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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她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却只能隐忍着,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一如当日她嫁入恭定王府时,收起狡黠的眸子,混沌度日。

      却教她想不到,那万万人之上的皇帝,竟为了博得她一笑,遣散了后宫,更甚者是,有一日,他大发雅兴,拉着她一起爬上高台,和她一同眺望远方高低澎湃的群山。

      所有他的皇土、他的山河,尽收眼底,绵延百余里。他的子民,多如蚂蚁,他的土地疆域,辽阔得无以复加。而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如此之外,她还想要什么,还指望什么?

      站得高,便望得远,在林立高台之上,她却无法看清楚她自己的心。

      风呼啸着,将衣摆吹得卷起。皇帝伸手,轻柔将她揽入怀中。

      “阿燕。”他道,“我做的这一切,不过为着今日,能够与你一同站在高台上,眺望着远山群峰,这四海升平,渔歌起舞的日子。……这几年,你皆做得很好,是我怠慢了你,害你吃了这般多的苦,现今我要一一的补偿你,填补你这些年来孤苦无依独守空闺的日子。”

      这还是头一回,他在她面前,用“我”来自处。她听得膛目结舌,但心里最深处,还是苦涩万分的。他哪里晓得,在她被遣走的那段时光,她与家里人的关系几乎分崩离析。她早已是对家中无望的棋子,又哪里是德高望重的丞相家备受宠爱的小女儿。她失了亲人,漂泊无依之时;冰天雪地,手因为涣衣霜雪冻出疮块,屋里连取暖的柴火都被人克扣,供给不足之时,他却又在哪处?

      她闭着眼,眼泪在心里无声蔓延。迟了,都迟了。什么最为多余?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还有在等待中已经心冷后他的殷勤。

      她与他冷战,不再理睬他,故意激得他不爽快。他却说喜爱她的淡定与娇蛮,只要是她,便得以通通接受。

      她说,“我不爱你,我从未爱过你。”

      皇帝却只以为她是小儿心性,抚着她的脸,笑着对她道,“……这么多年来,我只相信我眼里所见。”

      她几欲发癫,他眼里所见,不过这沉沉浮浮年岁里,唯一的欲望,他站在拔高了的权势高台,又怎能让她从浅浅溪流中的儿女情怀中,抽出身来。岁月蹉跎,她早已不是当年普嫁入皇子家的寻常百姓,他也非坐在高大白马上迎娶她的翩翩佳公子。他乃世间最金贵的男儿,叱咤天地的天子,但这神祗天神般的人,却非她的良人。

      他并不知晓,她心中所想,她要的并非家财万贯,并非黄土之滨,不过是一对儿女,竹马青梅,鸳鸯共枕,白头到老,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他的天下太大,他广阔的心里,并非独独有她。而她的心里,也早已进驻了另一个影子。那个常常徘徊在她心里,呼之欲出,呼之欲出的一个名字。

      她却不能说。此生此世,再不能言,只能在世人面前,恭恭敬敬接受他的礼数,喊他一声,九皇叔。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双目之下,唯有疮痍。她那颗失落已久的心,又岂是他一冉细细的针能够缝补,这世间,不怕伤人身,最怕的,是伤人心。

      她将自己困在昭阳殿里,华贵万芳的昭阳殿,皇上下旨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流水般送进去的昭阳殿,似一盏矜贵十分的鸟笼子。她在里头,郁郁不得欢乐,再是不支病倒,终日缠绵病榻。

      药香中,她笼着眉头,听见太医颤抖着恭喜皇上的声音。他欣喜若狂,抱着她的手臂,却又怕伤了她似的说,“阿燕,你怀了朕的孩子,我们有孩子了。”

      他说,“我们的孩子,定是个皇子,朕要他继承朕所有的山河。”

      她在病榻间,悲痛欲绝,却不知应当怎样去面对腹中孩子。因为孕中不得欢喜,孩子也似怨怼她似的与她作对,一开始的妊娠反应吐得她什么都吃不下。生育之时,孩子将将要了她的命。她在云雾中,似见到了那袭摇落梨花的身影,情深款款向她走来,挽住她的手,引得她咯咯发笑。在冬雪簌立的黄昏,他们一同拿着筷子,在碗沿敲着清浅小调《越人歌》。

      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挽歌声中,她熬了过来,生下一名健康的皇子,却无人见到她紧闭的眼睛里,滑落下来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

      她想他了,想那摇曳梨花树下的身影了,但此生此世,天隔一方,再不得见了。
      再见,也不过是皇嫂和皇叔的礼节,而她,也已经为他的皇兄,生下世间唯一的皇子。

      那是她怀胎十月亲生的孩子,她却狠心的不再去见一眼,借由身子不爽,托了乳娘和先生教养。回首之间,却见自己苍老的眼角,生出来斑驳的纹路。

      她如同快要枯萎的,没有生气的花朵,在这宫里头,失了活水的源头,在无声无息的,形容枯槁下去。
      她不过二十二岁,十五出阁,十八被贬,十九回宫,却似经历了一生一世那般久。

      再一转眼,时日变迁。
      战鼓累累,九皇叔自请上战场。她在高高的城台上远远眺望过去,那人骑在马上,灼耀的日光下,袍子飘扬在天空的尽头,如同最威武不屈的战士。那年,他也不过二十四岁,却已是带领千军万马的骠骑大将军,然而他的将士们又怎么知晓,骑在马上威耀的皇家世子、威武将军,早已抱着必死的心情,一路北上。他竟就没有再回头看过城墙一眼,那么视死如归,那么慷慨的就去了。

      从此就再难以得到他的消息。天南地北,各处一边。

      皇儿螨跚学步之时,早已被冠上太子的封号,她在后宫里名誉芳华,贵重得无以复加,却极爱奢简,连着头饰华服一并免了去,下官们皆交口称赞当今皇后乃是最为端庄秀丽的贤后,她自是摇头苦笑,又有何人懂得,她心中记挂着的,不过戍守之苦。

      寒边酷暑,艰辛困涩,其间辛苦,也不知道他要怎么熬过去。一想到这里,她便心如刀割。却也只能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此生她已经被捆绑束缚在这仿若无人的城墙里,再也没有身份没有办法能够逃脱出去,再去想,也是徒劳。

      她开始微小谨慎的扮演起自己的角色,在宫里,是人人称羡的贤德皇后,在孩子面前,是和蔼可亲威仪大气的母后,在皇上面前,是可亲可敬的妻室……

      那日,她在他的御书房奉茶,忽而听得前线传来的消息:骠骑大将军却因深入敌军而不见踪影。

      她在帘布后,听得怆然,伸手一抹,满脸是泪。

      她心里凄苦,又去了那间郊外的小屋,独饮一杯苦茶。正托腮沉思,有人自屋后缓慢走出来,她抬头再看,却是一身明黄色的身影,正是这四海之上最最尊贵的皇上。

      他怒极,自迎娶她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掌掴她。

      她跌落在桌旁,脸上五个指印清晰可见,又红又肿,怔忪间却一言不发。他的脸色冷得像冰窖里最阴冷的毒酒:“贱妇!居然同朕皇弟私通!朕卧薪尝胆之时,你却卧在他人榻上!”

      她没有任何辩驳,只不可抑制的笑,笑得天旋地转,笑得……好像天上所有的梨花都要散落下来,犹如那天,那刻。

      她根本就不惧怕让他知道的态度终于激怒了他。他将她打得眼前星辰满天,浑浑噩噩里,似乎他朝身边人宣了旨意,将她打发到寂寂冷宫中。

      他等她求她,等得久了,慌乱间捏住她的下巴,睥睨她道:“贱妇,你笑什么?你以为朕没办法对付你?”

      她再笑,“求仁得仁,云胡不喜?”

      冷宫里,枯草昏树,鲜有人迹,再想要得到外头的消息,怕是难于上青天了。而进去了,很多时候,就没有再出来的一天。
      她所在乎的,早就失去了。她已然无所求,无所欲,也无所惧怕了。

      他脸色铁青,终是在阴冷的目光下,浮起笑意,从袖子里抽出一卷绸缎,“你好好读读,朕的好九弟,你的意中人,现在究竟在哪里?”

      她踉跄走过去,颤抖着手,拿起来读,“康王,先皇第九子,初封富平王,宣德三年进封。宣德元年未娶。薨。朕感其身世,追封为靖康王。”

      她细细咀嚼那段话,每每念到那处,便哭得不省人事。

      她哭得泪眼婆娑,他再不理她,拂袖而去。

      那一年,她在宫人的拖裾下,被送入冷宫,对外头世事,再不知晓。而世人只知,曾经辉煌得宠的皇后,因积劳成疾,再不问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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