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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香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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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铃镇的镇长姓陈,看起来已经年过六旬,听闻宴初南来了,拄着拐来迎她。
“仙师.....仙师远道而来.......”镇长颤抖着唇,激动得有些口齿不清,“小镇贫瘠,没什么好招待仙师的。”说着就要给宴初南来个九十度大鞠躬。
宴初南吓得不轻,生怕折寿,一把掌住他:“镇长言重啊。”
片刻时间,镇长的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
香铃镇的人们,听说沧溟山的弟子来了,喜出望外,纷纷来看,院子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油纸伞。无论男女老少,都看着檐下的宴初南,眼里满是期盼。
镇长近乎老泪纵横:“天佑我香铃啊.......总算把仙师盼来了。”
宴初南尴尬得无以复加。不管是上一世还是穿书后,她都并不会安慰人,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还请镇长给我细说近日镇中的怪事。”
镇长忙恭恭敬敬请她进入前厅。
前厅里燃着地龙。靠窗放着一尊半人高的莲花纹香炉,淡淡的烟雾从香炉中袅袅升起,温热的空气中带着安神香的气息。
宴初南刚坐下,就从檐下拐进来一小娘子,她眉眼低垂,端着托盘送进来茶水。
小娘子穿着青绿色斜襟裙,一根银钗挽起三千青丝。看起来年龄不大,也才十七八岁,却已经梳起了妇人髻。她皮肤白净,最引人注目的当属眉眼。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倒真像是年长些的林妹妹。宴初南都一时失神盯着她看了许久。
镇长见她盯着那小娘子目不转睛,忙开口介绍道:“贱内风樾。”
风樾在他们面前放下茶盏,朝着宴初南有些羞怯地笑了笑。
风樾当真美丽,这含羞一笑,更有林黛玉的味道。宴初南回过神来,不禁感叹,倒也是像黛玉一样悲惨。十七八的年纪,想来也应当是给这镇长做了续弦。
她回给风樾一个温和的笑:“无妨。”
不知为何,镇长瞪了风樾一眼,有些不耐地挥挥手,那小娘子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朝宴初南一福身,又匆匆出去了。
“妇道人家怎敢污了仙师的眼。”镇长转向宴初南时,又是一脸陪笑。
仙门之人,纵有花心放浪之辈,大多在明面上也是只有一位道侣的,况且修仙界中主要看修为,女子地位并不低。同他们打交道久了,宴初南险些忘记这始终是封建社会,女子地位本就低微。更无论香铃镇这样的边陲之地,怕是少女给老汉做妾的事情都不在少数。
宴初南除了叹息,倒也别无他法。她自身难保,更救不了天下人。
收回思绪,她看向镇长,正色道:“还是请镇长同我细细说明镇中怪事的由来。”
镇长哪有不应的:“欸欸。”
怪事是从半年前开始的。
几乎每半月,就有一人死于非命。后来出事的频率越来越快,从半月一命到十日一命,再到五日一命,如今已是三日一命。最近一出事件就在昨日夜里,死的是个卖豆腐的寡妇。
出事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无一不是魂魄丢失,□□残缺。有时少的是胳膊,有时是腿,有时又仅仅是背上一块肉。
大多出事的人是在长冰河边,或是近水处,后来镇民们闭门不出,也不近水源,便渐渐出现了死在屋中的人。
目标不定,地点不定,除了都死在夜里之外,这些事件竟找不出共同性。
最让宴初南奇怪的是,为何所有出事的人魂体都有损?大多情况而言,妖邪害人取的是魂魄,人害人伤的是□□。魂体双损的例子实在是少见。
宴初南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这事着实奇怪,我还需细细再看。镇长,劳烦你告知镇中百姓,近日勿出门,夜里更要警惕。稍后我会画些符纸,你发给大家,贴在门上。”
镇长连连道谢,立马吩咐家仆备好了纸笔墨砚。
镇长见她到桌案前坐定了,就要掩门出去。
宴初南叫住他,问道:“镇长,遇害镇民的遗体可还有没葬的?”
“有的有的。昨日夜里出事的杨氏她娘家还没到,便还未安葬。”
“待会儿我去看看,还望镇长领我去。”
镇长应着:“那是那是,仙师还有吩咐尽管说便是。”
见宴初南摇头了,他才掩上门,颤颤巍巍出去了。
宴初南盯着他已经有些消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后,不知为何又想起了那风樾娘子端着茶盏从檐下拐出的模样。一边是苍老腐朽,一边是年少美丽,实在是让人觉得有些暴殄天物。
宴初南摇摇头,不再多想。
她撩起左臂袖子,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挥出道风刀。风刀触及光洁白皙的右臂,划开一道口子,瞬间涌出汩汩鲜血。
宴初南小心翼翼将血挤入砚台中,等到积了不少才施了个决,伤口瞬间就愈合了。
你别说,虽然她还没觉得得道飞升有什么意义,不过这些小术法是当真好用。方才的除痛诀和愈伤诀,虽然管不了大伤大痛,对付这些小伤口也是足够了。
宴初南执笔沾了沾血,从八宝囊中摸出一叠黄色符纸,这才落笔。
门派不同,用来写符的东西也不同。沧溟山是剑宗,对符并不精通,一般都是用最原始的血和符纸。像而符宗通玄门,在注入了灵力后,他们的弟子就可以利用很多东西,譬如用水和树叶,或是普通笔墨。修仙界也有专门的墨水用来写符,不过价格高昂,大多数是些人傻钱多的草包仙二代会买。沧溟山的剑修钱都花在剑上了,没钱买这些华丽花哨的东西,况且剑修皮糙肉厚,流些血无伤大雅。不过总的说来,还是用写符之人的鲜血,才能将符纸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写了一百多张,砚台中的血已经快干涸了。
还剩最后一张符纸。宴初南用笔将砚台中的血迹舔干净,落笔写了张护身符。待血迹干涸后,借着双肩灵火引燃,烧给了陆溪舟。
虽然有男主光环在他应该是不会出什么事的,不过既然自己的任务就是保护他安全成长那还是需要负责的。
陆溪舟痴迷剑道,似乎对其他道法都没太大兴致,学得模棱两可。莫说画符了,就连平日宗门发的护身符纸他都不乐意佩。只有和宴初南在一起的时候,才会在她督促下乖乖带上护身符。
蓝色的火焰跳动着,从底端舔上明黄符纸,没一会儿就烧了个干干净净。
宴初南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手臂,朝窗外看了看。
时辰已经不早了。
她不敢再耽误,怕再呆一会儿天就黑了,忙拿着符纸出门去找镇长。
虽地处边陲,陈府毕竟是镇长府邸,修得也极体面。重檐歇山,三间转五,镂花门窗,雕梁画栋,很是耀眼。屋脊上挂有葫芦、禽兽等饰物,在阴沉沉的天气里静默。檐牙下悬挂造型古朴的檐铃,迎风叮当作响。
宴初南刚出门就看见了风樾。
她拿着把剪子,正在修剪院中的花。
从背后看去,少女格外消瘦,拿着剪子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便断。
倒是檐下候着的小丫头先看见宴初南出来,有些兴奋地喊了声:“仙师出来了。”
风樾闻声,忙放下剪子移步过来,朝她一福身,温顺地说:“仙师可是要寻老爷?”
宴初南嗯了一声:“镇长此刻方便带我去那杨氏家中看看吗?”
“老爷有要紧事,方才出去了。”风樾垂着头,“他嘱咐我领着仙师去。”
宴初南也没多想,又把那叠符纸交给她。
等到风樾吩咐了人将符纸分给各家后,才领着她,身后还跟着些家丁,一行人向杨氏家去。
一路上仍旧是阴雨绵绵,天空阴沉沉得仿佛积了一场偌大的雨,却始终落不下来。沿路家家闭门不出,整个小镇安静得可怕。
镇长宅第在镇东,杨氏的豆腐铺却在镇西,靠近宴初南来时看到的那座石碑。
香铃镇不大,但因着道路湿滑泥泞,一行人也是走了不久,等到了豆腐铺时天已经阴下来了。
豆腐铺已经有些破败,处在街道拐角的位置,门口一株枯死的老树,黢黑虬曲的枝干无声地伸向天空。与周围门户不同,这家大门敞着,只有个半大的姑娘披麻戴孝跪在门口的蒲团上。
宴初南觉得奇怪:“为何这家不带缟素?”
风樾摇摇头,眼神中隐隐含着悲悯:“家贫,又只剩个孤女,没人愿意帮衬后事。”
那小姑娘跪在门后,低垂着头。外面冷风中夹着雨丝,潮湿入骨的寒气让她忍不住有些蜷缩。
宴初南看了片刻,没说话,正要上前去。却突然看见从那杨氏家里拐出来个少年,站在小姑娘跟前,似乎在说些什么。
少年极高。白底金纹的法袍,肩上和袍摆都装饰着密密的云雷纹,背上上一只金线勾勒的麒麟踏云栩栩如生。束腰扣得紧,勾勒出一把劲瘦挺拔的腰身。纵是一个背影,也看得出他的气度不凡。
这样风流的少年却配着一把宽长的古朴重剑,剑身乌黑,像是能吞噬一切落在剑上的光芒。
身边的风樾看到他,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下一刻,她看向宴初南,诧异道:“仙师,他同你穿着一样的衣服。”
宴初南眯了眯眼。
那是沧溟山弟子的法袍。
纵然都属一宗,在沧溟山不同弟子间的法袍也是不同的。大体都是白底金纹,配着束腰和束袖,而胸口的纹路却是大有讲究。外门弟子胸口绣的是沧溟山的纹路走势,内门弟子则是各有千秋。从师不同则胸口绣样也不同。而胸口能绣着麒麟踏云的是凌道子门下弟子。
她刚要上前,那少年却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敏锐地回头看过来,正对上宴初南的目光。
少年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骤然起了波澜。冷淡的眉眼瞬间生动过来,好像微风撩动一池春水,波光潋滟。
宴初南忍不住笑了起来,朝他挥挥手:“溪舟!来。”
那少年几步行来,背挺得笔直,像株风雨之中也不弯腰的竹,步伐中却隐隐可见急切。
这便是沧溟山掌门凌道子的亲传弟子,陆溪舟。
他走到宴初南跟前,先前的冷脸早就化成了一声黏黏糊糊的“师姐”。少年低着头,表情温顺,看向宴初南的眼里全是久别重逢的思念和依赖,明明已经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有些粘人。
宴初南笑眯眯,踮着脚才够上他的头顶顺了顺毛:“又长高啦。一年多没见,想不想我?”
陆溪舟任由她摸着,看向她的目光认真,睫羽轻颤,投下一小片温柔的光影:“寤寐思服。”
宴初南被他逗笑:“这话可不是对我说的。”
“自然是想的。”他坦荡承认。
“小没良心的,”宴初南故作生气,横他一眼,“我走了这么久,连张传声符也不给我烧。”
“师姐刚下山,我就闭关了,半月前才出。”他认真解释道。
“闭关怎么也不同我说一声?”
陆溪舟摇摇头:“不想师姐为我担心。”
他乖起来时实在让人心软,连鼻尖那颗小痣都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宴初南总算懂当妈的味道了。自己带大的娃,怎么看怎么好,怎么看怎么乖,哪里舍得多说一句重话。
“好啦好啦,我又不怪你。”宴初南嘟囔着,围着他看了一圈,“我烧给你的护身符呢?”
陆溪舟双眼一弯,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小孩。他伸出手,骤然燃起一团掌心火,跃动的火光里,可见火中那张姜黄的符纸安然无恙。
“在这儿呢。”
“你会用掌心火了!?”宴初南惊喜不已。
她下山之前,陆溪舟还只能变出一点小火星,如今他已经可以控制实体掌心火,这已经是很多火灵根近百年才能有的成果。
陆溪舟对她的惊喜很受用,微微扬起下巴:“师姐,我会的还不止这个呢。”
“不愧是我师弟啊!”不愧是男主啊,天命之子!
直到身旁的风樾被风吹得咳嗽起来,宴初南才反应过来身边还有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