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手》方错

34、第三十四章

　　王德明持续用力抵抗着，他扯着声音大喊道：“这种布鞋满大街穿得都是，仅凭着一个鞋印就说我是凶手，你们这是栽赃诬陷。”
　　“老实点！”刘百喝道。
　　王德明被迫趴在地上，他的背被刘百的膝盖顶着，腿被谢道用力压着，稍微一动，身上的力道就加重几分。
　　他像一条不小心蹦到岸上的鱼，濒临死亡般张着嘴，急促的呼吸着氧气。

　　“是不是栽赃诬陷，看一眼便知。”
　　谢道弯腰就要去脱王德明的鞋子。
　　顾彬轻咳一声，用眼神制止住了谢道手上的动作。
　　“确实，穿这种鞋子的人并不少。可是每个人的走路习惯却不相同，仔细观察这照片上的鞋印，想来凶手走路时习惯向外撇，脚外侧的力度比内侧重不少，所以这鞋印也是外深里浅。谢道你看一下他的鞋子外侧磨损是否比里面严重得多。”
　　谢道低头仔细一瞧，再抬头时，眼神中满是崇拜：“还真是。”

　　苏婉婷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复位，她忽然觉得手心里有些疼，低头一看，原来是刚才太过紧张，她的右手不由得攥成了一个拳头，指甲也深深刻进了掌心之中。
　　“你还要说什么？”顾彬问。
　　这句话像是一张判书，王德明慢慢放弃了挣扎，不再为自己辩驳。
　　范夫人张了张嘴，她还想再说些什么，那话像是卡在嗓子眼的一口痰，无论如何用力也咳不出来。
　　她缓缓转动着眼珠，王德明狼狈不堪的模样映入眼帘，她不忍再看，便低头用手掩起面孔。
　　这次，范夫人没有哭出声。

　　“属下这就去把疑犯所穿的鞋子取来，和照片上的鞋印相比对。”顾彬对李怀民说道。
　　他虽然微垂着头，态度恭顺，但语气里那十拿九稳的态度并没有消散李怀民心中的不快。
　　顾彬还在等着，李怀民没有发话，他就不动。
　　如此一来便把李怀民架在了高处。
　　顾彬没有做的太绝，他还是给李怀民留了一个台阶，但是很显然，李怀民并不想顺势从这个台阶上走下来。
　　他眼含深意地瞥了顾彬一眼，径直拉开房间大门，离开了。
　　杨鹤鸣原本是来看顾彬的好戏来找，没成想顾彬先发制人，一直处于上风的位置。
　　继续留在这里也是自打脸面，杨鹤鸣黑着脸，跟在李怀民的身后走了。

　　“这个案子就这么结了？”苏婉婷来到顾彬身旁，问道。
　　李怀民和杨鹤鸣对顾彬的有意刁难，苏婉婷自然看在眼中。对于三人之间的矛盾纠葛，她不想、更不能参与过多。
　　她明白自己只是个记者，要做的就是跟踪此案原委，并将后续真相顺利报道出来。
　　虽然她在中间也帮了点小忙，可也是为了案件材料而已。
　　苏婉婷心想。

　　顾彬难得对她主动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难道你对范夫人和赵郁平先生不感兴趣吗？”
　　说完，顾彬看着失了魂的赵郁平，说：“赵先生，现在我们能好好聊聊了吧。”
　　赵郁平苦涩地咧开嘴，自嘲道：“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能说的还有很多。”和方才相比，顾彬整个人明显松弛了许多，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没有那么咄咄逼人了，他循序善诱道：“例如案发当晚，你为何会出现在范家。”
　　赵郁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睡过一夜整觉了，接连而来的头痛让整个脑袋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自那天起，只要一闭上眼，眼前就不由得浮现出那一滩暗红色的血迹。

　　“他是回来拿钱夹的。”
　　说话的是范夫人。
　　她心知到这一步，无论怎么诡辩都已经无用。范夫人的神情竟然平静许多。
　　“当天中午他来家中吃饭，钱夹忘在了沙发上。”
　　“你算准了晚上他会来拿钱夹。”
　　范夫人一愣，她没料到顾彬话说的这么直白。
　　“只是巧合。”
　　“那我换个说话，赵先生'碰巧'在你清理现场时来到范家，'碰巧'误认为是你失手杀死了范亦云。你知道他一直对你心存好感，也清楚他也许能帮你掩下这件事，就'碰巧'没有告诉他实情。”
　　范夫人没有否认，她说：“我没想到他会跑来自首。”她第一次正眼瞧向赵郁平，叹息道：“你太傻了。”

　　赵郁平想试图从她的表情中看到更多情绪，可除了愧疚之外，再无其他。
　　他傻吗？赵郁平问自己。
　　没有人能够告诉他正确答案。

　　顾彬随意迈了两小步，不偏不倚把赵郁平的目光隔绝到了背后。
　　整个事情逐渐清晰起来，苏婉婷默默回想起牵前因后果，下定论道：“所以这是他们二人联合起来的一场里应外合的谋杀。”
　　顾彬摇头：“相反，我更倾向于是他们的临时起意。”
　　“为何这样说？”
　　“若是蓄谋已久，他们的行动会更加缜密一些，起码，王德明不会拿着酒坛作为凶器去击打范医生的后脑。”
　　“对哦！”苏婉婷恍然，她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一点：“这样很容易留下线索。”

　　“王德明失手把范亦云打昏时，我猜在当时的慌乱之下，他误以为范亦云已经死亡，所以下意识的反应是要把他的尸体拖出去埋了。正好当日他要出城送货，而范家后门的巷子里基本无人，所以就借用酒坛的掩护，把范亦云放在板车上拉出了城。”
　　“至于范夫人……我原先认为她是共犯，这也是为什么昨晚她来自首时，我没有第一时间戳破她谎言的原因。后来我将王德明带回警署厅的路途上忽然想到，如果范夫人并不知情，而是‘被迫’成为凶手的帮凶，那么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

　　“范家夫妇虽已分居，可范夫人的药箱中还备着大量胃药——我记得胡全说过范医生有严重的胃病。还有在审讯室里，范夫人每当提到范医生时，语气中没有明显恨意，相反，更多的则是埋怨。她若是凶手或者帮凶，不应是这个态度。想来想去，我突然想到为什么范医生对范夫人的感情会突然改变。”顾彬盯着范夫人正色道：“应该和二人结婚多年却还未育有子女这事相关吧。”

　　顾彬就这样直直点到了范夫人心里的痛点，当越想掩盖的事情被公之于众时，她一时间不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他凭什么要提出离婚来！”被压制住的王德明猛地破口大骂起来：“范亦云就是个伪君子，披着羊皮的禽兽！！是他，是他对我姐不好，是他的错！”
　　“阿明。”范夫人对王德明的方向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要再说了。”

　　“你猜得没错，因为没能成功为他孕出子嗣，他对我提出了离婚，并主动搬到二楼的房间中，和我拉开了距离。我不同意，他就有意避开我。那几日德明来家中做客，我一想到这事，就对他哭诉起来，没想到他听了后情绪比我更激动，还说要给范亦云一点教训。
　　我原以为他只是说说罢了，没想到那日我回到家中，看到茶几上摆着德明送来的酒坛，知道他来过。同时发现二楼书房的门也大开着。我边往楼上走边喊他们二人的名字，谁知里面不见人影，酒坛碎了一地，血渍和酒混成一滩……”

　　顾彬说：“你心里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对吧。”
　　范夫人点头。
　　“你没有来报案，而是选择帮王德明隐瞒下去。你帮他处理了现场，用宣纸擦拭地上的污渍，并收拾了酒柜中的酒坛；你看到后院的锁被他弄坏，又不声不响的买了一把新的换了上去；你知道胡全的嘴不严，便提出用钱收买他，让他做伪证。范夫人，你考虑的很是周全，不过我想知道，当你做出这一切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范医生。”
　　范夫人犹豫了一下，道：“我知道我对不起范亦云，所以我来自首，用我的命去还对他的亏欠。”
　　顾彬说：“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去书房时，从范医生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小说吗？那本书的中间夹杂着一份起草好的离婚协议，上面不仅写到了所有资产归你名下外，还写明了为何范医生要和你离婚的理由——你们不能生育的原因在他，他觉得对你亏欠太多。同样，他也知赵先生对你抱有好感，所以……”

　　晚上七点过半，顾彬站在一家西餐厅门前，看着外面那花里胡哨的装饰，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谢道这小子忽然嚷嚷着要请他和刘百吃饭，权当庆功宴，谁知道是来吃这么个洋玩意儿。
　　他没吃过西餐，也不喜欢这种舶来品。正当他要直接扭头就走时，有人在背后笑着说道：“怎么不进去？”
　　顾彬回头一看，苏婉婷竟然出现在他身后。

　　他受惊的表情明显取悦到了苏婉婷，她不禁笑了起来，眉毛和眼睛都弯成了月亮的形状：“吓到你了？”
　　顾彬因紧张而耸起的肩膀放了下来。忽然有些燥热，他往下拽了拽领口，有些没好气地说道：“你怎么也在这里？”
　　“什么叫‘也在这里’，看来顾队长并不是很欢迎我啊。”苏婉婷眼角瞟了一眼顾彬，故意耷拉下嘴角，语气里有些委屈：“算了，要不我还是离开得了，别因为我的出现而扫了顾队长的雅兴。”

　　说着她转过身子，竟真的要离开一样。顾彬还没想明白，身子就已经做出了反应，赶上去挡住她的去路，慌张地解释：“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真是见了鬼了，不知为什么，顾彬面对着苏婉婷时，总是笨嘴拙舌的。
　　看着顾彬不知所措的模样，苏婉婷差点就要笑出声了，为了不被发现，她赶紧低下了头。

　　顾彬以为苏婉婷还在气恼，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手伸到一半儿想起来这可不是刘百谢道那些混小子，于是僵在了半空，尴尬的不知道如何才好。
　　顾队长的死穴，是不太会与和女性打交道。

　　他收回手，转而摸了摸鼻子。
　　“那个……”
　　苏婉婷低头忍了好久，终于把笑容憋了回去，脸颊两侧的肌肉好像都有些僵硬了。她想抬起手揉揉脸颊，这动作却被顾彬误以为她在擦泪。

　　“你不会哭了吧，我也没说什么啊。”顾彬惊慌的语调差点跑了音。
　　苏婉婷压低声音开口道：“我还是走吧，毕竟你讨厌我。”
　　“我讨厌你？”顾彬想到二人相遇时他对苏婉婷的种种态度，不由得一拍脑门，感叹自己自作自受。

　　“谢道没对我说他也叫了你，我只是有些惊讶罢了。”顾彬叹了口气，顿了一下，低声道：“我不讨厌你。”
　　“真的？”
　　“恩。”
　　“那我们赶紧过去吧，别让他们等久了。”

　　苏婉婷仰起脸，笑意从唇边不受控制的溢出，进而扩散到了整张脸上。顾彬被这个笑容晃了一下心神，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你没哭？”
　　“我为什么要哭。”苏婉婷绕过他朝西餐厅走去，说：“听说哭泣会让食欲变好，但是我现在就好饿。”

　　她迈上第一阶台阶，穿着燕尾服的服务生麻利的从内将门拉开，微微欠了欠身子，满面笑容的看着她。苏婉婷没继续向上走，扭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的顾彬说道：“快过来啊。”
　　顾彬只好认命般跟了过去。

　　“这里这里！”
　　谢道一直注视着大门的位置，见他们走了进来，立刻从位置上起身，迎了上去。
　　“头儿，苏小姐，你们俩一块来的？真是好巧啊。”
　　顾彬脸色不好的“哼”了一声。

　　谢道无缘无故碰了一鼻子灰，他疑惑的看着笑眯眯的苏婉婷，小声问：“他怎么了？”
　　苏婉婷故作高深的回答：“我想他也许是饿了。”

　　原来如此！谢道恍然大悟，一拍脑门，对顾彬说：“头儿，今晚你敞开了吃，千万别对我客气啊。”
　　说完，谢道欺身跑到前方带路，顾彬未动，待苏婉婷越过他后，他才缓步跟在最后。

　　顾彬边走边打量着这家餐厅，心中不禁嘀咕，谢道这找的是个什么饭店，灯光幽暗，路都看不清楚，说是吃饭的地方，周围则是一股呛鼻的香味儿。除此之外，竟然还有洋人在拉西洋乐器。看起来不像是正经吃饭的地方。
　　反观苏婉婷，她倒是一幅十分自得的样子。方才他没注意，此刻发现苏婉婷今日的装束不同往日，头发披在两肩，穿着一身剪裁得当的粉色洋装裙，腰线剪裁得当，“盈盈一握楚宫腰”这句诗忽然自脑海里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