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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新梦 ...

  •   窗外的浓翠压下一片摇曳的枝影,刚筑成的泥巢中偶有鸣雀的啾声,雪白的花穗簌簌滚珠般的断开,轻飘飘地盖在地上。
      柏舟推开门时,却见她已经起身,正对半园姹紫嫣红的好风光。

      “长娘子。”她极轻地唤了一声,仿佛怕惊扰这一片超凡脱俗的美丽,使其化蝶飞去。
      良久,薛莺早才如梦初醒般收回目光,终于转向她。

      此时的薛莺早斜倚在象床边,只披着件薄薄的单衣,姿态散漫不羁,然而艳夺桃李,绝非不与梨花同梦。
      她只是弯了弯眼眉,向她作出一个无瑕的笑,此时又异常瑞庄,仿佛是座慈眉的观音像:“你来了呀。”

      薛莺早记性向来很好,她只是在脑海里回忆中信手翻了翻,便找到了已经过去了四十余年的记忆。
      柏舟是她的贴身侍女,后来又随她一同入东宫,所谓郑玄家婢,薛家侍女都读书,名字则从诗三百中拣取,柏舟也不例外。
      她聪慧美丽,谨慎细心,薛莺早很喜欢她,时常将其带于身边。
      入宫后的生活,几乎是如履薄冰,谢松舣的刻薄、顾宴卿的不专、萧容与的优柔、薛南乔的分道,这些都常常困扰着她,让她偶尔感到痛苦。

      薛莺早几乎已经自顾不暇,更别提分心给身边人,何况她有了明楼之后,宫务便完全放权,成日只和钟鸣鹿一同做些离经叛道的事。
      当一切尘埃落定,她突然想到柏舟、因念旧情而欲委任她作为六尚时,薛燕新却来替她传话:柏舟已与一个侍卫已私订终身,等待外放出宫。

      薛莺早便让她走了,她有些无人得以解答的困惑,但由于她的高傲使然,她注定没有机会问出口了。
      这仿佛是一个无法挣脱的怪圈,她把失去挂钩于权力,但因为权力,她又失去了更多曾经可能珍视过的。
      薛莺早只是感概一下,实际上还是没有真心待她好的想法。谋定而后动,这是她一贯的风格。

      柏舟觉得她今天有些古怪,但也不敢多问,只是沉默着替她上妆:螺黛扫眉,鲜花榨出的胭脂膏汁抹在唇上——柏舟知道她素不喜铅粉,自然不敢触她霉头。
      满院的春光透过半扉新开的菱窗逶迤而来,映照在她娇俏艳丽的侧脸上,连蘸水的桃花枝与之相较,都显得苍白了。
      薛莺早任她所为,只是恍惚想到,自己好像已经有几十年,没有那么认真的上过妆了。

      自夺得江山以来,淡扫蛾眉朝至尊是她的常态,钟鸣鹿心悦她,自然说她无论怎样都很动人,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薛倾云畏她如虎,何况一个“孝”字足以压死他,更不可能去挑剔她的装束。
      素面朝天,也是一种她赢得的权力。

      但薛莺早化妆,也并不是为取悦谁;她自恃绝色,好以美貌凌人;但除此之外,似乎也只有面对钟鸣鹿和薛燕新时,她会期待她们对自己装束的反应。
      钟鸣鹿热衷于钗簪,每每兴致勃勃地借用她的鬓发,薛莺早不喜这些珠光宝气的东西,但又宽容的任她所为,只因对方是钟鸣鹿罢了。
      收掇完整以后,薛莺早定神,决定先仍像从前一般生活,先缓步向前厅走去,与众人共进早膳。

      薛莺早与薛南乔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而薛燕新则是继室谈氏所生。
      谈氏系兵部侍郎庶女出身,父兄正得力,但薛蕙却看不大上她,嫌她木讷又不善奉迎,府中另有爱妾。

      谈氏为人沉默寡言,对先夫人柳氏留下的两个遗孤悉心抚养,再加一个亲生的薛燕新,他们四个倒才像一家人。
      前世薛燕新被封为摄政王后,谈氏身价也水涨船高,复了本名香留,又被封为秦国夫人,作为内官于宫中掌权。
      然而对于薛南乔的死,与政治斗争背后的血雨腥风,她始终有解不开的心结,于是不到三年,出家为尼,倒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了。

      谈香留容貌清秀,仅是中人之姿,称不上貌美。薛燕新却生得很好,尽挑父母的长处,然而她最漂亮的还是那双为雪浸过般的眼睛,总是那样的黑白分明。
      仿佛流淌着幽沉的静河,沉沉的看不见底,她的眼神总是梦幻泡影般没有温度,与其说是冷,倒不如说是安静的过分。

      薛莺早和薛南乔则都像他们的母亲柳氏,薛南乔自然也是个天教分付的琢玉郎。
      他的容貌不似一般男子,清俊或是英气,任何人见了他,第一反应便是觉得殊丽。
      他五官精致,是工笔细细描出的秀致,似喜似悲,还笑还嗔,都是极动人的。
      薛南乔却不爱别人提这些,旁人若以为他性子绵柔,那便错了,无论对自己还是旁人,他都是很狠得下心的。
      总之,薛家这一代三个子嗣,都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在一起时,往往像一幅花团锦簇的画,很是赏心悦目。

      前厅里只有谈香留在,薛莺早姿态端庄,教人挑不出差错,如古卷绘出的仕女一般,“见过母亲。”
      谈香留淡淡一笑,扶她起来,她的气度很好,空谷中生出的兰花一般,“莺早无须多礼,坐。”

      薛莺早在她身侧的位置坐下,眼波流转,昳丽照人,她举止皆是逼人的贵气,几乎教人不敢直视:这是多年宫廷生活养成的,已然很难改变。
      “只是想早点来侍奉母亲罢了。”她笑道。

      “哪用得着您?奴婢还在呢。”谈香留身边的侍女也笑着开口。
      她是谈香留的陪嫁侍女,是谈家的家生子,由谈香留嫡母秦氏赐名,唤作袭芳。其人性情直爽,有几分侠肝义胆,地位较低的侍女若是患病,都是她张罗着请医生,因此很受府里下人爱戴。

      前世谈香留剃度以后,她谢绝薛燕新挽留,追随出家而去。薛燕新在母亲逝世后遵循遗嘱,将两人合葬。
      三人说说笑笑一会八,其实更多是袭芳在说,薛莺早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谈香留敛了方才的笑不言亦不语,只是沉默地倾听着。
      薛燕新的性情肖母,还要更不通世故人情,她不惯与生人接触,仅因为薛莺早第一个靠近她、对她笑,便将所有的信任全都交付于她,有时甚至是到了失去自我的程度。
      她从不说自己疼,眼睫偶尔留水漫过般湿漉漉的痕迹,但她用来反射天上聚散云集的星屑点点。

      过了稍许,门外传来响动,原来是薛燕新进屋子里来了。
      她一路小跑过来的,半个侍女都没带,白净的额前悬着汗珠,鬓发松散地挽着,却又异常美丽,当真如云一般。显然是匆匆地披了件绫罗外衫,里面织霞锦的裙子曳地,沾染着早晨的新露,还有栀子花的清香,上襟的扣子底下则错了几颗。
      谈香留显得很愕然,“燕新,你……”然而就在下一秒,她被薛燕新眼中猛然爆发出来的亮光给震撼了,便看着她奔到薛莺早身前,轻轻的,唤了一声姐姐。

      薛莺早倒很平静,大脑飞速的运转着。既然她能够重生,为何旁人不可以呢?
      她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温婉含蓄的笑,甚至有闲心替她调整好扣子,才仰首柔声道:“怎么啦,衣服没穿好就跑过来。”

      薛燕新看着她的脸,略微有些失神,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姐姐了。
      她记忆中的薛莺早,其实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后殿下,玄黑色的衮服,冕冠下缀的四色翎带垂得很长,而她低着头,长发仿佛蜿蜒的墨迹,优美有致的散落着。那是薛燕新窗边的霜色,枕前的月华。
      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
      “来了?陪孤手谈一局。”那人还要向她微微一笑,端的是绝代风华。

      这样的薛莺早,无疑是让薛燕新着迷的。
      禽择良木而栖,她能遇上这样一位极具个人魅力的良主,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才华,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而她也为之感到欣然。

      但同时她从未忘却,将她从无边黑暗中拉出来的,不是这个自钟鸣鹿死后永远不会敞开心房的九千岁,而是那个年少时坐在流芳的天树之下、望着她脉脉无言的少女。
      面对权力,薛燕新其实并不像她那么痴迷。她没有特别喜欢的事物,也不曾渴望什么。她只是想要跟随在薛莺早身后,而已,哪怕作一个侍茶的宫婢,她也为此感到满足。

      谈香留不解地看着她们两人,“燕新,姐姐问你话呢。”
      薛燕新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之中,仍然不说话。

      就在这时,珠帘被人掀起,发出一阵泠泠的响声,薛南乔面无表情,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而他已经大步走到薛莺早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良久,他终于笑了,然而转向谈香留,颔首示意道:“母亲。”
      薛莺早心想:得了,又来一个。

      请完安,他连看都不看薛莺早一眼,便自顾自坐下了。
      以前的薛南乔,是神采飞扬的少年意气,锋锐、明亮,然而现在的他仅仅坐着,仿佛天然被渲上一层暗影,透露出些许阴鸷来。
      他低着头,明明是笑着,眼底却看不到半分笑意。

      薛莺早内心啧了一声,历经前世这么多雨打风吹,她对薛南乔早就没有什么亲情可言,更别提与他上演一出姐弟情深,她知道他也一样。
      而薛南乔在想什么,她同样也能猜得出,无非与算计相关。当感情被嫉妒和怨恨啮咬,被权力和算计腐蚀,那彻底腐蚀损坏,也是必然的。
      薛莺早并不觉得可惜。

      “叮一一”
      薛莺早蹙起眉峰,心中惊疑不定,不知这古怪的声音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听见。

      她余光扫视着四周,这时才发现自己视角中的左下处,正有一行不断变化着的奇异符号,接触到她的目光之后,又突然转换成了书写工整的小楷正字:壹贰叁肆,异常显眼。
      就在薛莺早仍然不解之时,却听到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脑海中:“喂?喂?能听到吗?”

      薛莺早不说话,这时候她倒可以确定这个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了。
      她此时表现的仍然很平静,一方面因为薛莺早毕竟不是寻常人,而另一方面则是今天发生太多,譬如自己、薛燕新、薛南乔的重生,似乎已经注定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在插手和改变这一切。

      满天神佛,然而薛莺早什么都不信,她只信她自己。
      “不会吧,难道是断线了吗?”那个声音听起来似乎很疑惑,“能听得到吗?”

      即使他是神仙,也应该只是个玉皇香案吏类的小仙,才会这么沉不住气,薛莺早想,她心念一动,试着应了声:“可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新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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