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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离港来山后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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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的过,老旧的出租屋已经开始动工,挖掘机整日隆隆地响,喧闹无趣。
宋亚轩清楚地看见那一堆破房,慢慢的,从原本摇摇欲坠的结构,彻底沦为废墟。
二十一世纪的重庆翻天覆地,连着嘉陵江的水也一天天明亮起来。
宋亚轩离开重庆五年,也告别了嘉陵江五年。
宋亚轩很喜欢去嘉陵江吹吹晚风。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这样敞亮的大江和香港人头攒动的码头不同,偌大的空间里他可以只和自己对话。但是现在不同,嘉陵江边多了灯火,行人也多往江边来,如此,他可以不一个人想念,一个人落寞。至少,他可以和风说说。
夜里十点的嘉陵江已经暗了下来,少了平日灯光的映照,却还能依稀看见光点顺着月光匀匀地点洒,粼粼波光。
宋亚轩搬到重庆已经快半年了,按部就班地工作,按部就班地生活。他可以很熟练地用方言打车,知道拐几个弯到哪儿,哪里的树最高,哪条路最长。
但是这一刻他感到陌生,97年拖着把吉他漫无目的的自己无比清晰地浮现。
那是流浪的感觉。
1997,内陆滚烫,港地飘零。那时的他向往有山的地方,向往新的生活。明明只有一把破破烂烂的吉他,胆子却比谁都大。一个人离港,一个人流浪,居无定所,举目无亲。
然后,他被收留了,有了像家一样的地方。
还有,认识了让他感觉自己有家的人。
他还想起某年某月某天,自己坐在偷来的自行车的后座上,大声笑着唱齐豫的橄榄树。
嗓子明明被冷风吹的又痒又痛,但一点儿也不想停下。
只想唱那从未见过的、梦中的橄榄树。
就像此刻,面庞被风吹得发麻,宋亚轩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直到天黑得发亮,夜静得无声,宋亚轩才拖着步子,失了魂似的往回走。
宋亚轩住的地方离老房子仅一街之隔,他站在路口发呆,只有一盏半吊式的路灯在冷风中发颤。
前排的院楼已经被掘成了一块块残旧的钢板,片区深处的几幢小楼幸运地留到了现在,但他们的命运早被鲜红的“拆”字决定,鲜血般的字迹撕开浓重的黑夜,触目惊心。
宋亚轩五年前的家就在这其中,他熟练地摸到楼道。身后远远地传来钢板掉落下来砸在另一块板上发出的巨大声响,在寂静的黑夜中几乎令人窒息。但宋亚轩好像并没有听到,一级级地跨上台阶。
台阶是土堆的,长满了青苔。九几年涂满涂鸦的土墙如今贴满了廉价的小广告。灯还是一盏盏地亮,昏昏沉沉,十分勉强地穿透黑暗。宋亚轩一步步地走,身后的灯一盏盏地灭。最后一盏灯灭,宋亚轩站在了门口,随即陷入了黑暗。半年里他来过这幢楼无数次,无数次站在这扇门前,无数次祈祷。
祈祷可以亲眼见见自己无数次做到一半就不敢做下去的梦。
宋亚轩站在门口,脚还没跨进去,眼泪先落了下来。他感到今天的自己格外脆弱,或许想念也有尽头,此刻的他被折磨到极点,五年来克制的记忆在这一瞬间奔涌而出,覆水难收。
推门,山城闷热的泥土气息混合着地下室特有的霉味儿扑面而来。
宋亚轩下意识地去摸门口的开关,却依稀听见客厅里走时留下的唱片机在咿咿呀呀地转。
虽然只是间奏,但是宋亚轩在听到的那一刻心脏骤停。
是齐豫的橄榄树。
手下的动作没来得及停。
灯罩还是蒙着一层灰,和五年前相比更暗了些。
沙发上有个人影,硬朗的轮廓让宋亚轩不停地发抖。
“刘耀文?”
从离家到现在宋亚轩一直没想到看一眼时间。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痴痴地盯着月亮,只觉得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的人动了动,把枕着脑袋的手放了下来。
“宋亚轩。”刘耀文低低地喊,像悄悄话。
“嗯。”宋亚轩下意识地应了声,还是盯着窗外,失了心似的。
是梦吧。宋亚轩想,从五分钟前到现在他一直处于震惊又迷糊的状态。
那就永远不要醒来了。宋亚轩又想。
“宋亚轩。”刘耀文喊。
“嗯。”
窗外月光如水,窗子没有关,风吹得窗帘破破烂烂地摆。
“宋亚轩。”
“嗯。”
“宋亚轩。”
“嗯。”
“… …”
“…”
过了很久,看不到月亮了,风却一直吹。
“宋亚轩。”
没有回应。
“宋亚轩。”
风吹得很安静,无声无息。
“我很想你。”
一直,很想很想你。
没有人再说话了,只剩下风没头没脑地吹。
另一边的少年偷偷换了口气,泪湿了一枕。
宋亚轩一直不敢睡过去,怕惊醒这个足以让他欣喜到发狂的梦,却在快天亮的时候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是八九点钟的辰光,迷迷瞪瞪地醒来,急急忙忙地奔了出去。
初生的阳光照进模模糊糊的窗户,照的室内暖融融的。
客厅空无一人。
宋亚轩的心狂跳不止,想寻找却发现连步子也迈不开。
他太害怕了,害怕真的只是一场梦。
唱片机归复了原位,橄榄树也不见了。
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越落越多,却毫无声息。
“宋亚轩儿?”
宋亚轩转头。
昨天太晚了,他还没来得及仔仔细细地看。刘耀文站在门口,穿了件薄薄的线衫,逆着光线,提着一袋东西,就这么看着他。他还是很好看,背挺得很直,高大得几乎快抵上门框。只一眼,宋亚轩就看出不同,他没了以前那股戾气,甚至不可思议地有了阳光。
看来他过得很好。
宋亚轩脸上还挂着线,好不容易想起抹一抹。
刘耀文有些无措,“我去给你买早餐了。”
他走进来,把东西放在桌上,宋亚轩跟着他拉开椅子,和他面对而坐。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剩下塑料袋窸窣作响。
“对不起。”刘耀文突然开口。
宋亚轩吸豆浆的动作停住,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我没怪过你。”
宋亚轩很聪明,下飞机时看到母亲举着牌子等他的时候,他就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不装的像一点,明明是他负了他,明明自己可以恨他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他。
但事实就是自己太幼稚,选择了更远的远方。
刘耀文也不再说什么,又是一片寂静。
“我去了北京,赚了点钱,和志鑫开了一家自己的工作室,跳舞的。”刘耀文突然说。
听到熟悉的名字,宋亚轩心里堵得慌,加上刚刚的紧张,细细密密的出了一身汗。
刘耀文好像看出了宋亚轩在想什么,咽了口口水,接着说, “志鑫下个月结婚了,和北京本地的一个姑娘,”说完又补了一句,“挺好的。”
宋亚轩有点无措,匆忙塞了根油条,丢下一句“我还要上课”就夺门而出。
今天的课上得索然无味,宋亚轩尽力让自己注意力集中,却总也挡不住它无边地飘散。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送走了最后一拨学生,宋亚轩匆匆往回赶。
挖掘机又在没羞没躁地响。宋亚轩越过漫天的尘土,不顾工人的阻拦,直奔出租屋。
飞奔上楼,房门敞开着,刘耀文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正在看有着黑白雪花的破电视。
宋亚轩才顾上喘气,没命地换气。刘耀文看着他,一下子笑了起来。关上电视,起身走来,“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离这不远的几条街是重庆最有名的夜市,太阳还没来得及落下,夜市已经此起彼伏的潮涨。
宋亚轩自己没来过夜市,他不喜欢挤到人堆里。夜市是这几年才兴起的,他觉得很新奇,一路跟着刘耀文,磕磕碰碰。
刘耀文走在前面,从容地穿过人群,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数不胜数的店面看得宋亚轩眼花,下意识地喊,“刘耀文!”
刘耀文停止脚步,没回头,但显而易见在等他。
宋亚轩好不容易跟上,随口问了一句,“这地方,你经常来?”
刘耀文“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因为这里人多。”
因为这里人多,我才有可能遇见你。
宋亚轩又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你说什么?”
刘耀文无奈地笑笑,大声说:“没什么,我爱热闹。”
宋亚轩觉得这样的地方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折磨,来来往往的人群时不时遮挡住离他几步之遥的少年,让他患得患失。他不想再弄丢他了。
“刘耀文,”宋亚轩停下来,“我不想去了,我们回家吧。”
“你说什么。”刘耀文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我说,我们回家吧。”
再次回到小屋,月亮已经升上来了。刘耀文重新煮了中午他自己一个人吃剩下的面条,多打了两个蛋。
宋亚轩顾不上热气蒸腾,匆匆动筷。
“慢点儿吃。”刘耀文看着,很开心地笑了。
“这几年,我经历了挺多的,一直在奔波,”刘耀文先开口,“北京真不好混,建立工作室欠了不少钱,好不容易才还清。你知道吗,我……”
“你还走吗?”刘耀文还想说下去,被宋亚轩打断。
“你还走吗?”
室内很安静,如果热气会说话,那大概现在只有它在说个不停。
“不走了。”刘耀文看着宋亚轩的眼睛,“不走了。”
两个人对视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宋亚轩又低头吃面,控制住马上要溢出来的笑意。
那个晚上,两个人聊了很久很久,好像要把这么多年积攒的话全部说给对方听。
刘耀文把工作室开到了重庆,在重庆定居下来。宋亚轩让他退了自己租的房子,搬到自己家里。两个人都有了自己的生活轨迹,却重拾起他日的亲密,越走越近。
又是一年除夕,这是宋亚轩和刘耀文重逢的第一个年头。两人这时已经找到了五年前的感觉,是亲密的爱人,也是灵魂的伴侣。
家里换上了彩电,主持人激情澎拜地开场。
刘耀文挑了瓶上好的红酒,做了一大桌子菜,和宋亚轩举杯庆祝,互相祝愿。
除夕夜的倒计时又开始了,窗外放起了烟花。
刚过零点,宋亚轩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妈,新年快乐。”宋亚轩讲起了很久没讲过的粤语,一旁的刘耀文抬头看他。
电话那头有点嘈杂,很久,才传来母亲的大嗓门,“新年快乐。”
这会母亲的茶餐厅正是忙的时候,宋亚轩也不想过多的打扰,“我和刘耀文在一起了。”
刘耀文有些不安地盯着电话。
电话那头还是很嘈杂,但这次母亲很久没说话。
许久,粤语安静地传过来,“和他好好过。”
电话挂断,窗外正烟花绚烂。
唱片机正低低地放着橄榄树,歌词是什么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我终于等到你了。”宋亚轩看着刘耀文,眼泪几乎流下来。刘耀文抱住他,有些哽咽。
“新年快乐,小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