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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云霭沉沉(八) ...

  •   未几,只听大门“咣当”一响,脚步声由远及近,容则身上惯有的清洌袭将过来。

      紫苏果然拦他不住。莞莞屏息,心中千丝万缕缠在了一处,一时茫然无措,只慌忙闭了眼装睡。

      床边那人长长一声叹息,语声低柔暗哑:“莞莞,我知道你在装睡。”

      莞莞眼皮颤了颤,正犹豫该不该接话,他整个人已从身后贴将上来,双臂一伸,紧紧将她圈在怀中,半晌,听他艰涩开口道:“我自以为智珠在握,官场、情场、每一件事、每一个人,我都要在心中再三衡量,去为我自己谋取最有利的位置。可是算计来,算计去,到我真正算错了的时候,才知这代价我原是付不起的。”

      双手冰冷空落,她如一只断翅蝴蝶徐徐跌落,眼前幽寒的剑锋咄咄逼来,他头也不曾回。那一刻,心冷彻骨。想流泪,又觉得心有不甘。想微笑,用尽力气,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此时忆想起来,莞莞不禁鼻子一酸,双眼热涨,眼角微微湿濡。

      容则似有所感,一手将她又抱紧了些,另一只手缓缓抚上她腹间,微微颤抖着,连着声音也微微发颤:“差一点,我差一点亲手害死了你和孩子。倘若你真有个万一,等于也是要了我的命去了。青云直上,扶摇万里,我也不过余了一副空壳,又有何意趣?”

      他声音越发低沉,说着说着竟似有哽咽之意,莞莞禁不住泪如泉涌,伸手去拉他,将将触碰到他指尖,便被他牢牢攥在手心,手指死死相扣,恨不能嵌在一处。

      却听容则轻声在她耳边叹道:“若非紫苏当头棒喝,若非魏太医告知,这都两个多月了,我竟全然不知……”

      莞莞一僵,心中千回百转,头皮阵阵发麻,忽觉他这怀抱分外让人难受。

      等等,魏太医?这魏衍素来对她不甚待见,怎地竟肯帮她瞒天过海?莞莞一头雾水,兼着心中慌乱,许多事情一时难以理清,只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滴答几声,枕边已是湿凉,却是冷汗顺着颊边划落而下。

      容则从后抱着她,瞧不见她的表情,这会只道她是伤心落泪,不禁越发愧疚,连忙用袖口去拭她眼角,苦笑道:“我知道这与二弟、三弟不同,我是真的让你伤心了。偏你从来心软,舍不得怨我,心中却又气不过。而这回你心里横了根刺,再不是我哄哄就能和好如初的了。”微微垂首,额头紧靠在她后颈处,惊觉她全身冰凉,心中怜意更甚,“莞莞……”

      莞莞又是酸楚又是心虚,他却猛地将她拉转过来,清目紧凝,一脸郑重,渐渐靠了过来,拂开她额间乱发,两额轻轻相贴,宛如宣誓般,沉声道:“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容则眸色极柔,笑容温润,莞莞却觉全身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得透不过气来。终究,她还是踏出了这一步,瑟瑟一抖,想起他那席话,不禁胆寒,无路可退了,若是瞒不过,便是如他所说,他们心里横着的那根刺,再不是谁哄哄谁便能和好如初的了。

      ※ ※ ※ ※ ※ ※ ※ ※ ※ ※ ※ ※

      宁王大婚遇刺,那刺客虽重伤逃脱,却迟迟未能落网,京中权贵一时人人自危。当日之事早被传得沸沸扬扬,托福莞莞有孕一事也闹得天下皆知。

      不出几日,莞莞便收到了昆州来的家书,信上寥寥数语,微表相思之情,关怀之意,字里行间虽含温情,却见墨字力透纸背。这本也算是封情信,却看得她手心沁出不少冷汗来。

      楼行之待她倒也算体贴,只是他历来藏不得脾气,三言两语免不了夹枪带棍。莞莞心孤意怯,竟都不反驳,倒让他唱了独角戏,他自觉无趣,反而越发气闷。

      莞莞打定了主意要瞒天过海,只是每每与容则独处,蒙他殷情关怀,只觉心中既惊且怕,好生煎熬。待她身体复原,婚假早已过了多日,此时正值秋冬交替之际,宫中受寒者甚多,太医院极缺人手,她软硬兼施,总算得了府中众人同意,入宫复职了。

      方卓素来体恤下情,待她更是格外和善,如今诊病、请脉皆不须她出手,只让她审审药单便罢,重活全都落到了魏衍头上。

      莞莞捧着茶盅随手翻看了几页,只忍不住频频去瞧魏衍。

      魏衍本在奋笔疾书,蓦地将笔一顿,睨她一眼,淡淡道:“骆大人,药单可没写在我脸上。”

      莞莞讪笑,早酝酿多时的话,这会却都哽在了喉间,实在难以出口。不知不觉,手中茶盅已见了底,亦有太医或医女三三两两地挎着药箱出了门去,魏衍才停了笔看向她,板了脸道:“想必骆大人有话要说,如今此处再无旁人,请说罢。”

      他瞳中波澜不兴,却带着淡淡的冷漠与疏离,莞莞厚着脸皮扯出一个自认端和的笑容来,温声道:“这些时日莞莞将养在家,魏大人这救命之恩,莞莞竟不曾亲自登门拜谢,此时想来真真惭愧了。”她又自觉不够有诚意,沉吟片刻,从袖中摸出个瓷瓶递了过去,笑容又明灿上几分,“这是莞莞制的甘露丹,有清肝明目,去疲解乏之效,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魏衍拱手推拒,鼻间逸出一声冷哼,“魏衍职责所在,却是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何况骆大人这份礼,魏衍只怕无福消受了。”

      莞莞唇角粲笑生生僵住,心中来气,又见他目中嘲讽,直觉怕是别有内情,强笑道:“魏大人何出此言?是看莞莞不起,还是嫌莞莞这谢礼寒碜了?”

      魏衍怔了怔,蓦地抚掌道:“真是好笑。景墨说要毒死我,你又来说要重谢我。这打个耳光还不忘赏个甜枣?你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过就是吃准了我一介寒门子弟,人小势微,注定只能被你们捏得死死的是不是?”唇角一扬,泛起冷笑,“我魏衍岂是好蜚短流长之人?你二人若真放不下心,何不干脆杀了我灭口?”

      莞莞如遭雷击,面上煞白,心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想,却犹不敢相信,只讷讷问:“你说什么?景墨要毒死你?这是哪跟哪啊……”

      魏衍敛眸,深吸口气,并不看她,面无表情道:“骆大人的家务事,自然只有骆大人自己清楚。魏衍什么也不曾看过,更什么也不曾听过。”

      见他神色戒备,莞莞顿觉太阳穴突突发痛,几欲抚额,只叹:这事真真是越来越说不清了。她还待再问,眼角却瞥见门口有医女匆匆赶了过来,道:“骆大人,祁公子说他有事前来相商,正在外头候着呢。”

      莞莞心中厌烦,下意识就想推拒,却见魏衍目光微动,又提起笔来,漫不经心道:“骆大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祁公子这消息历来都灵通得很。”

      ※ ※ ※ ※ ※ ※ ※ ※ ※ ※ ※ ※

      曲径通幽之处,花木深深。这等时节,已是百花凋零,花丛中惟余秋菊霜中独立,步步踏来,清香袭人。祁洛生懒懒靠在树旁,笑道:“此处僻静,决不怕隔墙有耳。说些不可告人的话,做些不可告人之事,都再合适不过了。莞莞你说,是也不是?”

      莞莞退了几步,蹙眉挡开他的禄山之爪,不冷不热道:“祁公子既是有事相商,那便长话短说罢。”

      祁洛生倒也不恼,顺手理了理衣衫,笑道:“原来莞莞这般性急,倒也正好,直奔主题,倒也省得我等得心焦。”眼珠转了转,笑得越发无赖,“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日我可都瞧见了,景墨胁迫魏太医,不过月余的胎儿,偏要说成是两个多月的,就是为了让姓容的做冤大头。哼!难怪景墨三番四次地与我为难。若不是那日瞧见,我还真当他是谦谦君子了。你与景墨暗通款曲,珠胎暗结,只可怜姓容的这顶绿帽都从头戴到脚了,竟还乐不思蜀。”

      莞莞哦了一声,倚向一旁的大树,杏眸微垂,疲倦道:“坊间传言,关于莞莞的从来就不曾少过,有说我与云渺公子私奔未遂的,有说我与唐门公子两情相悦的,有说我与武林盟主缘浅情深的,近来还有说我为宁王黯然神伤的……都是无稽之谈。想不到这么快,竟又有了新的版本了?”

      “料想过一阵大概又会多上个你我花丛相会的段子了,嗯——兴许,还是春宫册?”祁洛生嘿嘿一笑,靠近几步,闻得她身上一阵淡淡的药草香,眯眼道:“莞莞身上这香味好生特别,我梦中幻想过无数遍,只当莞莞娇甜可人,身上自然也是香甜如蜜了。”用力嗅了几下,整个人靠将了过来。

      莞莞足下一个步花,仿如蝶舞,翩翩然旋开了去,杏目微沉,“祁公子,你我八字不合,天生相克。你若太靠近我,只怕会有无妄之灾。”

      祁洛生扑了个空,嗤笑道:“洛生与楼公子情同手足,莞莞自然是我的好嫂嫂,你我沾亲带故,一会更要亲上加亲,当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才是!怎会天生相克呢?呵呵——就是相克我也不怕!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见她还在闪躲,又露出狞笑,“话说回来,多日前长安街头偶遇莞莞,莞莞不是还邀我上长乐侯府做客来着?其实我久仰容尚书大名,早便生了结交之意,不如过几日便登门拜访拜访?”

      祁洛生料定莞莞必然就范,见她身形一僵,他连忙一把将之抱进怀里。方揽住她不盈一握的小蛮腰,便觉周身热血一阵奔腾,心花朵朵怒放,笑呵呵道:“好嫂嫂,你肯成全我,我自然也会成全你。”

      她双颊流霞,如同春桃,妙目横波,春意醉人,看得他骨头都酥了半边。她素手微扬,广袖划了下去,露出半截莲藕般的臂膀来,皓腕轻抬,纤纤十指竟抚过他的脸颊。

      祁洛生见她主动,不禁志得意满,喜得连魂也要飞了出去。玉指温软,指尖缓缓划过嘴唇,他心神一荡,张口就含住可爱的手指,正想肆意吮/吻一番,忽觉那玉指往前一抵,喉间一阵苦涩,他尚未明白过来,只觉下/体一阵剧痛,惊得他惨叫出声。

      莞莞指尖阵阵湿热,她忍耐已久,这会解脱出来,便想用衣袖去擦,想了一想还是扯过祁洛生衣衫,用力擦了几下。见他仍环抱着小腹冒冷汗,五官痛得都纠结在了一处,忍不住重重冷哼了一声。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莞莞随意拍了拍手指,想了想,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对大多数人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嗯……不过对祁公子来说,这大概会要了你的命。”作势叹了口气,“早说你我相克,靠近我会有无妄之灾的了,你偏不信。”

      祁洛生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眉心拧成一团:“解药呢?给我!不然你与景墨的丑事,我定要闹得人尽皆知。”

      莞莞嘴角翘了翘,笑道:“祁公子怎地这般较真呢?不知你从哪听来的坊间传闻,偏要信以为真。”言罢摊了摊手,愁眉苦脸道,“其实吧,我早年受伤,落了个不大不小的毛病。如今这记性可不大好,特别是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唉,许多事情转身就给忘了。这解药嘛……大概……好象……也许……哎呀!我现在真的想不起来了!——你别瞪我呀,祁公子你这般生气害得我心情也不好了!待我这几日调整调整,哪天心情好了,我必定第一个就来找你!”

      莞莞言罢大剌剌转身,听得身后祁洛生声声咒骂,难得的是心中竟久违地生出几分快意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1章 云霭沉沉(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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