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人生》日飞与树

2、史上最美味的蛋糕（上）

　　程宇安最讨厌夏天。

　　确切的说，是25岁以后的程宇安最讨厌7月的夏天。

　　每当那如火的热浪势不可挡来势凶猛的扑面而至时，挫败惶恐无奈交杂着诉说着生命年轮上又加上一圈的抓狂。

　　她今年30岁，应该说，是从今天开始，程宇安30岁。

　　30岁的女人

　　如果没有事业，或许她还可以有婚姻
　　如果没有婚姻，或许她还可以有金钱
　　如果没有金钱，或许她还可以有爱情
　　如果没有爱情，或许她还可以有美貌
　　如果没有美貌，或许还可以有身材
　　如果没有身材，至少应该有温柔的脾气
　　如果没有温柔的脾气……

　　如果没有温柔的脾气，那么幸好上天还能怜悯她，赋予她每年去KTV唱一次老崔的《一无所有》的权利。

　　这厢，KTV包房里，程宇安甩了鞋站在沙发上撕声力竭的发泄，当然，从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子里吼出的摇滚乐无疑比工业噪音更不堪入耳，无视进进出出的服务生诡异而无奈的目光，她乐在其中。

　　“安姐！”年轻的姑娘小南坐在她的边上，大声叫道：“你唱的好难听！”

　　“要你管！”程宇安抬眉忿忿的说，却被小南一把抓住胳膊。

　　“挖！安姐！你有皱纹了耶！”大惊小怪外加幸灾乐祸。

　　“30岁的女人有皱纹很稀罕么？”她白她一眼。

　　抬头，有抬头纹；
　　微笑，有鱼尾纹；
　　皱眉，有眉间纹；

　　一道又一道，清清白白的写着这些年吃喝拉撒的证明。

　　“啊……安姐已经30岁了……”小南喃喃自语，“那不是意味着你和你父亲约定的期限到了？”

　　“正在考虑这件事呢。”程宇安淡淡道；“好象……是时候了。”

　　“安姐，你不会真的打算回老家了吧？”

　　她点点头，“和爸说好要是30岁依旧没有闯出自己所追求的人生道路的话，那么就回家继承他的饭馆。今天，正好30岁了，昨天房东又打电话给我说是要收回房子，正好……让我下定决心回老家了呢。”她笑笑，说的轻松。

　　小南却皱起了眉头，“可是，安姐，这样不是太可惜了么，十几年的坚持，就这样放弃了？”

　　“没什么好可惜的。”她甩甩手，“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我都已经任性了12年了，也是时候对父母有个交代了。”

　　两人都沉默不语。
　　喧闹的气氛就这样颓然的安静下来。

　　傍晚的街头，程宇安一个人悠然的行走，在行色匆匆的下班人群里，她显得这样格格不入。
　　这个城市，到处都是无奈，她叹了口气，暗暗的想。

　　犹记18岁那年从老家初来这里的兴奋与雀跃，怀着梦想，背着父母报考了这个城市的戏剧学院的编导系，只因为固执着自己对于电影的追求，考上了，也可以不顾家人的反对，挥挥手便背者行囊独自登上南下的火车，走的这样潇洒，只留下父母暗淡的背影缓缓消失在月台上。

　　对于自己的人生，她有着固执的坚持，想要做导演，做一个像基耶洛夫斯基那样的导演。

　　青春岁月，总是这般的灿烂与无忧，读书的日子里，她总以为自己是那么特殊并且才华横溢，拍过地下短片，也得过学生独立电影奖项。毕业之后，拒绝了几部庸俗连续剧的邀请，只因自己无法苟同那些弱智编剧的创作。

　　时间是那样的呼啸而过，待她意识到，这个世界已经全然变样的时候，一切都已太晚，这是一个被若智电视与商业电影包围着的年代，她的创作，她的实践，终于被证明了一切不过是空想，写的剧本，被一句没有市场价值而无情的否决，执导的短篇还未走进独立电影节的大门，便已尸骨无存。

　　在这样现实的世界里，她年复一年苦苦支撑，最后却是落得个给杂志写影评的结局，以此谋生，这实在不是她所追求的生活，从18岁离开家乡，到如今30岁，整整12年的时间里，她一事无成，无法对父母交代，更无法对自己交代。

　　记得当初离开家的时候，父亲告诉她，如果一个人在外头生活的累了，家里的门随时都为她敞开着，如果到了30岁依旧没有追求到想要的生活，那么不妨回家来，太太平平的接管他的小饭馆，或者安安心心的找个老实人嫁了。

　　她累了，真的累了，尤其是不可知的未来渐渐显得清晰，一切的一切都证明她只能如此生存下去的时候，回家，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街上的行人，依旧匆匆的赶路，她百无聊赖的走着，想起房东的催促，想起自己即将变成一个在这个城市里无家可归的人时，终于下定决心明天去火车站买一张回程车票。

　　这个她生活了12年的城市，至尽尚未来的及细细的欣赏过一番，那些美丽的景致，那江边的摩天轮，五光十色的酒吧街道，一切的一切，将来的日子里都无法再见到，想到这里，程宇安决定在离开之前，游览那些曾经渴望的，却从未去过之处。

　　首先，便是街对面的面包房。这是她一直都很好奇的面包房。

　　面包房有个极其动人的名字——玫瑰人生。

　　名字便已经很吸引人，让人想起路易斯阿姆斯特让的那首经典老爵士，玫瑰色的人生，艳丽而伤感。

　　程宇安几乎每天都会路过这里，下午5，6点的时候，“玫瑰人生”门口总是排着长长队伍，放课了的女生们似乎特别偏爱这家面包房，她们站在门口，唧唧喳喳又谈笑风生，甚是无忧无虑，年轻的叫人妒忌。

　　里面的甜点，想必是极其美味的。

　　一直以来，她从未踏进过这家店，不是想尝试，只是那排的过长的队伍让她望而却步。

　　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7点，应该是接近关门的时间，店门口已经没有那些排队的女生了。

　　没有犹豫，她踏进“玫瑰人生”。

　　几乎同时，那声“欢迎光临”在耳边响起，低沉而温柔的男声，让她的心忍不住一阵沉醉。

　　她抬起头，有一瞬间，她以为她看见了天使。

　　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修长而笔挺的身姿，一头木村拓哉式的长发，如此完美的面容，仿若星星的双眸，还有那让人心醉的微笑。

　　眩目，除了眩目还是眩目，对这这样一个美男，程宇安仿佛飘飘然起来。

　　“请问，喜欢什么口味的呢？”除了那美丽的让人失神的容貌，这个男人的声音也好听的让人几乎抓狂。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每天放课时有如此之多的女生在店门口排除了，如果她再年轻个15岁，只怕也会天天在此守侯佳男。

　　“请问，想尝试什么样的口味呢？”美男依旧微笑，温柔的问道。

　　她支支唔唔比画了半天，赫然发现那一款与店名同名的蛋糕——玫瑰人生。

　　“这种——我要这种。”她指着玫瑰人生。

　　美男似乎有些为难，笑道：“这个蛋糕今天的最后一块刚刚卖完呢。”

　　“暧？”她惊奇，指着玻璃柜里面让人馋涎欲滴的美食，问道：“这边不是有么？”

　　“那个，是样品，是假的。”他笑的很是抱歉。

　　她笑的有些尴尬，自嘲道：“看来想送自己生日蛋糕也送不成呢。”

　　“生日？”美男突然挑起好看的眉毛，问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么？”

　　“是呀。”程宇安叹气，“不折不扣的30岁生日。”

　　女人，对年龄一般甚为忌讳，尤其是在陌生的英俊男子面前，能隐瞒5年绝对不会只隐瞒3年，稍微会幻想的没准还意淫着一段艳遇，但如她这般直率的脱口而出，语气中又颇为无奈的，实在是因为这几年漫无目的的生活让她觉得了无生趣，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了。

　　“很巧。”他笑的很灿烂，“我也是今天生日，也是30岁。”

　　这次是换她挑眉了，问道：“真有那么巧？”

　　问了自然也是白问，像她这样年过30的女人，美男自然不会是故意找个借口来套近乎。

　　他点点头，思索片刻，突然道：“你等等。”

　　转身，走进里间，一瞬间，又捧来各式各样做蛋糕的工具出来了。

　　“30岁的生日不能马虎过，尤其是对女孩来说，既然这样，不妨现做‘玫瑰人生’送给你吧。”他抬头冲她笑，露出雪白的牙齿，眼睛明亮而温暖。

　　他把30岁的她称为是女孩，而非女人，程宇安突然脸上一红，记忆里已经有若干年没有被人称为是女孩了，这些年耳听着别人唤自己从“阿妹”到“姐姐”，再过几年，大概就要升级为“阿姨”，早就渐渐麻木，突然的一声“女孩”竟然让她无所适从起来。

　　她细细打量着他，认真做蛋糕的他看起来如此的漂亮，她第一次发现，男人原来也可以用漂亮来形容，他说他也30岁了，可他浑身所散发的气质，使得他看起来就友是一个无害的孩子。
　　程宇安看着他纤细修长的手完成着那一道道复杂的做蛋糕的工序，恍然间竟然有些失神。

　　再一回神，他已经笑脸吟吟的站在她的面前，手里捧着那玫瑰人生。

　　“好了，欢迎品尝。”又是这样温柔的声音。

　　她双手接过，小心翼翼的掩饰着方才的失神，低声道：“多谢！”

　　果然，是玫瑰色的人生啊！

　　那艳丽的红色就像是青春的祭奠，肆意而又诱惑，伤感而又绚烂，捧在手上如同回望自己这十多年来走过的道路。

　　她感到一阵难受，突然想到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真正离开这坐城市，鼻子一酸，硬生生的忍住几乎要掉落下来的眼泪。

　　擤一下鼻子，接过他递来的勺子，同样小心翼翼的舀了一小块，送入口中，那浓郁的奶香混合玫瑰的芬芳顿时蔓延整个心扉。

　　她抬头对他笑道：“这是我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蛋糕。”

　　他笑了起来，显得有些羞涩。

　　“对了，你是这里的老板么？”她问道。

　　他摇摇头道，“这家店原本是一个女孩子的，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在这里，所以我一直留着在管理。”

　　“嗳？”她凑近他，问道：“女朋友？”
　　30岁的女人不仅无奈，而且还很八卦。

　　他坦然的点头。

　　应该是个很幸福的女孩，玫瑰色一样的人生，她暗暗想，不由的羡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