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风满楼（二） ...
-
迦叶大师眸中微澜乍起，须臾便又恢复了平静，满面悲悯之色，“施主执念太深，怕是易被心魔左右，佛经有言：‘觉悟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伪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施主当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不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切莫再妄造杀孽。”
千仇宫主怒极反笑，“你当了‘禅圣’之名，便当真以为你自己是佛陀在世？你若要讲佛法，必当知晓凡事皆有因果，这场杀戮，若要追根溯源，却是你们造下的孽！”她素手一扬，面纱倏然滑落，立时只听四下一片惊异之声。
那千仇宫主紫芝眉宇，秋水明眸，琼玉瑶鼻，绛唇映日，五官极尽精致妍丽，如同雕工。然而，好好一张精致如画的容颜，却是半面白皙如雪，半面朱红如火，正是一张阴阳脸，委实让人扼腕叹息。
蓦然只听铮然一声，却是万御仙君最沉不住气，手中长剑滑落在地，脚下几步踉跄，幸得莫玄风相扶，他犹自双目圆睁，一脸地不敢置信，身形微颤，失神道：“翩……翩翩……”
莫玄风离得他极近，自是将他所言听得清清楚楚，心下不禁一惊，愕然道：“竟是妙舞仙姬岳翩翩？”
众人闻言皆是怔然，世人皆赞妙舞仙姬灵慧无双，文武双绝，更有“妙舞翩翩，一舞惊鸿动天地”的美誉。当年江湖，无论正邪中人，俱是趋之若骛。那般才貌双全的尤物，如今却成了个阴阳脸的罗刹女！可不是令人唏嘘？
千仇宫主睨他一眼，轻声道：“哪里还有什么妙舞仙姬？妙舞仙姬多年以前便已经被你们给害死了。”她蓦然神色一凛，面色寒如霜雪，目光森然，杀气满溢，“只可惜刀千风和莫宵死得太早，不过无妨，反正你们今日都要去死！”
她顿了顿，诡异一笑，那张半白半红一时狰狞无比，直看得人心中一寒，“至于迦叶，你欠我最多，我又怎好亏待了你？我自然要把你留到最后一个，让你看尽人间地狱，恨我当年所恨，痛我当年所痛！”
听这岳翩翩所言，料想她今日这模样却是遭人陷害了。众人俱是惊愕不已，若说那脾气古怪的毒圣将离将她害得这般，倒还可信。可是另外那几位无一不是德高望重之人，迦叶大师更是出了名的慈悲为怀，素来与人为善，怎可能去做那害人之事？
目莲大师不禁皱眉道：“当年师兄已经将话说得清楚明白，‘既入空门，永不还俗’，却是妙舞仙姬执意痴缠……”
“师弟！”迦叶大师眸光一寒，冷声打断。
“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又何必真在他这棵树上吊死？偏偏他拖泥带水，又哪里是心明如镜，一心向佛了？”岳翩翩眸中闪过讥诮，睨向他曼声吟道：“自恐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怕误倾城。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迦叶大师目光沉静，面上一派泰然，然而指间关节却已隐隐泛白，忽闻一声轻响，却是手中念珠不堪重力赫然线断，檀木珠子纷纷而落，散了满地。
“哄得我好生欢喜！真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迦叶大师是何等的高风亮节，义薄云天！为了所谓的‘武林大义’，连色相都可以出卖！若非是你，莫宵他们又如何找得着烟霞门的所在？若非是你，又有谁会知晓我的死穴？”岳翩翩仰天大笑，目中似嗔似笑，眼角闪过几滴晶莹，却不知是讽是悲。
众人只觉此事闻所未闻，皆是目瞪口呆，不禁纷纷将目光投向几位知情人士。万御仙君犹自失神，迦叶大师抿唇不语，惟独剑圣最先反应过来，半晌讷讷开口道：“烟霞门乃是魔教，岂可姑息……”
只听一声嗤笑，却是唐陌身旁那戴兜帽的男子凉声道：“烟霞门纵然曾是魔教，却已退出江湖多年。你们几人，不过是‘求爱不成，情义不再’，又生恐妙舞仙姬做了武林盟主会替魔教正名，便先下手为强，索性斩草除根。”
迦叶大师目中沉痛，缓缓垂了眸，合十低声念道：“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瞋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众人见他这般行状，竟是默认罪行了，俱觉震惊不已，人群之中一时骚动难平。
莫玄风面色煞白，强自镇静地道：“这其中是否是有什么误会？家父一代英豪，怎会……”
“误会？”岳翩翩不禁冷笑，神色睥睨道：“瞧不出来莫宵倒是会唱戏，将自家这儿子哄得这般服帖！你倒是问问万御仙君，问问剑圣，你的好爹爹，却是个什么样的人？”
莫玄风闻言转头向那二人望去，那二人却皆低低垂眸，只将目光缓缓移开，并不肯与他对视。莫玄风不禁心神剧震，喉头一阵发苦，几欲开口，却惊觉难以成声。正在失落之际，肩处蓦觉一阵温暖，却是那戴兜帽的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淡淡道：“莫宵犯下的罪过，自是他自己的事，与你无关，也不需要你去担。”
“曾定一、上官清和迦叶当然要死，至于其他人的生死，我也并不关心。只是翩翩，你口口声声说不会为难唐门，却偏偏要拉了唐门下水，害得他们百口莫辩。若早知你会如此，当年，我定不会救你。”那男子说着缓缓将兜帽脱下，如雪白发倾泻而下，随风飞扬。
“将离……你竟也来了此处么……”岳翩翩一怔，眸光黯了黯，却是迅速又被冷色覆盖，森然笑道：“我已有言在先，不相干的人，若是归顺，我自是不会相害。只是，若是此时才想来归顺的，却是贪生怕死的虚伪之辈，已是晚了！将离，我欠你一命，今日断然不会害你。至于唐门……！”她蓦然顿住，身形一僵，只觉后颈处一阵冰寒，斜眸一睨，只见一柄短剑已然横在颈间。拿剑之人身着千仇宫弟子的白衫，面容妖娆，百般难描，而他身形颀长，细细看来，分明是个男子！
“好你个妖怪！你快放开宫主！”偃月惊讶地睁大了眼，急得直跺脚。
莫玄风怔怔了半晌，待回过神来不禁破愁而笑，“阿渺来得正是时候。”
闻人渺眉眼一弯，眸中光华流转，笑容分外眩目，缓缓道：“仙姬要报仇，冲他三人而去便是。其他人又何其无辜，无端端便要做了陪葬。何况若是那‘满天花雨’漫天而下，保不准还伤着千仇宫的弟子，这又是何必？还是叫大家都撤了，你们几位前辈私下细谈得好。”
众人慌忙连连称是，仪元师太更是装模做样地合十道：“冤冤相报何时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迦叶！你自己睁大眼睛看看！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维护的‘武林大义’！这便是你们名门正派！”岳翩翩眸中戏谑之色渐重，不禁仰首大笑起来，她声音低沉沙哑，如同老旧琴弦，让人听得耳中一阵刺痛。半晌她笑容一敛，面上冷凝，寒声道：“云渺公子当真不识好歹，何不老实呆在牢里，待我大仇得报，你自是可以和你的白芷妹妹双宿双栖。你挟持于我，莫不是以为如此便能挽回大局？翩翩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何况今日难得你们聚得这般齐活，便是再陪着你们死一次，又有何妨？”
-------------------------------------------------------------------------------
风声潇潇，云是渐浓，山间更是晦暗。
莞莞与桑宁相互扶持，小心翼翼地缓缓走着山路，却总觉心中难安，忍不住频频回头。
“妹妹怎么了？”桑宁见她出神，不禁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莞莞抬手揉了揉眼，自与闻人渺分别之后，她这右眼皮便一直跳个不停，心中更是有如火烧，片刻难安。她不禁紧声道：“桑姐姐，我心中总有中不祥的预感……”
“别胡说！”桑宁秀眉一沉，扶着她的手却颤了颤，低声道：“还是快些走罢，不然等一会下起雨了，这山路怕是更难走了。”
莞莞嗯了一声，心中却仍止不住突突发跳，正在她忧心之际，蓦地却听得远处震天巨响，远目眺望，也能瞧见远处鸟儿惊飞，尘土漫天。
她心中忧乱如同野草一般发了疯的滋长，手心已是湿湿滑滑的一片，十指成拳，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忍不住转了身，咬唇道：“不行，我放心不下！”
桑宁亦是心急如焚，然她到底比莞莞要沉静几分，忙是一把将她拽住，沉声道：“妹妹冷静！”
莞莞此时哪里听得住劝，只用力挣脱开来，急声道：“阿渺和小陌都在那里！你唐门上下也都在那里！却叫我如何冷静？”
“妹妹切莫冲动！你我手无缚鸡之力，纵是去了那里又有什么用处？不过是带累他人！当务之急，应是先行返回唐门再作筹谋才是呀！”桑宁安抚道。
“那里有人！”
忽然只听一男子高声道，紧接着便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渐渐密集，由远而来，不过须臾，便从林中闪出数十个黑衣人来，为首那人相貌平平，目光却是分外清亮，正是落尘。待他瞧见莞莞二人，不禁大喜过望，朝着另外一边高声道：“侯总管！找着世女了！”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风满楼（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