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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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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正是开春之际,江南一如既往下起了毛毛细雨。雨不大,雨丝缠绵,却也留不住脚步匆忙的路人过客。
柳荷濯百无聊赖地趴在小阁楼的窗户上,盯着院外人来人往。下雨天她素来不爱出门,怕弄湿了鞋袜,只好跑到阁楼望望院外的烟火人间解解乏。
小阁楼建的有五层高,在一般人家的房屋中鹤立鸡群,因此也常常看到别人不曾注意的远方。
雨雾朦胧,像是在天地间拉起了帘子,看人看物都虚幻起来,柳荷濯数着院外过去的行人,眯着眼仔细揣摩着行人的动向,猜测着会不会有人又急又忙又眼瞎地一脚踩进路边水坑。
哗——
本来昏昏欲睡的柳荷濯清醒过来,终于有人踩上水坑啦!还不等她高兴几许,她便发现了那个踩中水坑的眼瞎的人,是自己半月未见的爹爹。
“爹爹!”
柳荷濯扒着窗户朝下面喊道,还奋力挥挥手,可惜平日耳聪目明的爹爹此时倒真像个耳聋眼瞎的,只是步伐走的又快又乱。
柳荷濯来不及细想,她才看见爹爹身后跟着辆马车,两匹拉车的枣红骏马体态轻盈,迈着轻快的碎步跟在爹爹后面。赶车的马夫带着雨帽,看不清脸。后面车厢的帘子倒是被人掀开一半,朝柳荷濯看去,柳荷濯正好低头与那人对视,却是个粉雕玉琢少年郎,只是眼中目光实在太冷,结结实实地让她打了个寒战。
眼瞅着爹爹进了前院,平日寂静的宅子热闹起来,柳荷濯才下了阁楼去往前院,爹爹带了客人回来,自己作为宅子大小姐,理应去看看。
下了阁楼时,柳荷濯还让自己的侍女碎玉看看自己可有什么冒犯客人的地方。碎玉跟柳荷濯从小一起长大,言语间也没那么多规矩,她捂嘴笑着道:“大小姐生的可爱,哪些金贵服饰能配得上你啊。”
柳荷濯听她这么一打趣也放下心来,又笑骂碎玉道:“你惯是会调侃我的,待我见完客人,再来罚你。”
说罢,便进了前院。
屋檐下燕雀归巢,雨丝挂在瓦片边,慢悠悠飘进天井下的小池里,池中金黄锦鲤躲在石景后休憩,只漏出个薄纱般尾翅,随浅浅涟漪荡啊荡。
那个在马车上瞪了她一眼的少年郎站在屋檐下的拐角盯着鱼尾看,一身暗色衣袍衬着他脸色更加不虞,柳荷濯瞧他身量比自己高了一个头,便以为少年年长几岁,她走过去柔声道:“柳荷濯见过哥哥。”
少年后退半步,皱眉:“别靠我这么近。”
柳荷濯活了六年来第一次被人嫌弃,心有不岔,抿着嘴,酒窝也跑了出来,脸颊旁还带着小孩的婴儿肥,谁见了不夸句俊俏的姑娘。可少年冷着脸,又退了半步。
在门口和马夫交谈的柳一舟余光看见了这一幕,忙朝柳荷濯喊道:“娇娇,莫要怠慢贵客,雨天湿滑,路途遥远,你快带客人去厢房,让碎玉投珠准备些茶点,给昭儿哥解解乏。”
柳荷濯虽然有些生气,但爹爹的话还是要听,她主动去牵了这位昭儿哥的手,少年试图挣开,她便牵的更紧,面上还笑道:“原来是昭哥哥,快跟我走吧。”
少年沉默下来,跟着柳荷濯一路走到厢房,推门时他才低声纠正柳荷濯:“是昭儿哥,不是昭哥哥。”
“为什么不能这么叫?”柳荷濯牵着手把他带到檀木雕花椅坐下,才放开了手。
“因为听起来变扭。”
柳荷濯走到门口吩咐侍女准备茶点,要了好几盘自己爱吃的,头也不回:“那是昭哥哥自己心里变扭,所以才觉得听着变扭。”
少年皱眉,攥紧拳头置于双膝上。
“好啦,”柳荷濯不是个小气的姑娘,所以她轻轻抚平少年皱起的眉毛,说道:“昭哥哥别恼,等天晴了,我便带你去荷塘划船,可有意思了。”
少年轻哼一声,倒是没有呛声,转头问道:“你爹唤你娇娇儿?”
“府中大小姐怎么起了个这么腻的小名。”
柳荷濯瞪大眼睛,声音都大了些:“这是我娘生前给我取的小名,不许你说坏话!还有我小名是娇娇,不是娇娇儿!”
少年怔住,低声问:“……生前?”
“我娘生我时难产去世,去世前给我起这了这么个小名,希望我娇气一辈子,不受苦难。”
柳荷濯不甚在意,还去催了催茶点。
“为什么,”少年有些费解:“你娘因你而死,你难道不觉得愧疚吗?”不仅不愧疚,反而这么……淡然。
碎玉跟投珠端着两个食盒进门,将十余种糕点置于桌上,又为两个半大孩子准备了解腻的茶汤。
投珠抬手为他俩倒茶,茶香四溢,少年心想不愧是茶户之地的江南,一杯待客茶都如此不凡。
碎玉端了盆温水进来,柳荷濯示意地让少年先净手,净手后用竹筷将自己喜欢的糕点拿了块置于少年面前的小盘子里:“昭哥哥尝尝这个,这是龙井茶酥,口轻酥软,不知吃不吃得惯。”
少年虽有微词,却也懂适可而止和审时识度,茶酥入口,一为酥,二为绵,三为清甜。这是他不曾在北方尝过的美味,少年怔然,像是品了一口江南。
柳荷濯捧着茶点吃得欢,爹爹平日不许她多吃甜食,但有客人来访情况下可稍稍放宽。她不在乎少年从何而来所为何事,此刻天塌下来也有爹爹顶着,她只需做个世家小姐,无忧无虑。
“等天气渐暖,便可尝到荷花酥,藕粉,等到十月,桂花飘香,便可做桂花酿,还有酒酿小元宵……”
少年听女孩掰着指头数,将江南美食从年初说到年末,居然也对未来稍有期盼,但他仍是嘴上不饶人:“怎么只会吃,你爹没找人教你些管家之道吗?”
“教了啊,我会写字,看画片,做纸鸢,,最近在跟投珠学刺绣呢。”柳荷濯抿口茶汤,觉得不能只让客人发问,自己也需询问一二,有来有回方为言谈上策。
“那昭哥哥会些什么?”柳荷濯好奇地看向端正坐着的少年。
“骑马,射箭,书法,武功,兵法,礼仪。”
柳荷濯似懂非懂:“那便是君子六艺吗?”
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冷哼一声,不再说话。柳荷濯也知不可再问,两人便相顾无言,只吃着茶点。
柳一舟进门时便看到两个半大孩子静默着吃糕点,脸颊都鼓囊起来,倒是平添一分可爱之气来。
“昭儿哥,住处我已差人收拾妥当,若是有何缺漏,直接找周管家即可。”柳一舟先是俯身对着少年,像是给他作揖,语气恭敬。
少年倒是适应,只稍一点头示意。
柳荷濯听不出来深意,只感觉周遭气氛不太正常,便眨着眼问道:“爹爹,昭哥哥要长住此处吗?”
柳一舟轻抚女儿头顶,轻声道:“是啊,娇娇以后可要多帮衬帮衬昭儿哥。”
“那是自然!”柳荷濯点头,暗自下定决心要好好对待昭哥哥,哪怕他说话气人也不能不理他。
“今日雨天不便外出,昭儿哥若是觉着闷,就让娇娇带你去阁楼看看。我等会还要出门一趟,娇娇,乖乖的。”柳一舟说罢,便退出了房间。
柳荷濯看着许久未见的爹爹又急匆匆地离开,正发愣着,少年不耐烦了,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是说有阁楼吗?带我去瞧瞧。”
柳荷濯回神,柔声答了句好,乖乖地去牵少年的手,少年想躲,没躲开,两人的手紧紧牵在一起,少年感受到手里热热的温度,想起从小被教导着男女授受不亲的理念,难得红了耳朵。
“昭哥哥不要不好意思,”许是柳荷濯也看出了少年的别扭,她解释道:“你我年纪都还小,不过两小无猜而已,宅子里小径多,我怕昭哥哥离得太远会迷路,所以才牵手,等昭哥哥记清了路,就可以不用牵手啦。”
少年轻哼一声:“我可没那么笨。”却也没挣开手。
“昭哥哥是从哪来的,我一直都在江南没出去过,外面的地方是什么样的?”走在路上,柳荷濯嘴也没闲着。
“我从京城来,那里没有这种丝样的雨,像是有人从天上倒下的一盆盆的雨水。”少年心情转好,也开始回她。
“京城,离这里应该很远吧,昭哥哥路上受苦了,以后在江南我会护着你的。”柳荷濯拍怕胸脯,一副自己是老大的样子。
少年轻笑,话锋一转:“对了,听闻江南四季温暖如春,不知这里可会下雪。”
“雪?是那种白色的,亮亮的吗?”柳荷濯好奇起来:“我还只在画本上看过,不知道下雪是怎么样一副景色。”
“那你等着吧,迟早我会带你去京城看一次雪,京城最迟十月底便会下雪了,只是会又冷又湿,你这样的小身板,我怕你撑不过一个冬天。”少年说的话虽然气人,却不经意间许下了一个承诺,彼时的柳荷濯不知道这样一个承诺分量有多重,她只知道新认识的哥哥愿意带着她出远门,去看从未看过的景色。
于是她高兴地笑起来,伸出了小拇指:“那说好了哦,昭哥哥要带我去看雪,来拉勾吧。”
少年嘲了句幼稚,却还是伸出了手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小狗。”
“柳荷濯盖章。”柳荷濯用自己的大拇指摁了一下少年的,催促道:“昭哥哥也盖章呀!”
“咳,知道了。”少年用大拇指轻轻摁了一下柳荷濯的:“轩辕昭,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