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城》枫筱筱

1、完结

　　-------所有的是不是，都没有答案，但是在这座即将倾覆的危城里，他终于可以试着抛弃一些东西，做不一样的选择。

　　戚少商再次见到顾惜朝时，是在小玉和亲的第三年，小世子出生的第十五个月。

　　那时候宋辽边境平静的一塌糊涂，他操练完士兵喜欢拉着小妖坐在城墙上喝酒，看着雁门关外滚滚风沙，喝到一半总会莫名哀伤。

　　顾惜朝来的那日落日格外的漂亮，火烧云染红了半边天，他拿着半壶酒看着天边浮起熟悉的黄尘，看着浮尘中咋现出一点青痕，看着那青痕化成一个熟悉的影子，看着那影子慢慢的变大，骑着马风一样的，刮到了雁门关的城门下。

　　低下头，看见他以为今生再不会见到的顾惜朝。

　　三年没见，顾公子依旧青衫磊落卷发飞扬，立在城下高扬着头，那么高的城墙那么小的人，他却还是看得见那一抹笑，熟悉的刺眼。

　　恍惚间好像回到连云山下，落日黄沙里走出来的书生带着笑，眼里的轻蔑嘲讽从来都没想过要隐藏。

　　熟悉的气闷漫过胸臆，戚少商握着酒壶的手都泛白，身边的小妖吆喝了一声什么跑了下去，城门慢慢的打开，赫连家的死士团团围住那青色的身影，长刀映着落日，晃出一片血红。

　　他忽然就开始紧张，扔了酒壶抓起长枪跑向城门，他想阻止什么事的发生，却连自己也不知道想要阻止的是谁。他甚至都没想好下去要做什么，杀了他还是救下他，给他一剑打他一顿或者抓住他的衣领喝问他为什么要来雁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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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他什么都不用阻止，什么都不用做，不过刚刚转下城墙，小妖已经领着顾惜朝走进了雁门关，他停下来看着那个人骑着马慢慢的从城门的阴影里走出来，腰很直姿势很正，气定神闲目不斜视，从头到尾，都没有向他看过一眼。

　　“顾惜朝是上面派来的，说是来犒赏守军”，小妖扔过来一封信，上面火红的漆封盖着兵部的大印。

　　戚少商默然，逆水一役之后铁手带着顾惜朝去了少林寺，调理他错乱的经脉，也想用佛法化解他满身的戾气，却让他机缘巧合的结识了兵部尚书。那位身经百战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将军极其的赏识顾惜朝，虽然碍于皇上旨意不能授予要职，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将军只是在等一个让顾惜朝翻身的机会。

　　顾公子总是有种魔力，让人不自觉的相信，不自觉的想给他助力，助他一飞冲天。

　　只是为什么要来雁门关，为什么，还要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明天去关外巡查”，戚少商扔了信，提着枪走出大营，无星的夜空高悬一轮上弦月，有埙声如泣，顾公子的营帐夹在小妖和他的新帐中间，营帐口守着两个军士，顾公子坐在桌前，烛光剪出个影子映在帐上，戚少商只是看着，他眼前总是浮现再相逢时的情形，青衫的书生从他身边走过，气定神闲目不斜视。

　　顾惜朝的出现总是这么的突然，从来也不给他准备的时间，但是这次他可以自己给自己时间，他要离开这里，好好想想过往那些事，想想连云寨曾经的兄弟们，想想顾惜朝做过的那些事，想想他们俩曾经说过的那些话，也，想想晚晴姑娘，然后再回来，那时候，他也许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和他有血海深仇的，知音。

　　转身，却听见身后帐门打开的声音，人嚷马嘶的夜晚里顾公子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清晰，轻轻的笑声像是玉石相击，“大当家的，是不敢进来吗。”

　　“听说这营帐，原本是大当家的在住的”顾惜朝笑，“特意把这个最靠近主帐的位置让给我，是想看着我，是要防着我，是不是？”

　　“你来到底是做什么？”，戚少商握紧手里的长枪，三年之前他扔了那把逆水寒之后，就再没用过剑，他对小妖说上阵对敌还是长枪用着顺手，小妖只是笑，他知道小妖不相信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事怎么能说服小妖。

　　“我是来犒赏雁门关的士兵”顾惜朝站起身，伸长了手臂去够破旧衣柜上的长匣，青的衫黄的裳顺着手臂滑下露出他手臂上交缠的白布，隐隐的红色渗出，一点点的，变大。

　　戚少商骂了一声，走过拿下那颇重的匣子，重重的塞给顾惜朝。

　　“其实我是偷跑来的”，顾惜朝靠在柜子上，“那信上的印是假的，我在汴梁截住了辽国的探子，辽国局势有变，主战派占了上风，很快就要来攻打雁门关，可是朝廷并不相信我的情报，唯一肯听我说话的兵部，在争论是战是和，这个时候，还在争论……我来，是想把这个，还给大当家的”

　　沉重的长匣慢慢的打开，逆水寒静静的躺在白绫红缎之间，剑气森寒透鞘而出，只是这次，没有鸣叫。

　　“我在少林寺的时候，常听方丈讲经，方丈喜欢讲《胜鬘经》，‘言阿罗汉、辟支佛观察解脱四智、究竟得苏息处者，亦是如來方便……有二种死。何等为二？谓分段死、不思议变易死……’，说的是人之生死。分段死，说的是三界六道的众生，按着各自的寿限、业报生死轮回，乃是凡夫俗子之生死流转；不思议变易死，是说阿罗汉、辟支佛、大力菩萨虽已断绝烦恼，但知道还未至圆满，便靠着‘意生身’再次投生，以获彻悟、或救渡众生。”

　　“我还是不信天命，但是我开始相信生死流转，我开始想要做一些事，为晚晴，为自己，还有，曾经的那些人。”

　　“我还是不知道错，但是如果可以重新在活一次，我会做不一样的选择。”

　　“朝廷不会派兵支援，雁门关破只是迟早，但是这次，我想在这里，把这条命，给你。”

　　“大当家的，顾惜朝想和你，再并肩作战一次。”

　　帐外人声渐渐的淡去，只有巡逻的士兵整齐的脚步，烛火照着顾惜朝的眼，宁静的深潭之下，是他熟悉的小小火焰，他忽然想起来在鱼池子的时候，顾惜朝问他，若是没有你死我活的仇恨，会不会成为好朋友，他还记得那夜的烛火，也是如今夜一样柔和的昏黄，只是灯下顾惜朝的眼，静如死水。

　　是不是只有到生死关头他们才可以放下仇恨，坐在一起说两句真话，是不是真的只有被逼到没有退路，才能放心的将背后交给对方，拿着剑并肩作战，是不是只有这种时候，才能抛下那些曾经的痛，看着他的眼，回忆旗亭的琴声。

　　所有的是不是，都没有答案，但是在这座即将倾覆的危城里，他终于可以试着抛弃一些东西，做不一样的选择。

　　戚少商终于松开手中的长枪，轻轻的拿起逆水寒，看着书生瞬间变亮的双眼，笑出久违的酒窝。

　　说，好。

　　那个时候距离雁门关破，还有整整四十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