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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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秋
苏打绿在台北的演唱会
站我身边的男生碰了碰我“哎，上次演唱会你是不是也在我旁边？”
我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是有点眼熟
我说：“好像是吧”
他笑了起来，说：“不是好像，就是你，我记得你，你唱这首歌特别好听”
“谢谢”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我“哎，咱们俩真有缘”
我冲他笑了笑，说：“是”
这是我与迟家宴故事的开始。
我印象深刻，那晚我们一见如故。
演唱会结束，我们俩走出会场，顺着门口的街往西边走，一路走，一路聊。
从苏打绿的演唱会聊到人生理想。
莫名地，我们俩像是两个多年没见的知心旧友，那一路走走停停，累了就坐在路边，嘴却停不下来，像是要把我那22年的话都说给他听。
从黑天聊到了天光泛白。
直到日光大亮，我才看清他的脸，他长得白，又长得高，一笑眼睛就眯得只剩下一条缝，但他又爱笑，说几句话就要笑出来，尽显少年人的青涩。
我这才想起来问他叫什么，多大年纪，家住哪里。
他笑了起来，说：“我叫迟家宴，19，云南的”
我说：“这名字好听”
他又笑，转头问我：“你呢”
我说：“我叫林至，22，四川的”
那时候没有微信，我们加了□□，第二天就各自回了自己的城市。
他回去上学。
我回去教书。
但我们的联系始终没有断，还是像那晚一样，聊苏打绿，聊趣事，聊理想，聊未来。
他说他高中毕业要去当消防员
我跟他说那职业很危险，叫他想好
他说：“我早就想好了，我不爱学习，当个消防员比让我上大学有意义”
我问他父母同意了没
他很久都没有回我
直到晚上他才发了消息过来
他说：“阿妈始终不同意我去”
“为什么？”
“因为阿爸以前是个消防员，死在了火场”
又过了两天，他突然跟我说，阿妈同意了
“怎么突然同意了？”
“不知道，可能是我的安慰起了作用吧”
“你怎么安慰的？”
“我跟她说我命硬，死不了”
“……”
2010年八月份，我们又见面了，还是苏打绿的演唱会
只过了不到一年，这小子就长高了不少，有了成年人的样子了，唯一没变的，他还爱笑。
那次演唱会结束，我们俩去喝了酒
酒桌上说了什么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无非是些琐碎闲话
但毫无征兆地，我们酒后乱了性。
第二天我们俩谁都没有说起这事，默默穿起各自的衣服，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该怎么聊天还怎么聊，道别之后又各自回了自己要回的地方。
但我们俩都心知肚明，那晚我们谁都没醉。
2010年9月份，他开始了在消防队训练的日子
那三个月我们的联系都时有时无，断断续续
那时候我以为我和他也就止步于此了
到了第五个月的时候，他进了当地的消防大队，每天都有可以拿到手机的时间
我们的联系就又开始频繁了起来
2011年3月份，迟家宴出了人生第一场火警
那年他21岁
那晚他跟我说了好多好多
东扯西扯，居然还能从救火说到结婚的事上去
他问我：“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那年我24，我比他多吃了三年的盐，我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在害怕什么，在担心什么，在期待什么。
我跟他说：“我这辈子不打算结婚”
过了好几分钟，他发了条消息过来
“为什么不结婚？”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为什么
因为喜欢的人不能跟我结婚，国家不给证。
但我告诉他：“因为我不想结婚。”
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对他到底有什么想法
我不想拖着他走歪路
我也不能，更不应该。
2011年夏，我一个人去了苏打绿的演唱会。
因为是火灾高发季节，他那一段时间都穿梭在各地的火场
我就一个视频接着一个视频地录，尽量能让他少点遗憾。
但我发过去那些视频，过了好几天，都没有得到回复
打了个电话过去，他战友告诉我，迟家宴受伤了，住院呢。
这个职业受伤是常事，但即使他的战友告诉我他伤得并不严重，我的心也还是被死死地揪着。
这种心慌的感觉直到迟家宴出了院给我打电话嘻嘻哈哈地报了个平安才结束。
后来我才知道，那一个月，迟家宴进了三次医院。
再见他已经是那年冬天，队里给他休了两天假，我脑子一热，买了张火车票，去了云南。
我记得那天云南下了雪，他和阿妈一起出门迎我，他黑了不少，也长个了，乍一看像是二十五六岁的人。
阿妈长得矮，还有点瘦，见到我就满脸笑意地走过来和我说话
但她说的是苗语，我听不懂，只能转头看着迟家宴，等着他帮我翻译
他也懂我，开口就给了我回答“阿妈问你吃饭了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没吃呢”
那两天里，阿妈拉着我的手带着我吃了很多我没吃过的东西，还试了苗族独有的服装，迟家宴在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教我说苗语，给我讲习俗。
直到那时我才深切地感受到家的感觉，那是我活了二十四年都没有体会过的
尽管福利院也是家。
但迟家宴只有两天的假，第三天一早就回了队里。
而我买的是第三天下午的车票
所以比迟家宴晚走了几个小时
那几个小时里，我无数次地看见阿妈坐在角落偷偷地抹眼泪
我只好用我刚从迟家宴那学来的蹩脚的苗语安慰她
起初她还故作镇定地冲我摆摆手，挤出个笑来说些无关紧要的话，说到最后，她又泪如雨下
我心里一阵酸涩
是啊
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已经走了一个了，只剩下这一个，她怎么能不担心
我安慰她说：“迟家宴做着光荣又伟大的工作，上天也会保佑他”
心里想着：迟家宴，你千万平安。
2012年夏，距离上次迟家宴受伤住院已经过去了一年。
又是七月
又是山火
但这次的山火异常的大
连续三天的高强度作业，最终他为了救一个小孩，从一个坡上摔了下去
但好在，命没丢。
因为不能告诉阿妈，所以是我去照顾他
一个多月，一切恢复的都很好
那一个月过去，我们之间的距离也更近了，像是成为了，家人。
同年10月
他突然来了四川
他告诉我的时候，已经到车站了。
我问他怎么突然来了
他轻描淡写的说
“退伍了”
他说那话的一瞬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
他苦笑一声“胳膊出问题了”
我没接着问，我明白怎么回事了
那天我带着他喝了一下午的酒
他从回了家就开始哭
哭出来总比憋着好受
犹豫很久
我还是抱住了他
拥抱能代替很多安慰的话。
他搂着我的腰，哭的更凶了。
也许酒后吐真言，也许酒精壮人胆
那天，他抱着我说
“杨老师，我喜欢你”
但我没回答
他喝醉了，我没有。
后来一个月，他渐渐走出了难过
2012年11月
我们去了苏打绿的演唱会
那天从会场出来，我们又聊了很久
像刚认识那天一样
那天晚上，我们约定，每年都来看一场苏打绿的演唱会。
2013年3月，他跑来四川，找了份工作
我问他怎么不在云南
他说他就是想来四川
但终归是高中毕业，找不到什么很好的工作，工资自然不会很高
我让他住在我家，能省点是点
第一个月他挣了两千块钱
给阿妈寄过去一千五
他说：“500块就够吃饭了，也没什么要买的”
我心里一酸，干脆叫他中午也回家吃，反正我有空做饭。
有天晚上我睡不着觉，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盯着另一个卧室的门看了很久很久
那时候我忽然明白，喜欢这东西是不会消失的，如果他每天都在我身边，一天，两天，三天，我想抱他，想把他揉在怀里，想告诉他我喜欢他的想法就越来越强烈。
也就是那天晚上，我才突然意识到他到底有多大的勇气
可我是个畏首畏尾的胆小鬼。
那天晚上想来想去心里一团乱，破天荒的点上了一根烟
只抽了两口，那间卧室的门突然就被打开了，他从里面冲了出来
然后他光着上半身，站在门口和手上夹着烟的我对视
他懵，我也懵
直到他指着我手上夹着的烟提醒我“烟灰要掉了”，我才回过神来
我问他怎么突然就冲了出来
他说他闻到烟味，以为着火了
如果胳膊不出问题，他本来应该是个很优秀的消防员
他问我怎么在这抽烟
我说我睡不着觉
又对视了一会，他突然跟我说
“少抽点烟”
“为什么？”
“抽烟……对身……额……”他不自在地摸着头发，支支吾吾，最后回答我说：“很多火灾都是从烟头开始的”
我笑了笑，回答他说：“好”
那之后的几天，每次看到迟家宴坐在沙发上盘着腿对着我笑，我的心里都很堵
我怎么就这么怂呢
可每次打算抛开所有，无所畏惧地跟他坦白的时候，我的面前就会出现很多很多不论怎么想都跨越不了的鸿沟
他才二十出头
他得有个孩子
他得有个家庭
他妈妈也不会希望她的儿子是个同性恋
……
仅仅是一个孩子，就是我给不了他的。
每次想到这些，心里那些“迟家宴，我喜欢你”“迟家宴，跟我在一起吧”“迟家宴，咱们俩一起撑起一个家吧”都烧成灰烬，然后只剩下一句“对不起，迟家宴。”
2014年4月13号
那天我们俩都休息
他非拉着我喝酒
没控制住
喝过了
那晚的记忆断断续续的
记得他说他喜欢我
记得我说我也是
记得我们酒精味的吻
记得他在床上的粗暴
记得当时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不愧是消防大队出来的，真他妈猛啊
从那天起，迟家宴成了我的男朋友
我们经常拥抱，一言不合就开亲
偶尔，轰轰烈烈地做一场。
2013年5月13号
那是我们在一起一个月的日子
我偷偷去买了一对戒指
晚上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饭
我让他坐在沙发上，把他的眼睛蒙住，拿出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
他举着手左看右看，笑得开心
看了一会才抬头问我
“怎么是个女士钻戒？”
我气不过“戒指这东西也分男女？谁说男的不能带钻戒了？”
“好好好，带我手上那就是男士的”
他笑着，拿出戒指盒里另一个戒指戴到我的无名指上。
虽然一个月不长，但好歹也是个纪念日
我点开相机说给他照张照片
他也配合，把戒指从无名指上拿下来，举在手上，看着镜头就开始笑
我说：“傻死了”
但我特意多拍了两张。
他说拍张合照
我把手机架在前面，和他并排坐在沙发上
我们十指相扣，表情严肃的像一对正在拍结婚证件照的新人
“咔嚓”一声，相机自动拍下了照片
一滴汗顺着我们黏腻的掌心滑落指尖
也不知是他的还是我的
我们相视一笑，都红了耳朵
他说：“杨老师，我们每个月的今天都要找一张照片”
我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说：“好”
2013年6月
我们如约去看了苏打绿的演唱会
离开的时候，他说他没看够
我安慰他“下一场接着去呗，他们这么火，还会有很多很多场可以看的”
2013年七月
连着下了一周的雨
那天他没去上班
站在窗前看了好久，他突然出了声
“哎，杨老师，你快来！”
“怎么了？”
我坐在沙发上看向窗外，外面雨已经停了
“有彩虹”
我走过去看
是有一道颜色很深的彩虹划过天际
“据说看到彩虹会有好运”
迟家宴笑了起来，牵起我的手说“那我祝你好运咯”
我觉得他运气一直都挺好的，想了想，我说“那我祝你平安”
他又笑起来，说：“我命大着呢”，说完又突然举起我们牵着的手，对比着看了看，接着说“你怎么这么白啊”
“那你怎么这么黑啊”
他又对比着看了看“我估计是养不过来了”
“行吧，黑着倒也显得健康，反正我不嫌弃你”
他牵着我的手紧了紧，说：“本来你也不嫌弃我”
我也紧握着他的手，不再说话，看向那道彩虹
没过一会，雨又下了起来
“这雨怎么还不停了呢”他皱起眉头“可千万别发洪水啊”
一语成谶
没过几天，某地洪灾
他毫不犹豫地冲去了抗洪前线
他的原话是这样的：“我以前干消防的，国家有难，我有多大的能耐就得帮多大的忙”
他还把手机壁纸举给我看
那八个大字我看了无数遍了
“赴汤蹈火，竭诚为民”
尽管他才二十几岁，但那一刻，他站在我的面前，无比伟大。
但我真的担心他的胳膊
他也怕我担心，就每天都给我道一声平安
我就每天都唠叨着叫他万分小心。
他去的第四天，一直到晚上九点，我都没有收到那一句“平安”
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凌晨三点，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问我
“是迟家宴的亲人吗？”
我的呼吸停滞了几秒钟
后来那个男人说了什么，我不记得，或者说我根本没听
我只记得一句“节哀”
那几天我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最终也没等来找到迟家宴的消息。
我们的故事好像到这就结束了，但我总是迷茫，怎么一个人的消失可以如此仓促。
仓促到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仓促到他连一句遗言都没有，仓促到他都没能再吃一顿我做的饭。
我买票去了云南，说不清楚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将这件事告诉阿妈的
只记得阿妈那一瞬间瘫坐在地
我扶她起来，她抓着我的胳膊无声痛哭
我无法想象她到底该有多痛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葬在了火场，一个沉没于江底。
命运给这个瘦瘦小小的女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带走了她最重要的一切，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那时我站在她身边，不论说什么都是一样的苍白无力
但我想告诉她，阿妈，我在
我替迟家宴尽他未尽的孝
社会上给他颁了个什么奖
不记得了
那是这个世界给予他唯一的荣誉和回答
他的23年就全都封存在那张奖状里了。
我带着不知所措的悲痛，活过了那年冬天
阿妈没有
我最后一次去看她的时候
她得了严重的病
在医院陪了她两个月，最终她在我的怀里离开了。
迷茫，绝望，悲痛的感觉再一次包裹住了我
那段时间我像是被海水淹没，窒息，动弹不得也不想动。
去看了医生
给我开了一堆药，什么氟西汀，什么帕罗西汀，什么西酞普兰
太多了，名字又难听，药也难吃
但好在，靠这些我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东西，我活了过来。
2014年秋
我如约去了苏打绿的演唱会
带着他的照片，站在台下
像我们刚认识的那天，跟唱着他说我唱得好听的那首歌
“你知道就算大雨让这座城市颠倒
我会给你怀抱
受不了看见你背影来到，
写下我度秒如年难捱的离骚”
唱到一半，下意识转头看向身边，没看到我想看到的身影
只好低头看手里那张照片
照片里，迟家宴像个傻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手里举着那枚反着光的钻戒。
2015年夏，我带着我的教师资格证去到了那场洪灾淹过的地方
他用命救回来的孩子，我来看他们成长。
迟家宴
最近又下了好几场大雨
昨天我看见彩虹了
不过颜色没有那天的浓
迟家宴，我还想祝你好运来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