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音传》棠荔

3、彩云出紫宫，晨光连长乐 下

　　用完晚饭，元静又陪了一会儿弟弟，这才回到自己的新房间。

　　入夜后，蓝漾漾的月光照在床头。元静困倦异常，可难得卧榻舒爽安逸如斯，一时竟舍不得安眠。

　　听得枕边人翻了个身，黑暗中，幽幽的声音叹息道：“你长得和你娘挺像。”

　　元静立时警觉：“姐姐见过我娘？”

　　“嗯。”

　　元静听她又不说了，便调笑说：“姐姐，我娘长得可好看？”

　　“很好看。”

　　元静噗嗤一笑：“那等将来，我也该长得好看咯？”

　　姝华也笑，忽然牵住她的手，叹道：“你胆子真大。”

　　元静腾地脸红，只还问别的：“姐姐，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姝华说：“你不是才见过？”

　　元静听得，知她有意绕开，不好再问，方又说：“该死，是静儿问错了。我想着，既然住在太后宫里，多了解些，将来才好相处，免得平白冒犯。姐姐爱个什么不爱什么，也尽可告诉我……”

　　姝华踢脚蹬了蹬被子：“你小小年纪，如何已懂得要察言观色、体贴他人？”

　　元静听她叹得有趣，反不知如何回。在壶梁殿可不就是这么过来的，一旦碍着人，劈头盖脸的打骂就来了。

　　姝华见她不言语，缓缓道：“你在这儿是个主子，不必太拘束，但也不可过于放纵。长乐宫宫规森严，宫人行事严谨，你今日所见，都是太后亲手调教出的，你眼明脑快，她是个怎样人物，该心里有数。”

　　元静点点头：“我有些明白，却又似没明白的。这规矩不仅对下人，也对主子么？”

　　姝华“嗯”过一声，说道是：“奴婢们按规矩行奴婢的事，主子何尝不是。你初来乍到，慢慢学便罢。”

　　“是了是了，这些我尽可慢慢学。只是，姐姐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倒先告诉我，往后，也好日日相对。”元静说罢，用手撑了脑袋，望着旁边还躺着的姝华。

　　姝华又笑：“我这人没什么忌讳。如果冒犯出自你的真心，那只能说，咱们想的不同，便不在此件事上来哉。所以只要不逾矩，你尽可做自己，不必像往日在壶梁殿那般。”

　　元静瞧她面上一本正经，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做自己。

　　默想了好一会儿，恢复神思方道：“姐姐是菩萨心肠。”

　　姝华噗嗤一笑：“阿弥陀佛。你这人说话怪好笑的，我是菩萨心肠，那你呢？”

　　元静忙又靠近些：“姐姐是菩萨心肠。那我，就是……孙猴子行径。”

　　姝华听罢，又捂嘴笑，道是：“罢罢，以后，也要学着淑女些，这些怪话再少讲，被旁人听到也要笑去了。”

　　元静冷笑道：“我不笑话旁人就算了，还轮得到他们来笑话我？只是……姐姐放心，但凡你说的这些，我都会认真学。”

　　说罢又问：“姐姐可知道我爹娘的事？”

　　姝华叹口气：“合宫上下都知道……所以我心里纳罕，你们待在永巷便罢了，何苦来？”

　　元静突然觉得心里一阵暖意。

　　“和弟弟实在没办法了，从前只是吃不饱穿不暖，挣扎活着便罢。只是见无人管，这些时候，他们连饭也不给了……”

　　姝华听她声音一变，知是动情，便也低下声：“实在苦了你们。”

　　“姐姐……我是真心唤你一声姐姐，你刚一问，我就知道你是拿真心待我的。”

　　姝华侧过身，摸了摸她的头：“路还长，真心假意，别说太早。”

　　元静微微一笑：“能这么说，必得真心。”

　　“那我就再多说句。”姝华叹道：“虽然咱们仨现都在宫里，其实只得算宫外人。我姓李，你嘛，倒是姓元，可国姓只有那一家子，你明白吗？”

　　元静似有所思点点头。

　　“比不得那家的皇子公主，将来虽有封号，却是个烫手山芋。想做什么样的人，需趁早打算，待祖母百年之后，再难有机会。”

　　元静的眼泪刷刷直流，一时停不下来，坐起身道：“多谢姐姐教诲，我虽还有亲弟弟，不过是两个戴罪的后人，除了他替我挨顿教训，又或者我替他偷两个饼，竟从未体味过至亲的关爱。今日姐姐所言，我定铭记于心。”

　　姝华也坐直，揽过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祖母住的是长乐宫，宫里织金掌事，你的婆子仆妇、例银用度诸事她正调停呢，将来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我们办不了，就再去央她。先把眼前日子过好。”

　　元静忙点点头，“嗯”了一声。

　　“明日进宫请安的，是慕舆家，你可知道么？”

　　元静摇摇头。

　　“很早以前，慕舆家、皇祖父，还有祖母的父亲，名讳骆贝忽，从前都是七部将军。前朝袭鲜卑治民旧令，把百姓分八部，其中一部由皇帝自领，剩下七部便点了各个大将军。既管民生，又摄军务。”

　　“皇祖父不得自领一部？怎只是个七部将军？”

　　姝华冷笑道：“这天下原本并不是元家的。前头还有皇帝呢。”

　　元静听她声音冷着，不敢再问，只道，“噢，那除了祖父、慕舆家和骆将军，还有四个将军呢？”

　　“本来鲜卑旧令，这职位必得封给皇亲宗室，以免外人作乱。但天底下要打的仗越来越少，宗室却凭借这股军事力量依旧强大，所以前朝皇帝吸取教训，为巩固自身，就逐渐削去了出任的皇亲宗室，命他信任的、又或者功勋卓著的大臣任这个职位。另外还有祖父的弟弟清河王元宁，故去的护国公裴元庆，以及南土归附而来的定国公萧象，最后一个是前朝禅位皇帝的兄弟。到本朝后，天下归统，军务改制，七部将军自然也成了历史。”

　　“原来如此，那这慕舆家，与我们也算多年故交了？”

　　“正是。后来慕舆将军封王，故去后，王位由长子慕舆轨继承，而老王妃是祖母的亲妹妹，所以咱们走得近。他们此番进京，还为一件大事。”

　　元静瞪大眼睛，忙问道：“什么事？”

　　却说慕舆家在老宅刚安顿妥善，临就寝前，王妃骆氏正教导少子和三个孙儿进宫的事宜。跟前伺候的，是慕舆轨正妻，太原世家王氏，她丈夫虽已袭爵，但婆婆仍健在，所以仅称她夫人。

　　“明天老大去给皇帝请安，我和王氏带着辙儿并三个孩子。”

　　“是。”

　　“一路上交代你们的，可都还记得？隆庆公主是我姐姐的小女儿，也是当今皇帝的亲妹妹。所以礼仪言语，不可有差，免得被人笑话去。”

　　王氏拉着嫡子慕舆广的手：“一路可都盼着来，明日进宫，非同小可，祖母的话，你们都放在心上。广儿为长，必得做出一番表率。”

　　“是，孩儿知道。”

　　骆曜灵看着王氏皱了皱眉：“不是说你，对广儿亲热之余，别忘了这两个小的也是你的亲骨肉。”

　　王氏讪讪松了手，立到婆婆身边，道：“母亲说得是。”

　　“太后身边常跟着的女孩，名唤姝华，是长公主所出，明儿午膳想来她也在，若是突然忘了规矩，就多看她怎么行为，跟着她学没错。”

　　“是。”众人答到。

　　姝华拉元静躺下，替她掖好被子：“夏末入夜会降凉气，你还是盖好。”

　　“谢谢姐姐。这么说来，他们是为了慕舆辙娶公主一事进京？”

　　“正是。不出岔子的话，慕舆轨明儿去前朝，家眷们进后宫。他与王氏的长子名广，今年17，后来再无所出，慕舆广同王氏的表侄女已定亲。王爷次子慕舆导及幼子慕舆知乃妾所生，一个12，一个10岁。与隆庆公主成婚的慕舆辙，乃是慕舆轨的幼弟。”

　　“这一大家子人可真多。我都听困了。”

　　“咱们这一大家子人也不少，将来你慢慢认。只是不知道祖母会不会叫你一块，若来，你就跟着我，可别闹笑话。”

　　“那是自然。跟着姐姐学肯定错不了。”元静点点头，打了个哈欠。

　　姝华见她已半梦半醒间，便住了嘴。

　　包裹着身体的薄纱绸缎实在柔软，像要融化在皮肤上，空气中，莲花香味幽幽盈鼻，月光透过窗棂，淡淡的蓝晕，一时让人分不清人间天上。

　　元静又打个哈欠，熬不住，才刚合眼便堕入梦乡，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