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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本宫不可能有相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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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暄炎的贴身侍从弟子柳湛早就在门外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小心灵了,见宫主走了,蓄势待发已久的步伐堪比利箭,一瞬间飞到了傅暄炎床前。
“副宫主,幸好您醒过来了,弟子、弟子真的很担心您,您都不知道您失踪的半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柳湛仿佛是留守儿童见到了多年未归的家长,扒拉着被子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哎呀,你肉不肉麻,你的眼泪够把我床单洗一遍了。”话虽这么说着,他还是轻轻地抚了抚柳湛的背,不忘调笑他,“武功倒是见长,跑得这么快我还以为你练了移形换影之术呢。”同时他内心感慨,果然是五年过去了呀,他二十五岁时柳湛还只有十五岁,他脑海中的记忆当然只有柳湛十五岁的模样,十七八岁正是少年人变化最大的时候,如今连他都差点没认出来。
“宫主,你这一消失,就是整整半年呐!外人都传您不可能回来了,可我一点都不相信,您这么厉害,一定可以安全回来的。”
“好了好了,我这不都没事吗,才受了点小伤而已。”
“可是您的修为和记忆都……”
“修为没有了大不了重新开始练呗,再走一遍老路而已,说不定三五年就成了。至于记忆力嘛,明天你给我讲讲这五年学宫的事情和我日常做的一些工作,然后呢,再下山去买几本比较权威的写江湖大事的传记,我就把这五年的事当看书听戏了。”
柳湛没想到他家副宫主竟如此乐观,确实全然不同往日对所有人包括自己都要求严格的人了,正因如此,想到他“日常做的一些工作”,柳湛突然间有点难以开口。而且他也得了傅凌木的嘱咐,不能把前宫主与其夫人去世的消息泄露,这下山买书,这不就暴露了吗?
太难了,做人太难了!尤其是傅暄炎宫里的弟子。
他从小就跟着傅暄炎了,十来年前傅暄炎实在是皮的很,陪他上山打野鸡下山逛酒楼,回到宫中再陪着一块挨三个人的训,日子可谓是重复但不枯燥,拜带头者所赐,倒也连成了一张比城墙还厚的脸皮。五年前那件事之后,傅暄炎便性情大变,再也不玩闹了一开始倒令人省心,突然间变成了一个严厉谨慎又不苟言笑之人,居然想起了自己是个副宫主,从此各个峰各个院系视察弟子训练,要求极严达标率高达千分之一,从此霁明学宫的学业成绩噌噌噌,长老们天天喜笑颜开,弟子们日日担惊受怕。
柳湛最后认命地叹了一气,答应下山去买书。
傅暄炎奇怪道:“让你下山买个书有那么难吗?我这五年对你不好吗难道?”
呵呵,那倒也不是,只是日常强迫症加完美主义对待每一个人包括自己包括餐桌上摆歪的筷子而已,间歇性来个焦躁症骂几个人罢了。
柳湛还没编个几句好话来掩盖自己内心的吐槽,傅暄炎又一个致命提问:“欸,这五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啊,有没有和前宫主和前宫主夫人有关的?”
“哎呀,什么啊,没有没有的!我的小宫主欸,您想多啦,如今太平盛世,哪有那么多大事。”柳湛立马摇头否认,其实心跳快得如擂鼓。
“别叫我小宫主啊啊,听着就很奇怪!”
傅暄炎如今完全没有宫主的架子,与柳湛谈笑许久,最后柳湛想起来副宫主还尚未进食,赶忙告退去吩咐厨房做些吃食。
等到柳湛准备离开的时候,傅暄炎突然很着急地叫住他。
“怎么了,副宫主?”
“你刚刚把我的靴子踢歪了,记得摆好;还有那桌上他们弄歪的桌布把它弄平;还有那边放在架子上的那把剑怎么没合好?有半寸露在外面;还有……”
“……哦。”柳湛甚是无语,这苏长老亲口鉴定的强迫症是躺在了床上,忘了一堆东西都不会忘的。
“对了,我这几天都下不了床,我养的那些鸟记得每天喂啊,还有花也记得浇水松土啊,打扫的话,差不多搞一下吧,地板每天拖俩次就行,我书房里的摆件外面的擦一擦,里头藏着的就算了,别动了……”
“小宫主,那些摆件您五年前大多数都送人了,而且鸟也很早就没在养了,只剩下几盆花弟子每天都帮您浇着呢。”柳湛礼貌微笑着回复道,完全不顾傅暄炎越听越瞪大的眼睛。
“啥情况?!”本宫几时是这般无趣的一个人了?
待柳湛走后,傅暄炎对自己突然改变的爱好百思不得其解,以前他觉得他过得日子很健康很养生很有规律,比如说收藏点珍奇古玩和机关小玩意啦,养几只小动物侍弄一些花草啦,盘盘核桃泡泡茶找人聊聊天啦,定时定点上山采风下山历练啦……这么养生这么有益的爱好都没有了,这几年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傅暄炎又回想起方才和几人的对话,觉得这五年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不会是表面上说的那么简单。
虽然他失忆了,而且隐约觉得忘记了许多重要的事情和重要的人,但是他的智力还是在线的,还是能从他们的言行神情中看出端倪。
最亲近的几人都瞒着自己,说明他们宁可他想不起来这件事情,也比知道这件事情要好。
那这事情的真相,应当是对他不利的,可却更值得寻味了。
都是同胞兄弟,知己知彼,傅凌木的一些微妙的表情他完全观察得到,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兄长觉得还是瞒着自己比较好,提及父母时,关于父母五年前回来的事,他为什么要刻意强调“安全”回来了;而且他的伤势应该不止这么简单,苏长老治病严谨,断不会说“应当”“几个月”这类不确定的话。虽然他失去记忆,但并没有失去判断能力。
傅暄炎在床上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四肢隐隐的麻木疼痛,令他不禁眉头微蹙,那是他的外伤还没完全恢复再加上灵脉有损导致的,他连想要下床活动一下都做不到,只能恹恹地将身子埋进柔软的靠枕里,看着窗外缓缓侵进房内的暗红重黄的暮色,将房间的亮度调暗了一点,一如他逐渐沉浸在自我回溯的静谧当中。
天空中此刻的暮色很美,犹如推倒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将一团一团的锦缎似的白云染成了一条一条的血红色和紫红色,又在锦缎上燃起了火光,沿着长条的锦缎火势蔓延开来,逐渐侵袭整片天空,霞云红得那样鲜美,仿佛真的有热度要烧灼他的肌肤,但又有诱人的温暖。快接近山峰的夕阳愈发光亮,金光灿灿,难以直视,好像是大型猛兽的瞳孔正注视着你,从脊柱里上升起一股被盯住的恐慌。
可傅暄炎还是看着灼眼的夕阳看了很久,因为……真的很好看,特别美。
他什么时候这么喜欢暮日晚霞图了,虽然是很迷人,但这不是暮年之人才热爱的,那最后的耀眼余晖带来的迷人吗?他以前可不喜欢看夕阳啊。
就这么看了许久也不觉得厌,直至房间挂上黑蓝幕布。
傅暄炎转动床边矮桌上的夜明珠灯盏的小机关,夜明珠随即发出亮白但柔和不刺眼的光芒,驱散快透进深处的黑暗。
傅暄炎想起了和父母有关的一些事情,夜明珠如同十五的满月,更加勾起他的思念。
他转念一想,他父母修为这么高强,而且“夫妻搭配,干活不累”,指不定在哪个地方卿卿我我呢,指不定是嫌弃我们俩兄弟碍事,才一直住在外头的。
他下意识地去转左手腕上的一只手镯,那是他父母幼年时便送给他的,一共有俩只,凡间有这个习俗,父母要打一对刻着名字的银手镯送给孩子,有保平安求好运的寓意,虽然没有实际作用,但寄托了每家父母对于孩子能健康成长的期望。
而傅暄炎这一对说实话还真有实际用处的,当然不是普通的银做的,里头还灌注了他父母和几位长老的法力,一只有防御攻击功能的,另一只有治疗的效用,在关键时刻可以派上用场,只是每次使用完之后要以灵力滋养几个月才能再次使用。不过傅暄炎还没有遇到过这个时刻,一直没用过,只在左手腕上戴着一只有治疗功能的,另一只收纳在体内虚空。
他往手腕上一摸,完全没摸到想象中的硬质触感,只是自己的一片肌肤,再往深处探探,还是没有。
这时他才惊恐地举起两只手,发现两只手腕空空如也。
又想起另外一只手镯,向体内探测了一下。
依旧空空如也。
傅暄炎动作静止:……
神马玩意?!我一向随身携带的最后保命底牌到底去哪了?!我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我真的不想承认把镯子弄丢的傻逼玩意是我自己……
傅暄炎用手用力捏了捏额角,发现失忆前的自己给现在的自己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心里差点把骂人的话说出口,猛然想起来那个人好像也是自己,硬生生把骂自己的话从脑子里强行抹去。
不不不,我要冷静,想一想这个镯子也有可能不是丢的,有可能被藏到了某个自以为很隐蔽但现在的我不知道的旮旯里头,这个可能性有点小,因为镯子我一向是贴身戴着的……但是我这几年脑子秀逗了也说不定啊啊。
不不不,也有可能我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用了这两个镯子,然后又因为一些原因没收回来……或者被“识货”的小偷偷去卖了?交手时被敌人击碎了?
但不管怎么想,他都不觉得自己体内那个镯子也不见了是正常的,除非他真的遇到了很棘手的战斗。
傅暄炎想到后来,愤怒无处发泄,全都怪在了某个间接或者直接导致他丢镯子的人身上,并且没有理由地认为把他伤成这样的也是这个人。
到、底、是、谁,弄丢了我的镯子?
要是让他找到这个日了狗的王八蛋……
要是让他找到,一定要把那个人五花大绑,先脱光衣服巡游整个学宫,再把他丢到灵兽园的马厩里感受从天而降的马粪和马蹄,再让他吃苏长老研制出来的上次把他差点辣没的无敌霹雳催心辣椒粉……反正先用各种法子把他折磨个一百遍再废掉全身的法力。
傅暄炎用尽毕生所学,思索能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妙招,想到后来嘴角竟浮现出一丝邪恶的笑意。因为太过沉浸,在等待吃满汉全席晚膳的途中竟事先睡着了,嘴角还留着那丝邪恶的笑容。
那边傅暄炎等着吃满汉全席等睡着了,这边傅凌木在自己的竹溪宫中正为了自己的决定忙得分身乏术。原本各位长老听闻副宫主醒来的消息都激动万分,都赶不及要来探望,均被傅凌木传音给拦下了,道副宫主身体虚弱,仍需休息,令改日再去拜访,又令七位长老来竹溪宫一趟。
待众人到齐后,傅凌木将前因后果简单说明,各位长老都是聪明人,当下便明白他的用意,纷纷表示一定守口如瓶,配合表演。于是大伙儿就串通了一气,整个学宫估计就那位还没吃上晚饭的还被蒙在鼓里。
但说实话这么多人瞒一个人其实是很难的,能瞒个一两天就不错了。这个问题当然也有人提出来。
傅凌木叹了口气道:“唉,这我当然也知道,只是他现在的伤势真的非常严重,要是让他再得知这件事……当年那个时候,他因为这个就差点练功走火入魔,后来还性情大变。如今他修为尽失,内伤严重,实在是经不起这个打击了。”
闻言各位长老都面露忧色,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是他们这一辈当中最小的小师弟。然后又表示支持和理解。
傅凌木道:“反正能瞒多久瞒多久吧,或者我等他伤稍微好些了再告诉他。啊对了还有一件事。”
众人齐齐看他,等待他下文。
傅凌木拱手向众人致意,又赔笑道:“大家还记得舍弟幼时不懂事时候的样子的吧。所以说……过两天若是闯了什么祸请各位师兄弟宽宏大量,不与他计较;如果真的很过分的话就来与我说,我事后教育一下,要不然直接动手也成,现在他修为尽失很好打的,外伤没事不要打出内伤就行。”
室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大伙儿同时回忆起某些不愉快的经历,不约而同地都倒抽了一口气。
三天后,霁明学宫,曲觞宫。
此处是副宫主的居所,因有一条小溪流经其间,蜿蜒清澈,从高处落下,汩汩奔涌,丁零作响,好似翠珠落玉盘。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故曲觞宫,乃有曲水流觞之意。
此时正值人间四月,有古话言“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可一年四季在太华山上的霁明学宫并无太多实感,终年都是初春至初夏的气候,温暖偏凉,好不适意。
煦日穿过交错枝叶,由此诞生了无数调皮的小光斑,与枝叶间欢乐飞舞的桃花精灵互相追逐嬉戏着,桃花精们玩着笑着,来到了小花园的石桌旁,石桌旁的那个俊美少年是它们早已熟悉的,有些大胆的桃花精甚至落到他肩膀上,或是在他眼前飞舞,然而它们却发现美人眉头微皱,垂眸凝思,似是陷入了某些回忆之中,连半个目光都没施舍给它们。
桃花精们自小生活在曲觞宫中,宫中的这位美人待她们一向温和亲切,在后花园饮茶闲坐时经常和她们玩耍,心情好的时候眉眼时时刻刻带着温暖的笑意,偶尔也会陷入沉默,那个时候小精怪们也很热情地飞在他周围,通常也能博得美人的一丝笑意。此刻这位少年却对他们视而不见,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前面一条小溪,走神走得忘我。桃花精们以为他心情不佳,更加卖力地在他眼前上下飞舞,想要逗弄他哪怕只是让他弯一弯嘴角。可是少年只是手里端着杯茶端坐不动,意不在此。
傅暄炎方才看着穿过花园不断奔流的小溪,原本是自己宫中最熟悉不过的景物,却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另外一条溪流,溪面烟雾缭绕,不时有鱼儿跳跃出水面,一抹艳红或是一抹金黄,平添色彩。忽而溪水间出现一个人影,在浓厚不散的水雾遮挡下,只能看得隐隐绰绰,但引人注目的是,那人竟然是一头银发,不似普通人类会有的发色,他自手中扔出一柄长箭,准确无误地射中了一条肥鱼,他向那人望去,可烟雾缭绕间竟怎么都看不清面容,只听见那人也朝他说话:“阿暄,厉不厉害?咱今晚的晚饭就是它了,相公我再给你抓几百条。”
“噗——”回忆到这里,连他自己都觉得离谱,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殃及五六只好心逗他展眉的桃花精,原本叽叽喳喳的它们浑身茶香,瞬间敛声停在空中仿佛静止。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施个法术给你们烘干。”傅暄炎觉得很不好意思,而且他觉得自己这是魔怔了,自己又没有相公,这是哪门子回忆啊,肯定是他太无聊了,整天想点有的没的。
他正要运用法力,却发现丹田内空虚若无,竟连个最基本的净衣诀都使不出来。
“啊这……对不起啊”他既是歉意又是难过,桃花精们哼地一声,耍小脾气地飞走了。不过傅暄炎知道它们都是善良无害的精灵,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