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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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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横波无助地触摸着这具尸身关节的柔软处,试图找出推翻自己眼前所见的证据,但没有结果。他暴怒地喝问下属的将官:“为何拖延至此才让本藩瞧见,为何不施治疗伤!”
曲久安抱拳缩了一缩,又复向前,说道:“前线事忙,末将们一等到王爷,就立即禀报了,但皇帝中箭之伤正中胸口,却是神仙也无力回天。”
谢横波待要发怒,曲久安又赶忙说:“但皇帝死前说了一句话。”
谢横波的眼光,一个个从荒帝死前在侧的将官脸上梭巡而过。“说!”他吼道:“你们都听到了吗?陛下说了什么?”
跪下的将官梗了梗脖子,小声道:“只说了一句。”
跪者大了胆子,听闻王爷问句,也就跟着变了称呼,但也不敢多加修饰,道:“他说,阿横呢,我还有好多事没跟他说。说完这句,没过小半刻,陛下就没气了。”
谢横波静默片刻,连一步也迈不动。一时间发号施令的能力也从他身上消失了。过后他才想起,他要这些人全部退下,他想一个人呆着。
“王爷,您得拿个主意了。外面大荒军队从两面合围,但他们不知皇帝已死,只道被我方俘虏,所以没有前进,僵持不下。若是皇帝宾天的消息走漏了,荒国大军是否会失控,谁也不知晓。王爷您不能呆在营帐了,快去阵前看看吧,快要压不住了。”
铺天盖地的寒意像雪堆朝谢横波扑面而来。透骨心凉,就好象以前他并不是这样孤独一个人似的。
他顿了顿,低哑道:“你们出去吧,就让本藩一个人呆一刻。”
众人只得诺去,谢横波低下身,顺着尸身手臂,摸到荒帝握在洇透血的衣襟下摆的拳头。他将他的手轻轻掰开,看见荒帝手心握着一颗南浦珍珠,却是匆忙之间从腰带上扣下的。
谢横波一瞬间又不禁泪如雨下。“你又拿这种事要挟我,为什么我就非得受你请托,而你到死帮我做过些什么?就是这样,让我见到一具尸体,跟我开这个玩笑吗?”
为什么一根流矢也能要他性命,让他死在谁也想不到的时候。谢横波收起那颗南珠,万般抗拒,却已为现时局势谋划,思索如何让念南珠保全登基之途。
他仍旧死心塌地!他甚至不再去想荒帝欠他的一个解释。既然是如此,为何他又非要兵戎相见,铸成他不能接受的这个结局。
他们好像都被什么魇住了,谢横波看到从荒帝身上取下的流矢,想起他们两人十六年前遇过的一个江湖算命郎。
“无的之矢,无望之爱,无算之尸”,谢横波拿到的这十二个字可谓不吉,他原想这是自己,他这样豁达的人,并不太往心里去。
但奇怪的是即使不信这些字眼,仍然十几年牢牢记住,直到今日看到当初同行的人,用这样的方式死了,他才怀疑应验。
荒帝当初拿到什么字眼?他不肯给他看,是否因为更坏,比他这个更坏,才得到今日结局?
正恍惚时,忽听帐外报道:“王爷,有人求见!”
不知道他只有这短暂片刻伤心时,谁也不见吗?
谢氏亲卫在门口跪下,“属下知道王爷禁令,但这来人小的们实是挡不住……”
同时帐外响起朗声:“南离王爷,你还记得十六年前的十二个字吗?”
当年算师的长相,谢横波早已不记得。
但他也记得,那时是一个人,不是两个。
营帐中除了谢横波再无别人,得了南离王松口闯入荒帝陈尸之地的两个奇怪打扮老人,前面突然一伸手除去脸上皱纹面具与苍白假发。
南离王腿一软,几乎倒下。
谢峰笑伸手拉起儿子,道:“连爹也不认得了?”
另外一个蹲在荒帝尸身前的奇怪人物回头道:“小谢……”他的目光撞上谢横波,忽地变得古怪,改口道:“不对,老谢,匕首你带了未?”
谢峰笑尚未作答,谢横波僵然站立的身躯突然活动起来,拔出腰间的宝剑退思匕递与那奇人。
谢峰笑一把揪过谢横波,道:“你心中一定有许多疑惑,爹简单跟你解释两句。”
谢横波的目光却直直胶在那奇人和荒帝身上,缓缓问道:“他还有救?”
念乾笙好似不急,实则连化妆也不顾除去,当场就切开血管,在荒帝身上做出一番动作。
谢峰笑拉过谢横波,道:“你先别管这个。香儿已经是死去的人了。就算我们插手发生什么,荒帝也已经死了。你先要知道这个。”
谢峰笑然后道出,他们半年前在海外得知,多年前有一个奸细来到大荒,遇到大荒之帝与同伴。
“挚友反目,福不弥祸……”谢横波喃喃重复,“就是为我们算命的江湖游仙?”
谢峰笑摇头:“语有语谶。他说的话中藏了毒,有朝一日等着毒发作罢了。”
谢横波了然道:就算那是个普普通通的江湖骗子,花十年时间在阿香心中埋下一个我必会反的暗示,这毒不也一样有朝一日会发作。
谢峰笑道:“但……”他叹气,“不过说回来,也是你们自己造化不足,才会着了那人布下的局,酿成今日命格。倘使阿香诚而不移,又怎会命陨于此?”
谢横波不欲父亲再责备荒帝,说:“我与他之间自然有隔膜,原本就不能同父王与陛下之间信如一人相较。”
谢峰笑别过头去。“唉,算啦。事已至此,阿香信了那人,合该死于今日。我们就算将他救下,从此他也不是活在这世界上的人了。”
谢横波心中担忧,确认道:“就跟爹你们俩一般吗?”
谢峰笑未曾否认,父子两人默视许久,谢横波才问道:“那他的皇后,儿女,江山……怎么办?”
谢峰笑摇头叹息。“已经发生的事,无能为力了。福不弥祸,独守空闺,事事都应了那人设想。若是我们早几年知道,许不至如此。我与他爹尽快赶来,能做的也就这么多,能救活他我们就已很开心。”他向谢横波说道:“也不知他的皇后,是否如他娘差不多呢?若是不行,阿横可要帮忙看住了。”
谢横波只得默然。念乾笙忽然叉腰站起来,叫道:“好侄儿,你叫外面抬一具棺木来。”
谢横波心中突地一痛,却听念乾笙说:“我儿子有些起色了,我要和你爹将他带回疗养。他现时不能受颠簸,你务必找一台稳重的棺椁,但又不能重得离谱。”
谢横波心中略松低眉领命,只想到此二人再次消失影踪,也许此生也不得见。
谢峰笑抚着儿子肩头,说:“莫忘了再带进一具尸体,障人眼目。”
谢横波低低道:“我懂。”又道:“侄儿一切尽力而为,却不见得能保护两位平安离开此地。侄儿已经被大荒军团团围住,若是他们知道皇上已死,必定大乱,侄儿无能,并无把握控制。”
念乾笙旋即道:“我懂了。峰笑,你照看我儿子。我去让他们退兵。”
他这时才开始除去假发易容,与谢峰笑一样,他脸上并无多少年龄痕迹,这也许与他们都曾随名师修行有关。
他的声音与儿子很像,身材仪态也不必说。如果让大荒不太有机会直视天颜的将士看来,自然是与那个常在指挥台上出现的身影如出一辙。
念乾笙解了荒帝的披风自己披上,谢横波垂下头。
他又望如睡着的荒帝一眼。不论他是死是活,此生他们没什么机会再见面。谢横波更不能知道朋友要对他说的很多话是什么。
只在出帐前,谢横波驻步,向两个他势必十分恭敬地人提请道:“陛下,父亲,你们将阿香救活带走,却让他的皇后独力支撑,这与让他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谢峰笑与念乾笙尴尬互视,也不知从何答起。
谢峰笑倒还好些,早些年还会悄悄看视儿女。而念乾笙为了将南离王拐走,不惜抛弃妻子,让自己被人一生所恨。
谢横波帮这尴尬的两人说道:“你们好事做到底,将皇后一起带走才是。不然也做不圆满。”
“这……似乎也是……但更是难上加难……”
“要是没这样做,阿香醒过来,第一件事只怕就是跟你们没完。”谢横波看一眼面色古怪的念乾笙。“人修成一对夫妻,谈何容易,阿香对他夫人,几乎心窝子都要掏出来,全天下再没东西放在眼里。他的皇后要是见他死了,只怕立刻也要跟去,你们这样救人就不算救人。”
“知道,知道了。”念乾笙头痛地摇头,甩手不管这么些年,遭报应了,麻烦事惹一桩又一桩,丢不开手。但他儿子,要救,这是万事之先。
“既然如此,侄儿也遵命去退兵。”谢横波捉过匕首,假意挟着重伤的“荒帝”,来到大荒军前,让“荒帝”放话撤退军队,以解燃眉之急。
念乾笙做这些无须演技,但荒帝死在今日,他解得一时之急,还得让荒帝彻彻底底死上一次。
“你爹先带我儿子去好生医治,你要扶灵上京,我变装同去,助你随机应变。”
念乾笙戴上那假发易容,目光炯炯瞬时隐没,如同换了一人,唉,他实是不想以本来面目回去那几十年不踏足的京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