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我来到草原,
见到贫瘠土坡开出的艳丽玫瑰,
看到湛蓝天幕拖着翅膀飞过的鹰,
听到柴堆上落下的风声,
最后认识你。
之前我没有想过我会在这里见到那么一个年轻的人:太阳下面他赤裸着臂膀,整个人呈现出晒成不是古铜色的黑——
一个帅气的野蛮人。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继续沿着小石滩前进。远处架着一座木桥,很难不去想到以往红军长征飞渡的泸定桥。
“别往那儿走,”他挥了挥手,露出一口白牙,操着一口不熟练的带着口音的普通话,“下大雨涨水,很危险。”
“你在和我说话吗?”
我有些意外,毕竟在野外遇上的一匹狼主动和你搭话的概率可不大。
他皱着眉头,像风刻下的木桩皱纹,“我在叫那群小孩。”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是一群背着画板,手上提着画桶准备写生的学生。
不过现在他们很明显不是在画画,因为他们正一脚深一脚浅得在往河里走去。
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夏天的时候天黑下来的时候别往水里去,尤其是它有明显的乌云压下来。
但是谁青春的时候会听别人的劝告呢,毕竟青春,就要保持鲜活,独立特行,这是他们的特权。
“你也是来这里画画的学生?”他冲回头看过来的学生们晃了晃手上铜色的东西,目光却看着我,“那么把你同学们叫回来吧。”
白色的浪撞上了一块石头,我听见我的笑声和它一起被撞破,“我工作了,”
风把我额前的刘海吹散,我伸手拨了一把,看着被岸上老师提小鸡带走的学生,“毕业很多年的那种。”
“啊……”他拿穿着靴子的脚踢了踢鸡笼,惊得一片母鸡咯咯咯得扑扇翅膀四处乱飞,“你们汉族人都看不出年纪。”
他蹲在坡上居高临下得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挠了挠鼻子,“你想要骑马吗?”
那群鸡好像快要被撞的头破血流,我在他身旁的白马抽的响鼻里突然有点鬼迷心窍,“如果你可以带我的话。”
“要收费,可以吗?”
他好像脸红了,但是太黑,我看不清。
“你太瘦,要夹紧。”
他在我身前扯着马绳,我被马鞍硌得屁股疼,下意识往后靠,被他轻轻拍着腰让我坐直。
其实我以前一直都对他们这个族群有偏见,比如他们野蛮,体味很大。
但他身上只有股好闻的味道,我是指那股属于呼吸到的自由的空气味,清新特别,我从没有闻到过的那种。
草原的大,可以让你觉得世界上只有你身旁的一方世界,我从马上看着他头上的辫子,蜷曲的头发顺着他的额边往下爬,杂乱无章得生长。
“这是我的牛,我的羊。”他指着远方的黑色群体颇有些自豪得说,“这是我的帐子。”
“我没有父母,只有头顶的长生天,所以都是我的。”
“你是草原的主人,”我看着他,莫名品出了几分脆弱味道,我突然就想到了成吉思汗,因为他们一样,都是草原的霸主,注定血液里带着征服欲的力量因子,“所以这些都是你的。”
他们或许不适合中原,但一定适合这片土地,因为这里自由,毫无拘束,这就是一种吸引人的特殊文明。
“不,它们都是自然的,我只是短暂得拥有它们。”
他说这话的时候,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是被镀上了一层柔柔的金光。
我们在越过这片草场的时候,天毫无预料得放晴了,一片带着水坑的草甸波光粼粼的,我告诉他,我想看星星。
脑子里却不可避免得闪过了他的眼睛。
“外面很冷,”他给我抱了件他的袍子出来,捆得我只露出一双眼睛,“但是会觉得浪漫对吗?”
我被他袍子上的毛扎了扎脸,“也不算,只是这样的夜空在城市里会是很少见的。”
“城市没有草原,所以没有星星,”他戳着火堆,整个人红彤彤的,“有草原的话,就能看到。”
“你见过楼房吗?”我被他的话逗笑了。
“有,我的小学,有三层楼,还有一片地可以打篮球。”
“我住的那层楼,有几百米高。”
他有些惊讶,语气里有些遗憾,“我没见过……”
“虽然我看不到星星,”我想到了什么,把我手腕上的银链子给他递了过去,“不过我可以把它摘下来。”
那段小小的银条下坠着一颗漂亮的星星,在火旁下被点活了,发着光。
“送给我吗!”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接过去后很认真得看着,“我们这边没有这样细的链子,它好漂亮。”
“嗯,”我听着他语气里都控制不了溢出去的惊喜,“我把我唯一的星星送给你。”
“我很喜欢你,”他笑的弯起了眼睛,冲我比划,“你比这颗星星还要让我喜欢。”
我才发现,原来他还有颗尖尖的虎牙。
不合时宜得,我想到了一句话,当你驯服了一头狼后,他会变成可爱的狗狗。
“这是什么?”我看着他腰间别上的那个铜色转筒。
“这个吗?”他从腰间把那个转筒拿下来,递到我手上,“这是转经筒。”
我试着转了转,那个漂亮的红色小坠子晃出了个漂亮的弧度,手里握着的皮套上还带着他的温度。
有些感情,我们都不明白从哪里来的,但它就偏偏要野蛮生长。
“你有想过离开吗?”我问他。
“也许,有一天。”他顿了顿,有些不解,“但是,应该不会。”
“为什么要离开?在这里我比鸟儿还要自由。”
原来不是越接近天空就越能学会释怀,毕竟最后我们漂泊几十年,还是要回归土地。
谁都一样,红颜枯骨,最后逃不过黄土一丕。
一夜无梦,我在星空下短暂得享受了隐秘的一场温暖拥抱。
第二天一早他送我去赶回城市的火车,临别时我把钱给他,他却说什么也不要,涨红着一张脸递给我一个包裹,然后我一定要上了车再开。
我拗不过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冲他道,“认识你很开心,我会再回来的。”
“我也很开心。”
他嘴上说着高兴,脸上却是写满的不愉。
最后他按着我的背,半带强迫得把我按进了他的怀抱。我嗅到鼻尖的青草味,想到了他嘴里说的自由。
如果我从小看到大的,不是社会复杂的染缸,不是地铁车厢那般拥挤的沙丁鱼罐头,而是看云雾飘散,看成群的飞鸟从天幕掠过,看变成碰在石头上砸出的水花,会不会让我自由起来?
可是人活着总要为了生活,我磨磨蹭蹭半天,还是在检票员的催促下拎着那个包裹上了火车。
他离不开草原,我也离不开我的枯燥生活。
不过成长几许,我还是不习惯离别。
火车带着窗外的景色加速向后倒去,短暂的昨天突然像倒带的电影节片,我打开他给我的包裹,里面躺着的赫然是那支被我摇过的转经筒。
我脑中闪过一片短暂的空白,受到感应似得连忙向窗外望去——
风马旗下,一匹白马正卖力得飞奔,明明落后了那么多,我却感觉我能清晰看见他四散在空中的汗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像什么?像断了线的珍珠。
除了泪水,我很奇怪我竟然会想到这样的比喻,眨眼的瞬间才发现,原来我早就滴了好多泪水在他给我的包裹布上,晕出一片深色。
他们的信仰就和我们的道德一样,虽然没有死板得规定,但又实在得束缚着他们,也促使他们野蛮生长。
我做了我人生里最大的一次决定。
我留在了神山脚下,那里有湖有草原,风沙漫天。
这么一过就是很多年。
因为我在草原遇到一匹狼,他贡献了他的所有浪漫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