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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番外1 ...

  •   临近春节的武江,雪常覆了薄薄一层在大红的中国结上,各色商店开始播起了十年不变的新年歌。
      在休假的前一个星期,贺弦惊递交了辞职信。

      他的行为宛如当头劈了HR一掌,碍于全公司上下人尽皆知的某层关系,对方去请示了贺词霁后才敢做决定。

      请示结果是:让他走,不用管。

      这个结果在贺弦惊的意料之中。相比之下,祝宮的辞职就不太顺利了,在贺弦惊收拾完东西走人的当晚,他给贺弦惊打了半个小时的电话痛骂黑心资本家。
      “真是服了,我能不知道自己画的东西很牛逼吗?需要他肯定我?说那么多才涨那么点工资,我现在更想单干了好吗!”

      对此,贺弦惊果断落井下石:“要那么多工资的话,你还是留那更好,毕竟我这庙更小。”

      “……艹,想到辞职是要给你这个黑黑黑心资本家打工我忽然不想辞职了。”

      抱怨得差不多了,祝宮还是要去忙着脱身的事。挂了电话后,贺弦惊打开微信,翻看起了图片。
      临近郊区的一层小写字楼,位置偏,但胜在环境好,附近的工厂也齐全。公司内部部门齐全,部分员工还在招聘,设计师不缺——这是一个全新的、高技术股的、属于他自己的公司。

      贺弦惊用晦涩不明的目光注视着这些图片,然而,他的内心却没有太多喜悦。

      他能有这么高的起步,得益于在国外时用孟诗予的钱和同学一起开过一个小工作室,那些优秀的设计通过他的管理和营销在当地小有名声,他因此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回国后在贺词霁那约一年的磨炼则使他更了解国内设计公司的结构和国内市场,以此创造了他自己的公司。

      孟诗予、贺词霁,他人生道路上绕不开的助推和泥泞,让他不禁思考离开家庭背景自己是否还能走到现在。

      能吗?
      他不知道。

      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紧蹙的眉心上。

      他抬头,看见白昙隐着淡忧的眼。
      对方双手拿着玻璃杯:“蜂蜜水,喝吗?”

      贺弦惊接过水。当他昂起头时,这阵子被工作磨得愈发锋利的眉眼有了一丝舒展,像是干墨里混进一点水,整个画面的绽开来。

      一杯水还没喝完,白昙的手机震了两下,他拿起来点开消息:
      “抱歉抱歉,老师,但是我好像还是更喜欢……第一版那种感觉,要不我还是要第一版吧?”

      不小心摁了公放的声音响起,那头的稿主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出了最残忍的话。

      白昙绷着嘴角,回:好的。

      贺弦惊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白昙最近又像白昙了。笑的时候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副疏疏冷冷的表情,只有在和贺弦惊讲话的时候眼里会亮起光亮。
      少了一点活力,但同时精神也随之稳定。

      白昙从来不是会到处笑的向日葵,安宁的夜晚给予他安全,太阳的光芒会灼伤他,而月色会让他开出艳丽的花。

      贺弦惊仰着头。
      “白老师,”他眼底藏笑,“改成第一版也不生气?脾气这么好了吗。”

      白昙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难道我之前脾气很差吗”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客户是上帝。”

      “哦,很有钱的客户?”

      “……我不接没钱的客户。”

      贺弦惊:“……”这么实诚吗。

      蜂蜜水被他一口口喝完了,刚刚好的微甜,白昙没有按照自己的口味下蜂蜜。上次贺弦惊不小心喝了口白昙的蜂蜜水,甜得发齁。

      等白昙回复完消息并露出收到尾款的雀跃后,贺弦惊开口道:“明天去看下新公司吧,怎么样?”

      他的眼神有些低垂,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

      白昙有很多更好的选择。

      “新公司……你的?我吗?”白昙指着自己,肉眼可见地在震颤。
      他眼底的不配感刺痛了贺弦惊,贺弦惊勾过他的手十指相扣,很庄重地再次说道:“嗯,是你,白昙。江大优秀毕业生、第二十届‘华夏杯’金奖得主、第十八届全国时装设计双奖……和你相似履历的同届毕业生如今都在SYR、GRE等大公司工作或成立了个人工作室,我现在不是在邀请你,而是在努力争取你,你愿意吗?”

      贺弦惊念了一长串白昙的辉煌履历,许多是简历上不曾写下的,贺弦惊原先并不知道,这两天通过网络才有了进一步了解。
      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这样一个人产生自卑还傻傻地跑到那种小公司里去工作呢?

      贺弦惊将手扣得更紧。

      白昙愣愣地看着他,须臾,泪花涌出。他不住地点头,脸上有一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我,我忘了,我都忘了……”他喃喃自语道,“好像是有过那些比赛,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不记得……?”

      原来如此。
      长时间的精神紊乱下,为了能保持高强度的工作,白昙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把过往关了起来。他像一条鱼迷失在了大海里,知道自己当下的存在,但不知过去也不知将来。

      贺弦惊环住白昙的腰,尝试着用温暖唤醒对方的神经。
      此时一切的话语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一位设计师不记得自己曾经用心血做出来的作品是一件不用想也令人崩溃的事。

      这一晚,白昙是在抽噎中入睡的。

      ——

      声音淌进了神经中,先是细小的呼吸声,进而是哪家邻居的做饭声,隔着钢筋水泥闷闷地传过来。

      贺弦惊睁开眼,近在咫尺的地方是白昙的睡颜,对方眼皮红肿,但贴着他睡得还算安详。

      贺弦惊松开扣着白昙的手,转身下床进到卫生间洗漱,洗脸的时候外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白昙进而走了进来。

      他们像过去一个多月的周末一样,贺弦惊收拾完自己后就到厨房煮粥炒菜,而片刻后白昙会进到厨房开始煎个鸡蛋火腿什么的。

      今天大概是胃口不好,白昙没有再加菜,反而跑到阳台去吹冷风,过了一会进来对贺弦惊说:“梅花开了。”

      “今天看花去?”

      “不是要去公司吗?”

      当啷。
      贺弦惊手上的铲子没拿稳,砸在了锅缘上:“你……”

      白昙看着他,一双墨瞳淡然沉定:“我不记得以前,现在全都重新开始,你同意吗?”

      贺弦惊也目不转睛地看着白昙。
      他年少时对白昙生命力的顽强和对自己成功的疑惑,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只要信念坚定,不管从哪里起步,都将成为璀璨群星中的一颗。

      “我同意。”他轻松地笑了。

      白昙郑重地点了下头,转身出了厨房,贺弦惊等粥的时候探身扫了眼,发现人搬了画板在阳台画梅。

      输入密码的声音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

      “滴”了四声后,客厅门被缓缓推开。

      贺弦惊以为孟诗予不会知道的,贺词霁舍不得往她精神上加霜。但也不排除她自己会打听到的可能性。
      可当孟诗予满面阴沉、颤抖地走进客厅时,贺弦惊还是先愣住了。

      她还是很年轻,穿着细高跟和艳丽的大衣,没那么瘦削了的身体被层层叠叠地裹着,足见照料她的人的细心。

      从进门那一刻起,她就将目光死死钉在了阳台那个背对着客厅在画梅的人身上。
      她没有看贺弦惊:“你又不乖了还是因为他吗?是妈妈没有送你去治病所以你一直没好吗?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报复我,你恨我吗?”

      “您不要激动。”贺弦惊走上前,隔绝了她看向阳台的视线。

      孟诗予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不要激动?你告诉妈妈怎么不要激动?在进到这个地方看到那个下贱东西后!”

      她歇斯底里的叫声太大,哪怕白昙事先为了防风而关上了阳台门,这会也应该听见了。

      贺弦惊没有回头,他祈祷白昙不要进门。

      孟诗予:“让他滚出去,我数到三,二……”

      “您不用数,我不会让他走。这是您的房子,如果需要,我们会搬出去。”

      此话一出,孟诗予的眼里瞬间涌上了疯狂的血丝。
      “我养你到这么大是为了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吗,啊!你辞职也是为了他吗?为什么不好好替爸爸妈妈想一想,为什么要向着一个外人!”

      话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在冲着贺弦惊的耳朵吼,直逼得人脑袋发晕。贺弦惊稳住身形,尽量平静地问:“话到最后总是要说到他头上,对吗?妈,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生我养我到底是因为爱我,还是把我当作……送给他的礼物?”

      孟诗予僵在了原地。
      她嗫嚅了两下,看口型像在说“胡说”“不是的”,可她最终什么也没出声。

      贺弦惊明白了。
      意料之中,但又,不可置信。
      意料之中是因为,他后来发现从小到大,每当贺词霁回家三个人坐在一起时,他所谓的父亲几乎没有主动关心过他一句,而只是含笑看着他母亲,就好像他只是她身边的一个装饰一样。而他母亲从小到大对他的各种奖赏或辱骂,最后都会说到“不能让爸爸失望”上。
      网络上流行的那一句“父母才是真爱,孩子只是意外”在他身上是个可悲的反照。

      不可置信则是因为,他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从来没有得到过一分一毫的来自父母的纯洁的爱。

      贺弦惊笑了,笑得很难看。他扣住孟诗予的肩,像一个陌生人对另一个陌生人的提醒一样,说:“所以,您明白了吧,没有我你们会过得更好。可能您不知道,您已经赢了,前两天他已经离婚,分了一半财产出去,双方都很满意。您要得偿所愿了。”

      宛如一把已经插入心脏但还在转动的钝刀般,孟诗予终于开口了。
      “真的,离婚了吗?”

      贺弦惊浑身的骨头都在悲鸣。
      他的所谓母亲,在这样的处境下,关心的仍然是她的情人,没有分一丝悲悯给她的儿子。

      “如果您愿意,我还是会定期去看您。但现在,请您放过我,也放过自己。”贺弦惊用尽了全身气力来说完这最后一句话。

      嗒,嗒。
      高跟鞋后退了两步。
      几秒后,那抹红色离开了视线,疾驰而去。

      贺弦惊望着她的背影。
      她还是很年轻,像是从来没有做过母亲的样子。

      他长舒了一口气,因为浑身虚脱而在刚走近沙发的那一刻就倒了下去。

      玻璃门声即刻响起,裹了寒风的身躯靠向他,被他一把拥入怀中。
      一个带点冰冷的、很柔软的吻点在了他的唇上。

      贺弦惊接下了这个吻后,将头埋进了白昙的颈侧。
      水墨晕染,他的脸上显得有些过白,仿佛脆弱易破的古名画。

      “一切都重新开始了,对吗?”他问。

      “嗯,一切重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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