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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芷墨清芬之梨花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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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墨来回不过一日,只说城外名医给了方子,以归魂果入药,熬制成汤,待秋英给龄草服下,又过几日,小丫头病便痊愈。
雾迷蒙,冰初结。
晚膳时,正厅摆上木炭,架着铜锅,新鲜羊肉片用酒,椒腌制,各色蔬菜下锅,温酒炉上温着酒,众人围坐一起,暖香融融。
锅里“咕嘟,咕嘟——”芷彤夹块肉片,挑眼瞧吟墨吃得津津有味,低语问:“你不是要正式出家,还吃荤腥?”
“我可还未出家呢。”
芷彤笑说:“看来道观吃的不怎么样啊!”又细看屋里摆设,心想这样的人家,富贵至极,如何舍得让独子从小在道观修行。
临剪灯前又和龄草咬耳朵,心里全是对吟墨的好奇,龄草也是知无不答,几次提起少爷的名字都脸红。
“难为你来侍候我。”芷彤挽起对方手臂,“姐姐原是表哥的丫头。”
“小姐可别说这种话,府里灵巧的姐姐妹妹那么多,也不单是我该去。”
她笑笑,瞧小丫头一脸娇羞, “你现在身体可好些?”
“全好了。”
两人又说会儿话,夜已深,龄草换上汤婆子,塞到绵软被褥里,侍候芷彤睡下。
晚上寒风萧瑟,月隐星残,芷彤又梦到在云梦的家,半夜惊醒,起来给自己倒水,抬眼却看见吟墨房间有烛火闪耀,不禁愣了愣,信步来到窗前,透过花窗瞧见一个婀娜女子轻步来到门前,伸出手敲房门。
三更半夜,女子来访,芷彤万分诧异,心想莫不是那位洞庭公主,吟墨乃玉虚之人,碰上奇人异事也属平常,再定睛打量那位女子,对方正推门而入,灯火映在纤柔侧脸,竟是顾大少奶奶的模样。
“苏——小姐!”
芷彤顿时傻了眼。
另一边的宓芬来访,吟墨有些吃惊,但见她泪痕憔悴,欲言又止,便轻轻问:“你可是来告诉我真正的苏小姐之事?”
对方手绞着帕子,咬唇点点头。
“苏——小姐刚嫁入顾家,时时以泪洗面,尽管尚轩百般呵护也无济于事,那日她来我梨花树下哭泣,喃喃自语,我才知道她原来早有意中人,据说乃千年九尾狐所化。”叹口气,接着道:“苏小姐也是痴心可鉴,明知男子是狐,也情深似海,想来她与顾公子并没有情缘,我见他二人痛苦渡日,顾公子又向来待我不薄,所以施法收了苏小姐原神,藏于梨花境内。”
吟墨淡淡一笑,“苏小姐与顾兄的情缘深浅是他二人之事,你既身为世外之人,怎可擅自插手。”
“我——”
“罢了!”吟墨摆摆手,“此事不可拖太久,梨花境并非镇魂之处,前几日水殿下助我得到归魂果时也提及此事,你自己尽快处理吧 ”
宓芬点点头,泪如雨下。
他二人在屋内低语,芷彤趴在窗口,望眼欲穿,若依着她平日里的性子,早就跑过去一探究竟,可这会儿两人都在屋内,她又有些顾虑。
少会儿宓芬走出,飘然几步,消失不见。
芷彤更是满腹狐疑,心里的话再藏不到明日,想着此时只有吟墨一人在房内,急急跑去叩门。
吟墨正准备歇息,忽听敲门声又起,他也不用猜,心里便知道是芷彤。
对方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问:“苏——小姐怎会半夜来此?”
“我正想问你。”吟墨笑道:“你怎会半夜敲我的房门啊?”
“你别打岔。”她睁着神采奕奕的凤眼,满面惊奇,“这里面到底什么事?我就知道——先是苏小姐不认得我,龄草又莫名其妙晕倒,你又和夫人说什么梨花境,还有——大半夜苏小姐来访!”
她不停唠叨,兴致勃勃。
吟墨摇头,假装叹口气,无奈道:“表妹,你大晚上在我屋里不走,一会儿小丫头醒了,不太好吧。”
“哼!你就是什么也不告诉我。”她噘嘴,很是生气:“咱们好赖曾经患难与共过,不能瞒着我。”
“芷彤。”吟墨坐在梨花桌边,忽地轻轻唤,声音温柔备至,“你过来。”
她的脸腾地通红,不好意思垂眸,听话地走来,对方突然伸手,以食指轻点自己眉心,一阵困意袭来,身体便倒在吟墨怀中。
“你可真是个麻烦!”他笑笑,“大半夜不睡觉,到处乱跑。”
第二日,冬阳玉雪,芷彤醒来已是午饭前,龄草笑嘻嘻地挽着床帷,“小姐昨晚睡得可好呀,今早舍不得唤你起床呢。”
芷彤揉揉眼睛,懒洋洋地:“不知为何,就觉得特别困。”
她完全记不起昨夜都发生什么事,怎会令自己如此困倦。
另一边的顾府,近日里仆人都议论纷纷,原来是顾大少奶奶忽地又性情大变,往日活泼开朗,如今沉默寡语,家里的事也一概不闻不问,与顾少爷更是冷淡异常。
转眼到了腊八,数日前各家就将红枣槌破泡汤,至初八早,加粳米,白果,核桃仁,栗子、菱米煮粥,供佛圣前,另在户墉、园树、井灶之上,各分布之。
各大寺院也以五米入粥,供奉僧侣或施舍众人。
入夜时,月朵笑吟吟地回到娘家,先让银铮放下顾夫人特地让熬制的腊八粥,只和季夫人说了几句话,就跑到吟墨院子来寻芷彤。
她两个窝在暖阁里说话,龄草与银铮端了腊八粥来,两人也在外屋说笑。
“好姐姐。”月朵捻起果子笑道:“你也不说来我这里逛逛。”
“我本来想去,但还是觉得等表哥一起去好些。”
“哎,你等他呐!咱们这个表哥啊,自小就忙得很,过不了几日又要回玉虚了。”
“什么!”芷彤花容失色:“他要回玉虚?”
“是呀,我刚才听母亲说的,怎么你不知道吗?”
芷彤心头一紧,摇摇头,暗自琢磨他要回玉虚,既然不告诉自己,想必要留她一人在顺天府。
不由得愁眉紧缩。
月朵依旧笑容满面,悄悄压低声音道:“姐姐有件喜事,妹妹可要多嘴了啊!”
“喜事——我的喜事?”
“嗯。也是适才我去母亲那里,偏巧姨母也在,她们正商量着姐姐的婚事,我便听到一二。”
“婚事——我的婚事!”芷彤吓得哆哆嗦嗦站起来:“你,你可是听错了。”
月朵瞧她这般紧张,也吓了一跳,忙认认真真道:“姐姐别慌啊,我肯定没听错,姨母还说姐姐家人早就不在了,因是亲戚,如今全凭她做主,还说什么江南的薛家呢!”
“江南的薛家?”
“嗯,姐姐没听说过吗,也是名门望族。”
芷彤狠狠咬着下嘴唇,满面怒色地摇头,月朵瞧她如此动气,也不敢再吭声,只温顺地拉她坐下,小声劝:“姐姐别气,妹妹以为像薛家那样的大族,姐姐嫁过去是绝对不会吃亏的,你看我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和叔佩婚后亦是相敬如宾,非常恩爱。”
“我——没想过嫁人!”
“这又是胡话。”月朵噗嗤笑出来,“我那个表哥也说过今生今世都不娶亲,莫非你和他一样吗?”
她脸红一阵紫一阵,低头不语。
这夜又是鹅毛大雪,芷彤心里翻云覆雨,不想入睡,子时前披上十样锦色秀袄,敲开吟墨房门。
雪花盘旋飞入温暖室内,烛火吻着他修长背影,如星双眸在深夜里清晖闪烁,芷彤瞧着,心尖隐隐作痛。
她赌气走进来,背着身问:“你,为何要将我嫁人?”
“表妹——哦不,柳小姐。”他关上屋门,轻声细语,“夜已深了,虽说丫头都已经入睡,我这屋里也没有上夜之人,但到底孤男寡女,你不该来。”
“我也知不该来。”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嗫喏着:“可此事不问清楚,我一刻也不能安心!你就告诉我,是不是你让夫人给我张罗亲事,还说什么江南薛家。”
“是我。”斩钉截铁,半点没犹豫。
“你倒是干脆。”她气得转身,目不转睛望过来,“我的事情还不劳烦你操心!”
“小姐既然已经没了家人,又认我为表哥,兄即为父,有何不可呢?”
他淡淡笑着,轻描淡写的口吻更让她怒不可遏。
“我说过要嫁人吗?还有——你过几日就要回玉虚,可是真事?”
“对。”
“何时走?”
“未定。”
她的手指控制不住地攒紧衣角,看他满不在乎,知道人家存心瞒住自己,心如刀绞。
芷彤离开吟墨房间,再度躺到自己床榻上,明明温暖清香的房间,心却寒冷入骨。
自己家的案子,不用问也知没有活路,普天之大,孤身一人,无亲无故。从云梦一路来到顺天府,与吟墨朝夕相处,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是如何依赖对方。
此时此刻,她竟无比羡慕马宅的小丫头们,好比龄草,若不配人,便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而自己却不行。
可转念一想,对方要出家修行,还准备送自己嫁人,终归留不下。
她是大家闺秀,反而无路可走。
烛火摇曳,吟墨仍靠在榻边,想着适才芷彤伤心的模样,垂下眼眸,有些事不得不做,也是为了大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