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春寒料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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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日夜兼程，一路马不停蹄，不足十日已赶至临近京城的一处小城镇。
此时已是夜幕低垂，然而这城镇之中却是灯火通明，老远便闻得人声鼎沸，好生喧闹。
众人不免好奇，太女遣人一问，方才知晓今日已是正月十五，恰逢上元佳节，这镇上正办着灯会。
正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诸人离开长安多日，此刻难免思乡情切，一时皆是默默不言，心下各有所思。太女亦是甚为慨然，索性便让众人三三两两地散开了去，畅游灯市一番，也好稍解思乡之情。
小镇虽是不比长安繁华，这元宵灯会却也像模像样，街头乃至巷尾，锣鼓齐鸣，爆竹声声，烟花燃空，绚烂如昼，当真热闹不凡。满街灯海，同烟花交映在一处，耀眼璀璨，更胜金锦。
眼前晃过一盏分外绚丽的彩灯，龙腾凤舞，翩然若飞，正是龙凤花灯。那龙凤花灯甚是硕大，竟是要好几人共同举着。只见他们举着花灯，喜笑颜开地拥进一座高宅深院，随即便听得有人高声喊着：“送花灯咯——！”
莞莞不由得顿住脚步，愣愣地瞧着那处灯火出神，一时心中甚是惆怅。
往年的上元节，长乐侯府也是这般张灯结彩，紫苏陪着她燃爆竹，放烟火，爹爹每年都会请来全长安最好的狮队助兴，娘亲懒懒地静坐一旁，含笑不语。还有茯苓姑姑亲手做的元宵，软糯香甜，极是可口，就连素来无甚口腹之欲的娘亲尝过之后也禁不住赞不绝口。犹记得，她及笈的那一日，娘亲拉着她的双手，慈爱地将她看了又看，眸中光华流转，笑容璀璨，盛如夏花，“怕是来年的元宵，我与你爹爹得为莞莞送花灯了。龙凤灯可好？龙凤呈祥，儿女双全，寓意也极好，则儿怕也是高兴的。”
娘亲所说的龙凤灯，今年怕终究未能送得出手了。今日的长乐侯府，可仍有往年盛景？还有容容，此时又在做些什么？
“莞莞？”
她忽地回神，梁寒珏那双朗朗星眸赫然就在眼前，眸中寒潭幽深，紧紧凝视着她，似是要将她看透。
“我……”莞莞只泠泠垂睫以掩去眸中黯色，嘴唇嚅了嚅，却觉说不出口。悄悄抬眸，正见他眸中暗色无边，满面寒霜，她瞧着不禁心下一紧，暗道：他怕是已经将我方才的心思看穿了吧？她忐忑不已，更兼有几分懊恼，几分失落。
只见梁寒珏绷紧了脸，面上暗影渐沉，盯了她半晌，忽地重重冷哼一声。莞莞本想这大抵是他发怒的先兆，谁料他倏然握紧了她的手，猛力一拉，竟是一路连拖带拽。
他步履生风，行得极快，莞莞拉不住他，脚下踉踉跄跄，竟是连说句话也顾不上，更遑论辩解与挣扎，右眼皮又是好一阵狂跳，整颗心悬在半空，迟迟不肯落到实处。
一路被拖着走街串巷，所遇路人尽皆侧目，莞莞禁不住双颊一阵烧热，只将头埋得低低地，分外专注地盯着地面。
半晌，玄衣之下的那双黑色长靴赫然一停，只听他沉声道：“虽是不比长安，却听说这里的元宵也是极可口的。”
莞莞愕然抬头，眼前正是个卖元宵的小摊，木棚之下，虽只余寥寥几张桌椅，生意倒也颇为红火。迎面风吹，便闻得一阵香甜，当真让人颇为垂涎。
无端地，莞莞觉得眼眶一热，心间淌过暖流，当即指尖一动，与他十指交缠，紧紧相扣。
此时并无空位，梁寒珏拉过她坐下，与他们共桌的是个胡子拉碴的莽汉，一手执着酒壶，一手用勺舀着元宵，莞莞见他吃相颇为粗鲁，忍不住微微皱眉。
梁寒珏将她拉过来了些，在她耳旁压低了声音：“出门在外，少不得要受些委屈。”
他素来少言寡语，纵是他二人已然互陈心迹，也算得两情相悦，然他往日里也不过寻常地关怀几句，绵绵情话，怕是决难听他说出口的。莞莞知晓他脾性，倒也时常寻些由头去逗他说话，而她此时心下慨然，只默默坐在那处，二人一时竟是相对无言。
那莽汉倒是一面喝酒，一面大口嚼着元宵，酒香馥郁，元宵香甜，两味混在一处，竟也沁人心脾。莞莞怀间一阵剧颤，只见个雪白的小团团探了半个头出来，乌溜的眼珠转了转，赫然一蹿，竟蹦上桌来，大有朝那莽汉扑去的势头。
“素素！”莞莞一惊，惟恐它闯祸，眼疾手快便揪住了它的尾巴将之拽了回来，见那莽汉瞠目结舌，她不禁赧然，便朝那人歉然一笑。
梁寒珏剑眉微蹙：“这貂儿怕是饿了吧？”
莞莞想了想，觉得他言之有理。
却说当日唐陌临别之际，竟将素素往她怀中一塞，说来也奇，过去这小东西只要离得唐陌稍稍远些，便一副千不愿万不甘的模样，而那日却是老老实实地缩在她怀里，俨如一只温顺乖巧的小猫。
唐陌勒紧缰绳，展颜粲笑，颊边梨涡浅浅，一如初见那日，声音琅然，“小陌将素素交托给莞莞，如此莞莞自当相信小陌日后必会来长安了罢。”
只是自唐陌走后，素素虽是不吵不闹，却是神色恹恹，也不大愿意进食，整日也只窝在莞莞怀中打瞌睡。此时怕是这元宵的香气，勾起了素素腹中的谗虫吧？
这些天来莞莞眼见素素无甚食欲，心中也是颇为担忧。待得元宵上桌，她便赶忙舀了个元宵送入素素口中，见素素两腮动得飞快，圆圆的眼睛此时眯成了缝，瞧那模样，显是极为享受，不禁让她心下大为欢喜，一连又喂了好些个。
素素双腮鼓胀，依稀还听得它发出满足的低鸣，过得一会，却见它张口吐出一堆白团团，莞莞一瞧，不禁失笑，这小家伙当真娇气，将馅吃了个干净，倒是将元宵皮儿全给吐了出来。
莞莞正忍俊不禁地瞧着素素，赫然却瞥见面前掠过玄影，她一抬头，便见梁寒珏舀了个元宵递至她嘴边，眸光暗沉地瞟了素素一眼，“光顾着它，你倒是一口也未用。”
他今日倒是格外的体贴！莞莞愣了愣，旋即张口咬过，也不知真是这元宵滑软甜糯，还是此时她骨酥心甜，竟觉这香甜留在唇齿之间，久久不散。
“啧啧啧，小伙子连只小畜生的醋也吃，小娘子以后若是同他生了娃娃可要怎生是好？”却听那莽汉一声嗤笑，掂了掂手中酒壶，又饮了好几大口。
这莽汉话语虽是粗俗，他二人一听皆是满面赭红，竟也未顾得上着恼。那人见他们颇为局促，更觉有趣，笑道：“小娘子怕羞倒是不奇，怎地小伙子也脸红了？”
莞莞闻言也不羞了，瞥了梁寒珏一眼，忍不住低笑出声。梁寒珏清咳一声，只低了头默默地吃着元宵，故作着若无其事，谁也不去看。
那莽汉轻笑一声，倒也不再打趣他二人，兀自吃吃喝喝起来，一时整桌甚是静默，气氛却也和乐。
“此处被我家公子包了，你们都去别处罢！都记在我家公子账上了，这顿算是我家公子请了！”忽地闻得一个女子扬声说道，语气轻慢，颇为盛气凌人。
来此之人，都是些异乡之客，离乡背井逢此佳节，或独自或结伴来此尝碗元宵，自己不得团圆，倒也能凑凑热闹，沾沾喜气。而这女子这般扫兴，态度又甚是倨傲，自是惹得众人不满，一时抱怨声、怒骂声不绝于耳。
却又听另一女子温声道：“诸位少安毋躁，我家公子另外奉送每位十两纹银，算是给诸位的红包。”
众人一听，面色皆是由阴转晴，都一哄而上地拥挤过去领银钱。
“这倒不知是哪家的败家子。”莽汉摇摇头，却是坐着不动，仍是咕噜咕噜地喝着酒。
莞莞右眼皮跳得厉害，更觉那两个女子声音颇为耳熟，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想，好半晌她终是鼓起勇气朝那处看去，只见人群中央的那两个女子容貌俱是颇好，一个红衣，一个绿裙，可不就是红霜和绿雪？再看不远处，一位公子独坐一桌，一袭青衣，俊面略略苍白，无甚血色，凤眸潋滟，冷冷瞧着众人，神色睥睨。
真真冤家路窄！楼行之怎地来了此处？难不成也要去长安？莞莞一个激灵便站了起来，一把拉起梁寒珏，低声道：“寒珏，我们快些回去罢！”
“小娘子既是不贪图钱财，又何必怕他？”那莽汉将酒壶往桌上重重一放，顿时只听砰然一响，他虎目一凛，猛然拍案，“当真以为人人都稀罕你那几个臭钱？老子偏偏就不稀罕！”说着翘起了二郎腿，一把扯住莞莞的裙摆，张口酒气熏天，“小娘子不怕！老子给你撑腰！坐下！”说着便又要将她拉着坐下。
他前这话倒还算颇有些气节，然而他这频频的酒嗝却是大大地煞了风景。何况他竟死活拉着莞莞的裙摆死活不放，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分明就个酒疯子！
梁寒珏见莞莞几番挣扎无果，索性大掌劈下，想要将那截裙角生生截去，谁知掌风方至，如同泥牛入海，竟是力消势尽。他目色一寒,心觉蹊跷，不禁又多看了那莽汉几眼，却见他满面通红，咧嘴憨笑。
“素素！”莞莞本希望素素能扑过来咬这莽汉几口，转眸一瞧，不禁大惊失色。素素却是不知何时翻上了桌，弄倒了酒壶，竟是偷喝了不少酒，此时已是软软地趴在桌上，双目半睁半眯，也不知是梦是醒。
先前那莽汉声如洪钟，怕是早已惊动了楼行之，莞莞忍不住朝那处看去，恰是与那双凤眸撞了个正着！只见那双眼眸之中刹那间光华四溢，随即却是风雷大动，眼风凛冽如刀，简直是要将她切成一片一片，然后再咬碎了吞落进肚！顿时，她只觉背上一寒，冷汗如雨，涔涔而下。
“小娘子别怕他！那个败家子不占理！老子替你讨个公道！”那莽汉笑嘻嘻地道。
若是你知道我与他的过节，被声讨的那一个，怕是就成了我了！莞莞心想，眼见楼行之步步逼近，不禁越发着急。她觉得自己便如同砧板上的肉，只得任他宰割。
危难之际，莞莞恨恨咬唇，索性长袖一挥，大把便药粉朝了那莽汉兜头而下，那莽汉一惊，手一松，猛然跳开了去，还忍不住哇哇大叫：“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当真好心没好报！竟然还要毒死老子！小娘子好狠的心！小伙子下半辈子可要发愁啦！”
莞莞气得连连跺脚，忍不住也说了句粗话：“好心个屁！不需要你好心！”说完一手抓起素素塞入怀中，一手拉过梁寒珏，倏然转身，足下划开个步花，正欲开溜。
却听楼行之凉笑道：“一别数月，孙宛也不同行之叙叙旧情，怎地就要走了？”
莞莞背脊一僵，冷冷道：“楼公子认错人了！”言罢已将望仙醉月步施展开来，闪如人群之中，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楼行之面上隐有薄怒，盯着她消失的方向，目中火光乍迸。
那莽汉掸了掸身上尘土，泰然地在他对面坐下，笑道：“既是说你认错了人，为何又称你‘楼公子’？到了最后关头竟还是露了破绽，可见人家当真怕你呢！”
楼行之薄唇紧抿，双手抱拳朝那莽汉勉强行了半礼，“多谢二叔先前相助。”
“功败垂成，倒是可惜了。”那莽汉笑着惋惜道。
楼行之眸光一凛，寒声道：“待到了长安，躲得过初一，她也躲不过十五！”
“不过是为争一口气，做到这个地步，大哥大嫂泉下有知，怕是不会赞同你这般。”
楼行之神色黯了黯，却是迅速恢复了常色。他十指紧攥成拳，当真只为争一口气么？他要争的，又何止只是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春寒料峭（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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