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及真心》欢墟

1、第一章

　　阳光照在被秋日染红的榉树上，像一副有生命力的油画。

　　宋亦择坐在公交站台，望着面前的景色出了神。低低的太阳将一抹落日的余晖投向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给他鼻梁上的细框眼镜镶上了金边。

　　“宋总，好巧啊，你怎么在这儿？”
　　陌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觉一辆红色跑车停在了站台前，坐在副驾的女人探头询问，她身边还有个年轻男子。
　　——并不是脑海中有印象的脸。

　　“等人。”宋亦择随口说了个理由。

　　“我是梁妍，上次在你父亲的酒会上我们有见过面……”

　　“这里停车会被拍。”
　　没等女人说完，宋亦择指了指离候车亭不远的一个监控。

　　冷淡又清晰的嗓音让梁妍意识到自己被下了逐客令。

　　这宋家公子果然还是老样子。她心想。

　　简约的深灰色衬衫，优雅挺立的身形。他的五官深邃立体，藏在镜片下乌黑的瞳仁带着一种冰冷疏离的感觉，不由得让人联想到严肃、高傲，以及对一切的毫不在意。

　　比起上次见面时的模样，今天的宋亦择显得更不近人情。

　　“这样，宋总，那我先走了。”梁妍识趣地点头笑了笑，“下次有机会再见。”
　　“走吧。”她对坐在驾驶座的年轻男子说。

　　男子一边踩着油门，一边小声问道：“这人是谁啊？拽了吧唧的。”显然宋亦择刚刚的态度令他有些不快。

　　“金主。”梁妍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以为我才是你金主。”年轻男子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你是我的小金主，但那个宋亦择，可是我们工作室未来的大金主。”

　　梁妍伸手轻轻描摹着身边男子的耳廓，以作安抚，视线却定格在后视镜——宋亦择依旧坐在站台，笔挺的身形透露出一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模样。

　　谁都不会想到这个随意坐在公交站台的男子，是ST文娱的首席执行官，也是国内最大传媒集团ST集团董事长宋海林的儿子。

　　他在等谁呢——梁妍忍不住好奇。

　　…

　　跑车的引擎轰鸣声消失在下个路口。

　　宋亦择抬手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

　　正当他起身准备离开，一辆公交车恰好到站，一个看上去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走了下来。

　　男孩抬头望着四周的高楼大厦，脚步却不自觉地原地打转，一副迷了路的样子。

　　宋亦择好奇地打量着他——
　　戴了顶牛仔布的棒球帽，肉嘟嘟的小脸上一双大眼睛显得格外有神，不知是因为天气热还是心里焦急，双颊被染上一层红晕，他背着个面包超人小书包，胸前还挂了一部手机。

　　男孩似乎也察觉了他的视线，走到宋亦择跟前，仰头向他问道：“你知道恒荣大厦在哪里吗？”

　　没头没脑的问话让宋亦择有些意外，但他还是指了指远处被玻璃幕墙包裹着的尖顶建筑下意识地回答：“那里。”

　　“在发光的那个吗？”

　　斜阳确实把男孩的目的地从别的楼宇中区分了出来。

　　“对。”

　　“好的，谢谢叔叔。”男孩冲他轻轻点了下脑袋，便沿着街道朝着建筑的方向走去。

　　宋亦择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孤立于涌动的人潮之间，有些不太放心，叹了口气，索性摘下眼镜小步跟在了男孩身后。

　　…

　　“你根本不知道我到底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
　　“你在乎过吗？每天下班回来像个废人一样躺在沙发上，你有正眼看过这个家吗？”
　　“随便吧，如果两个人的婚姻最后落得只剩我一个人在努力维系，那你索性开口吧，这样我们都能解脱。”

　　许清如说到这里情绪仿佛难以自持，在眼泪即将涌出眼眶的那一瞬间，她扭过了头。

　　“卡——可以了。”

　　坐在摄影机背后的男人话音刚落，许清如便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换上了她常见的略带笑意的表情。

　　“怎么样陈导，还行吧？”

　　“清如姐，客气了，叫我子驰就行。”戴着帽子的年轻人冲她笑了笑，“刚那段很好，是今天见过最好的表演了。”

　　陈子驰看着面前许清如的脸，感叹即便试戏阶段脱离了服饰和妆发的加持，一个好演员戏里戏外也能带来截然不同的气质表现。

　　“那我回去等通知？”许清如拿起放在桌上的剧本递还给陈子驰。

　　“嗯，清如姐，您先回去休息。之前拍的见组照和刚刚试戏那段录像我都会给总导演，等他考虑完我们第一时间给您信儿，您看这样行吧？”

　　“好，那您继续忙。辛苦各位。”许清如一边和工作人员点头示意，一边轻轻关上了试戏间的房门。

　　陈子驰目送许清如离开后，重新看了遍刚拍下来的试镜片段。

　　这场戏是一个饱受丧偶式育儿之苦的母亲和她丈夫的对峙。

　　许清如的表演与别人不同的点在于她选择了一种平静却暗流涌动的处理方式。

　　最后的几秒的镜头里，她的眼神是一种濒临放弃的恳切。像是一个挣扎到最后一秒才意识到一切都是徒劳的求救者，眼底的气势逐渐消散，化为漫无止境的空洞。

　　在没有对手演员的情况下，单看监视器里的表演，已经是成品级。

　　只是——
　　“这就是许清如啊，第一次见，确实漂亮。”
　　“真的，不愧是曾经的影后，刚哭得我都心疼了。”
　　“你还挺入戏，哪轮得到你心疼。”
　　“也是，但她之前不是被那个谁包养然后息影了么？好多年没见，怎么又复出了？”
　　“我哪儿知道，可能人家玩腻了吧，堂堂影后最后落到来我们组试镜。”

　　房间角落里几个嘴碎的选角组同事在那里嚼舌根。

　　陈子驰低头抿紧了嘴唇，胸口涌出一股无名火。他正想制止，房间的门突然被打开，那个高挑修长的身影又重新回到了房间。

　　“是啊，玩腻了，又重新出来找活干了。”

　　许清如倚靠在门框边，先前穿着的风衣被她脱下来拿在手上，露出一件简洁的白色T恤。淡褐色的头发被随意地垂在胸前，整个人显得慵懒，却又意外的光彩夺目。

　　她的视线随意扫过房间里的工作人员，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大家却不敢与她对视。

　　“不、不是……不是那个意思……”角落里有人小声嘀咕。

　　“哦？”许情如微微倾过头望向那里低着头的工作人员。

　　她的五官俊俏且浓烈，即便今天未施粉黛，乍一眼看上去还是很有攻击性，和“清如”这两个字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对不起。”陈子驰向她走近了两步，开口道，“让您不愉快了，我们的问题。”

　　许清如轻轻笑了笑，“陈导言重了。”她拿过先前落在房间角落里衣架上的背包，背在身上，换上一种轻松的口吻说：“背后议论可以，多等几分钟，别让当事人听见。”

　　这话理所应当是讽刺，但陈子驰望向许清如的脸，却看到意料之外的真挚笑意。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的笑容也不含杂质，仿佛她真的只是善意提醒。

　　他犹豫了片刻，向她微微点了下头：“清如姐，有时间吗？我想请您下楼喝杯咖啡。”

　　许清如望着面前陈子驰，第一次看清被他压低的帽檐下的五官，是一张远比他的穿着打扮年轻的脸。

　　“可以啊。”许清如笑着站起身，瞥眼看了下角落里做贼心虚的几个工作人员，“那这次我真走了，辛苦各位。”

　　“许姐慢走，许姐慢走。”先前那几个人倒抽一口冷气，赶紧送客。

　　许清如没再给他们一个眼神，径直朝门外走去。

　　…

　　咖啡厅里人声鼎沸。

　　“你想喝什么？”陈子驰望着柜台上方的屏幕，被琳琅满目的新品迷晕了眼。

　　“冰美式就可以。”许清如没有抬头。

　　“好的。您好，一杯冰美式和一杯燕麦桂花拿铁。”

　　许清如听了之后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陈导的口味还挺少女。”她望着他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
　　脱离了工作场合的陈子驰，没了先前冷静专业的样子，倒像个涉事未深的小弟弟。

　　他害羞地挠了挠头说：“看上去很好喝。”

　　“你多大？”许清如很自然地和他搭话。

　　“比你小三岁。”

　　“你知道我的年龄？”

　　“见组照上有备注出生年份……”

　　“记这么牢？”许清如又是那副带着点逗弄的表情。

　　陈子驰没搭话，低头喝着他的咖啡。

　　他其实很早就认识许清如，在电影学院的校园里。许清如是比他大三届的学姐，所以他才会记得这么清楚。但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他都是个籍籍无名的旁观者。

　　许清如在她大一时候就机缘巧合参演了一部名叫《四面楚歌》的独立电影，导演张潞成现在已然是行业里的标杆人物，但当时他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那一年，谁都没想到这两个新人的组合竟能碰撞出那样的火花。

　　电影在国内外多项影展拿下奖项后，大家都以为他们二人从此平步青云，当然张潞成也确实做到了，但是许清如的职业生涯似乎就没有那么一帆风顺。

　　刚得奖的那几年，她稳扎稳打，继续完成学业，虽然电影、电视邀约不断，但她对剧本的选择依旧保持谨慎，除了一部极小众的文艺片，一直都没有新的作品问世。

　　直到她大四毕业那年——

　　她先是被狗仔拍到和业内知名的金牌制片几度同进同出一家小区，并且配上了各种煽动性文字。
　　从“影后接班人许清如身陷包养丑闻内幕”到“女明星陪睡价目表：许清如荣登榜首”，各种真假难辨的八卦标题愈演愈烈。

　　当时许清如也不过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她签约的经纪公司有对外发声，但公众们并不买账。毕竟在这个行业，人们原本就更容易默认，一个年轻女演员的成功背后一定有资本的扶持。

　　以当时那件事为由头，许清如不仅成了公众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成了狗仔们青睐有加的流量密码。

　　之后没多久，许清如抱着一个小孩去医院的照片也被狗仔放到了网上。

　　一时间，放浪形骸、私生活不检点、在校期间隐婚生子、代孕各种真假消息满天飞。这直接导致许清如的公众好感度直线下滑，从倍受追捧的最佳新人女演员、影后接班人，直接跌落到无人问津的谷底。

　　陈子驰一想到这些，心里便有些惋惜：“对了，刚从工作人员其实也没什么恶意，他们就是难得看到明星来试戏，在那儿瞎起哄。”

　　“我知道。”许清如看着他一本正经解释的样子，微笑着说，“我也只是提醒一下，没有针对谁。”

　　“回头我也说下他们。”陈子驰犹豫着开口，“现在绝大多数的明星，一听要试戏，就不演了。但你和他们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许清如接着他的话说，“现在给我的机会可不多了，得好好把握。”

　　“怎么会……”

　　陈子驰本想说些安慰的话，但一时间又觉得自己区区一个演员副导，哪来的资格随便安慰别人，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我挺喜欢演戏的。”许清如抿了口面前的咖啡，“有机会的话，还想继续演下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有些不太一样，陈子驰看着她，回想起好多年前他大一入学的时候，许清如在学校的开学典礼发言，寄语新生。当时她穿着白色的学院文化衫，也是类似的表情，但更自信，比现在少了些怅然若失。

　　他突然有种冲动，想开口告诉她，她是天生的演员，一定能继续演下去。

　　但就在这时，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小男孩突然跑到他们桌前，站到了许清如的身侧。

　　小孩拉了下许清如的衣角，他声音很小，但陈子驰能看出他的口型似乎是在说——“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