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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新寡 ...

  •   尺厚的积雪覆盖在陈家村的屋顶田野上,大中午的惨淡的日光有气无力地照着,没有一点儿融化积雪的力道,刺骨的寒风呼啸过一夜刚停,人们就迫不及待地走出家门,拥挤到一户不大的院子里交头私语。

      “哎,这大香家的可真惨,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寡夫,可怜哦!”

      “谁说不是呢,他还是个外来的,在咱们这儿连个亲戚也没有,陈大香这一死,他就彻底没了依靠了,啧啧啧。”

      两个三四十岁年纪的男人,站在院子门口,倚着木头柱子谈论着院落主人家发生的不幸,他们俩都是陈家村的男人,一个叫阿庆,一个叫子安。

      阿庆:“今年这天气也实在来的怪,这才十一月中,竟下这么大的雪,还一气儿不停地连下了好几天。”

      “是啊,谁能想得到嘞,大香是折腾药材的,我听说她要赶着入冬前进山再收最后一批药材,就这么倒霉碰上不测了。”子安的语气里有些唏嘘,“跟她一起去的两个伙计倒是逃回来了,可竟然吓得疯疯癫癫的,问什么也说不出来,真是不中用。”

      子安压低了声音:“许是撞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可不好说,”阿庆觉得谈起鬼神来背后发冷,就岔开话题道:“不过要说胆子大,还得是陈鸣玉,那可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打小儿就胆子大,见了小鬼儿也能拔下一缕头发。”

      “那倒是真的,要不然老陈家也不会花十两银子,请她带人去山里找。别说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么深的积雪,除了那些久在深山打猎的猎户,谁还敢望山里走啊!”子安说起陈鸣玉来,显露出一种纠结的神情来,他既佩服陈鸣玉胆子大有本事,又碍于她的名声不太好,因此夸赞她两句便显得有些别扭。

      “这都过午时了,”阿庆仰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嘟囔了一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

      在陈家村这样一个封闭的山村里,大部分人们终日劳作,生活一成不变,所以婚丧嫁娶是天大的事,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像陈大香这样横尸在外的,更是少见的新闻,很能引得大家的关注和兴趣。

      现在秋收早已结束,村民们都无所事事,因此得了这个新闻,男人们都涌到了陈大香家里,那些沾亲带故的,都挤在小屋里安慰新寡的叶昭,关系稍远一些的,便在院子里谈天,更多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院子外面等着看热闹,女人们则跟着村长在村口等着迎人。

      “回来了!回来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姑娘冲过外面的人群,一个箭步蹿进了小院里,大声喊着“回来了”,嘴里冒出一连串的白雾。

      人们纷纷转头看向门口,只见陈鸣玉快步当先,走在众人前头先进了门,她穿着一件红狐狸毛的皮袄,脚踩了一双鹿皮靴,靴子上沾着碎雪。她一进门便带来了一股凛然肃杀的气息,原本伸长了脖子张望的男人们,纷纷低下头往后退了退。

      陈鸣玉后头跟着四个女人,分别守在四方,抬了一扇破木门做成的简易担架,担架上躺着一团东西,不用说人们也能猜到是遭遇不测的陈大香。

      屋里的叶昭听到外面的喊话,猛地冲出房门来到了担架前,他太着急了,只穿了件青灰色的夹棉袄,瘦削的身子在大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单薄。

      叶昭伸手就要拉起担架上那块脏兮兮的,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破布,他的心“砰砰”地剧烈跳动着,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一双杏眼死死地盯着担架上的一团,好像要从中射出火来。

      突然,斜刺里冲出来一只纤长白净的手来攥住了叶昭的腕子。

      “别看了,你女人被熊瞎子扑了,撕咬的不成人形,我们就找了一半回来,怪吓人的别看了。”陈鸣玉的语气十分冷静,话末甚至有些轻柔。

      叶昭一回头,便对上了一双十分好看的桃花眼,眼睛的主人看起来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一头乌黑的长发用一根赤红发带系数扎在头顶,显得十分利落。

      这就是陈鸣玉,叶昭从没有亲眼见过她,但此时也猜到了她是谁。他想开口谢她,话还没出口,两行热泪就扑簌簌地流了下来。陈鸣玉好像很怕看见男人流泪一样,立马松开了他的手腕,最后饱含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很快转身和周围的女人们攀谈起来了。

      陈大香家里的男亲友们此时都追了过来,架住叶昭往屋里走。

      “外头冷,你这孩子穿得这么少就往外跑,小心冻坏了。”

      “大香是横死在外面的,按理不该进院门,这个陈鸣玉真是不懂规矩,居然就这么直冲冲地把人抬进来了。”

      陈大香失踪十多人,众人心里早有预料,知道他必定凶多吉少,因此对这意料之中的结果并不十分哀恸,唯有叶昭哭泣不止,众人只得围坐宽慰。

      陈大香的棺材早已买好了,就搁在院外,陈家姨母也没敢怪罪陈鸣玉不小心把人抬进了院里,只是吩咐家人接过尸体仔细安置,然后亲自奉上了剩下的五两。

      陈鸣玉接过钱袋来在手里掂了掂,觉得重量差不多就冲陈姨母点了点头,同时漫不经心道:“节哀顺变。”

      “多亏了大侄女你,我家大香才能叶落归根,她这种情况得停尸七天才能下葬,到时候你可一定得来。”

      “好说好说,没事儿我先回家睡觉了,这两天都没合眼。”

      陈鸣玉把钱袋挂在腰间,大步流星地出了门,出门后她扫了一眼围观的人群,不经意间瞥见了一个盯着红色绒球发饰的脑袋在外围起伏。她绕到外面去,看见了个半大少年,正蹦着高地往里张望呢,于是她一把揪住了少年的耳朵,把人往远处扯去。

      “哎呀,谁啊?那个不长眼的敢揪小爷的耳朵,”少年不满地大叫,他是村长的小儿子,被骄纵惯了,可受不得半分欺负,“啊——疼疼疼,你再不撒手我要告诉我娘了。”

      “切——”陈鸣玉嗤笑一声,松开了手,双手抱胸打量着陈小虎说:“你还敢告诉你娘,让她知道你跑出来凑这种热闹,看她不打你屁股。”

      “是鸣玉姐,”少年惊喜地叫了出来,方才被揪耳朵的怒火全消了,他委屈地揉着被揪疼了的耳朵,辩解道:“我才不是来看死人的,我是来看你的。”

      “少找借口,走,我把你送家去。”陈鸣玉按住小虎的肩膀扒拉了他一下,差点儿让他一个趔趄栽进雪堆里,幸好陈鸣玉揪着他胳膊拽住了他。

      “一年没见你个头儿还是这么矮,跟个萝卜头似的,你家那么多大鱼大肉你没吃吗?”

      “我才不……”

      陈小虎长得像个小辣椒,脾气则像个小爆竹,一点就炸,他最讨厌别人戳他痛处说他个子矮,当即就要发作。

      陈鸣玉才不给他发作机会,赶紧岔开说:“行了行了,不说你矮了,你来看我干嘛!”

      “你一年都没回村里,人家想你了嘛~”说话间小虎抱住了陈鸣玉的胳膊,把头倚在她身侧,语气也透露出一丝他这个年龄的少年该有的羞怯来。

      但陈鸣玉听了这话,反倒打了个激灵,浑身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她还真不习惯小霸王陈小虎这么娇羞地撒娇。

      “想我干嘛?莫非小虎长大开始思春了,爱上姐姐我了?”陈鸣玉混不吝地调戏说。

      “去你的,”陈小虎恼羞成怒,狠凿了一下陈鸣玉的肩膀,随机撒开了她的手臂,“我才看不上你呢,除了长得好看点儿,你还有什么了不起的,整日里游手好闲、招猫逗狗的。”小虎说完觉得有些失言,偷偷瞥了一眼陈鸣玉的神色,见她全然没有恼怒才放下心来。

      “是是是,”陈鸣玉被贬低了一顿,还笑呵呵地说:“小虎将来是要嫁给秀才娘子的,我这种街头混混怎么入得了你的眼。”

      “我……”小虎听她自嘲,心头一堵,“我才不爱那些酸腐的读书人呢,我将来要嫁个英勇无双的大将军。”

      “哈哈哈哈,你还真有志气。”陈鸣玉上来揉了揉小虎的头,把他整齐的头发揉得凌乱了几分。

      “讨厌,不要总摸我的头,人家说摸头会长不高的。”

      陈鸣玉撤开几步,和小虎拉开一段距离,大胆地说:“长不高一直当个萝卜头也挺好的。”

      陈小虎一跺脚,嘴唇撅得老高,“哎呀,你非要气死我。”紧接着他灵机一动,从地上抓了一大团雪揉结实了,狠狠地朝陈鸣玉砸去。

      陈鸣玉灵活地躲开了雪球的攻击,“好小子,你要跟姐姐打雪仗,那我就让你见识见识姐姐的厉害。”

      二人你来我往,打了好一会儿雪仗,折腾得都有些热意了才停下来。等来到村长家门外时,天都擦黑了,院里传出一阵阵饭菜的香气,两人在门前驻足,小虎还有些依依不舍。

      “鸣玉姐姐,我爹肯定做好饭了,你来我家吃吧。”

      陈小虎的眼睛圆溜溜、亮晶晶地盯着陈鸣玉,真像只小老虎一样可爱,但陈鸣玉并不为所动,婉言拒绝道:“不了,我困得不行,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先回家睡觉去了。”

      “啊?”陈小虎有些失望,随即想到陈鸣玉明明困倦疲惫得不行,还和自己玩闹了一下午,心头又有些甜滋滋的,“好吧,赶明儿我去找你玩儿。”

      “去吧,小祖宗。”陈鸣玉目送小虎蹦蹦跳跳地走入院子温暖明亮的灯光中,自己转身踏着积雪隐入了黑暗。

      陈小虎心性单纯善良,跟她也总是热络得很,可他爹娘未必看得上自己,自己一个人潇洒痛快,干嘛要去别人家吃饭惹人嫌呢?她可不爱看别人在她面前翻白眼。

      “回家睡觉去喽!”

      陈小虎回到家,堂屋里果然已经摆好了饭菜,他阿爹还从厨房往外端菜,瞧见他回来便斥道:“你这疯小子又跑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我出去打雪仗了!”陈小虎一边说着拍了拍身上的残雪,一边坐到了饭桌前。

      “小虎,你长大了,以后别再跟个野小子似的到处疯跑疯玩儿了,”村长陈淑娟告诫儿子,“尤其是要离那个陈鸣玉远点儿,从前你年纪小不懂事爱缠着她玩儿也就算了,现在你大了,再跟她这样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影响你的名誉,将来可怎么嫁人?”

      陈小虎眼睛瞪得溜儿圆,反问:“鸣玉姐姐怎么是不三不四的人了?”

      小虎爹放下最后一盘菜,点了点小虎额头说:“你阿!哪里晓得她在外面的行事?”

      陈淑娟点点头,评价道:“陈鸣玉这个人,轻浮放荡、不务正业,在城中整日流连于烟花柳巷、酒馆赌坊,是个登徒子,此事人尽皆知,她在我们陈家村早已声名狼藉,也就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还傻乎乎地叫她一声姐姐,以后不许这么叫了。”

      “哼~”陈小虎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嘟囔了一句“不过是些道听途说的流言蜚语罢了。”然后就埋头干饭,不再理会父母的敦敦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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