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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五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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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横波半夜里在车辇的轻轻摇晃中醒来。
能保住性命,也不是坏事。
虽然,在他这辈子为荒帝开的金手指中间,这是最后一件了,干完这一票,他就金盆洗手,归隐山林。
不对,还有件事……伸手不见五指之中,谢横波拉了拉身边侯着的“宫女”,道:“叫阿留过来,我的七巧玲珑匣……”
念南珠猛地俯身:“谢叔叔,你醒了?”
他倾身过来,帽带上坠着的珍珠光影一晃,照得谢横波眼晕。“你怎么在这?”他微微不满地呢喃。
念南珠抿了抿唇,擦亮灯,端起药碗,道:“叔,先进点汤药。”然而又想起什么,将碗搁在一边,道:“叔,要不要先解手,恭桶就在车上,我扶着你。”
谢横波觉得一阵头痛:“你去叫跟着我的人来伺候。”
“他们都歇着了,我服侍着叔不行么?”念南珠机智地眨了眨眼,了然道:“哦,难道是叔害羞了?”
谢横波眼前一黑,恨得没劲儿骂念南珠几句。趁他病要他命,这种时候调戏他老人家,简直太没道理了。
念南珠却是恭敬地膝跪在车里的榻上,道:“匣子侄儿已经供养好了,叔不用担心。”他半躬身点一点头,后退下车。“我去叫叔使得惯的人来。”
南离军奉了谢横波之前的命令,驻扎在大荒军撤营处休整,而念南珠带着大军往京城回返,大约十日就会抵达。
他原本所在的营地,距离前线很远,特是为了迎接谢横波才赶来,现在也完成任务回城了。
做好了归隐山林的计划,谢横波本不想又一脚被念南珠给捎回去,请求放他和属下离开,然而没有得逞。
荒帝要操心的事一桩也不少,每次匆匆地慰问过王爷的伤势,谢横波刚提要求,念南珠就推说有事要处理,人又不见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凤澜舟好笑地看着念南珠。
多年前他妥协留在念南珠身边,虽然消极怠工,但也算是照顾这个荒帝长大了。
在凤澜舟这种见过世面的鬼眼里,念南珠是个不怎么有趣的娃娃。还不如他爹有趣。不过好处是不温不火,也不特别折腾。
像凤澜舟这种折腾了一辈子的鬼,最讨厌的就是折腾。
念南珠不折腾,体现在他随遇而安,很能忍受。至于这个忍字,肯定是谢横波从小练出来的。可怜的娃娃,小时候就被丢弃在南疆,长大又被像个皮球一样抛来抛去,一言不合,监护人就抛下他滚蛋……难为他还是好端端地长大了。
有时候凤澜舟想,念南珠也算是个不错的孩子。虽不是念磬宜的转世,但总是他们家的人,而且他有一点劲头可算是贯彻始终。
那就是执着。
听了凤澜舟的问题,念南珠自己也是不能定夺。
“我……不知道。”他目光闪烁。“唉,等了这么久,待要开口的时候,却不像小时候天真无邪,想到什么张口就来。本以为现在底气足了,却没想到,面对他,比以前更加不知所措。”
“就是害羞而已吗?”凤澜舟闲闲道。
“还可能有他毕竟,是我叔的原因……”念南珠越发拿不定主意。“我说服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就当他是平常。但没那么简单,我到现在也明白,这一关没有那么容易过得了。”
“其实你想想,自己要的,真的是这个么?”凤澜舟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小时候嚷着喜欢,还不明白事理。少年仍不明白什么是喜欢,却只记得得不到的感觉。现在你不敢开口,其实,也等于说,你心里想的事,还不足够让你承担所有后果。”
“不要再说了,我许过承诺,怎么可能会轻易背弃。”
“谁会在意一个刚懂事的小孩子说什么。时间变了,人也变了,谢横波当初是那么烦你,现在也一样烦你。为什么不放下呢?”
凤澜舟循循善诱地劝导着念南珠。他甚至不惜拿自己以身作则:“我都差不多放下了。”
许多年前,念南珠要求他假嫁成婚,帮他渡一渡难关。当时,念南珠信誓旦旦地宣言自己只会假戏,决不可能会真作。凤澜舟为了回敬他,也就告诉了他自己转世的秘密,根本不大可能会喜欢上他这么个小毛头。念南珠开头不信,后来也慢慢信了。凤澜舟也得了好处,消极怠工,目无尊卑,很是过了几年祖宗般的日子。
不过,凤澜舟并非在荒帝的事情上全不出力。好比这次行军,他也想再体会一把当初那种刀头舔血,大杀四方的感觉,所以跑出来杀了一溜儿。
剩下需出力的事件,最初凤澜舟是懒怠的。不过最近的,也渐渐变的越来越上心了。
越来越上心了,所以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也说。
要想要念南珠就此定下心,却也不是件容易事。
转眼间小毛头长成接近于青年,却仍如当年一样,不知道自己是个宝贝。
他父亲给他改名字叫做南珠,定是料想到他日他会这样如珠似玉。从年纪小时开始做荒帝,到如今华美俨然的青年,念南珠锁着眉头,轻轻一纵马鞭,步履洒脱地离开凤澜舟身边。他脊梁挺直,冕衣的珠带迎风招展,但那一份严谨的华丽中也仍带一丝迷惘的少年气。
谁也没法告诉我该不该放下。念南珠在心头想着。他没有被教过什么不是爱情……谢横波本该什么都教他,但这一点却没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