杀了你!”

　　他面无表情，但内心气得快要炸开了。

　　他是一个不愿被人碰触的男人，可他居然又让她近了他的身。

　　难道他的内心真的已经对她撤掉所有防线了吗？

　　这绝对是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江无夜——”她看着他，笑了，“我不能听你的，我喜欢抱你的感觉，所以，我一定会去接近你，而且，我相信你不可能会杀我，因为你说的，没有任何人如我。如果你杀了我，你要到哪里去找另一个我？”

　　“你——”在她面前，江无夜突然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是因为她是女人吗？

　　真是可笑！

　　“你这样，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了。”他冷笑着，放开了她。

　　她停顿了一下，不解地靠近他，“爱是什么？”

　　郭琛航曾经说爱上她了。

　　她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是嗤之以鼻。

　　她对他说的爱，心生排斥。自然也就未加以深思。

　　就像她宁愿被全武林围攻也不接受郭琛航的帮助，却愿意无条件跟江无夜合作一般，她从来都只是依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柳芊芊的话一出口，江无夜一下子变了脸色。

　　她还敢问！

　　在他威胁恐吓过后，她还敢来问他问题！

　　“爱一个人就是很想和那个人在一起。”反正不是他和她在一起的感觉。

　　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江无夜那张从未轻易动容的俊美面庞已渐渐扭曲。

　　“原来是这样的。”柳芊芊不管他乐意不乐意，投进了他的怀中，再次抱住他，很认真、很严肃、很一本正经地说道，“那我一定是爱上你了，因为我很想和你在一起，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会觉得很好。我爱上你了，你呢？爱上我了吗？”

　　他僵了僵，双眉蹙得更深，更重，却是不忍推开她，就让她任性这一回。

　　“我不会爱上你的。”江无夜很认真、很严肃、很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柳芊芊，你听好，爱一个人不是这么简单的，我绝对不会爱上你，你也不可以爱我！我警告你!”

　　柳芊芊专注地抬头看着江无夜，看着在他好看的眼睛中映着的烛光和她的影子。

　　她的嘴角扬起，“你会爱上我的，不爱我，我就杀了你。”

　　他猛地推开她，“也许，我该让你永远都无法开口说话。”

　　“何必动气呢？我只不过是说出我的心里话而已。”

　　柳芊芊挥挥衣袖，云淡风轻。

　　他的恼、他的怒，她视若无睹。

　　“我只是想抱你而已。”她道。

　　他出剑，抵住她，森森杀气肃然凝于眉端，“无视我的警告，不要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

　　她伸出两指夹住剑身缓缓地将它移开她的脖子。

　　“我赢了你，你就会爱上我吗？”她问。

　　看着眼前这张绝美的丽容，江无夜的俊颜瞬间冷得令人背脊发寒。

　　柳芊芊剑未出而意先至，剑身之上真气宏大。

　　剑出鞘，走重拙之路压住一切轻巧变化。

　　江无夜微微侧身，宛若蛟龙，连退三步，手中薄剑弯出优美的弧度顺着剑芒来势一点纵向柳芊芊身后。

　　柳芊芊剑随意走，身轻若鸿，向后翻纵，剑锋再逼江无夜。

　　江无夜被逼着必须正面交锋。

　　一震一招，剑若游鱼将近四个时辰。

　　剑折之后，胜负立见。

　　柳芊芊幽幽地闭上眼，矜冷地道，“你赢了，干脆一剑杀了我，我爱上你了，如果你不能爱上我，你现在不杀我，有一天，我也会杀了你。”

　　她的袖口破裂，那是他的剑留下的。

　　雪臂鲜红刺目，那是他的剑留下的。

　　锵！

　　江无夜扔下剑，剑刃全是缺口。

　　听到声响，柳芊芊睁开眼。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她笑，那一抹绽放在她唇角的笑容有如寒梅般美丽。

　　“我就知道你不会杀我的。”她又抱住他，情不自禁地，她搂得更紧，“你有没有觉得女人的身体比较柔软？”

　　“嗯。”江无夜虚应着。

　　他没有回抱她，这让她微微有些失望。

　　“你要怎么样才会爱上我？”她问，血染红了他的紫衣。

　　“你别胡思乱想了，要抱就抱一会儿吧。”他简单地说。

　　“我不相信偶然。”她说，“你一定也会爱上我的，你是我这么多年来努力活着上天给我的唯一的奖赏，所以，你早一点爱上我，好不好？”

　　“抱够了就放开我。”江无夜静静地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好吧，我不说了，再让我抱一会儿。”没办法，她依恋上他的怀抱了，他的气息让她陶醉，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爱上一个人的体温。

　　“五天后的武林大会，有需要的话，无夜门各分会的人你都可以随意调用。”他说得柔柔淡淡。

　　她静静地倚在他怀里不语。

　　回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