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世》厄鸢

2、第一章

　　凡界，鸣风朝东属域北边境——

　　乌鸣山，本为"无名山"，也不知哪个时期的官员被贬之后寓志山水而改的名，总归音一样，也就没有多少人计较；倒是山脚下的那片林子，好些年前开始邪乎起来，初初就是些浅浅绰绰的影子，只当是眼花或雾气，直到几个年轻人深入林中打猎，失踪了一天一夜，家里人都快找断了腿，找到了后，见几个小伙子满身浴血只剩一口气，又差点没哭丢了魂，那断腿丢手的惨状，直把人吓得两眼翻白双股战战。

　　出事的和找人的都是临着林子的孟塘村里的，村民们慌了神，同村长一齐去县里求援，那时的县令不是个会管事的，几句含糊话将一众村民打发回去，村民们白跑一趟，回到家心还惴惴不安，耐不住恐惧又跑了几趟，结果援助不了了之，林子闹鬼却人尽皆知，“鬼林"一名传响开来。

　　有不信好来事的人真去了，再也没出来。

　　孟塘村的人无法，只得与林子划清界限，告诫小孩子和外来人别往林子走。

　　最初出事的几个年轻人，有幸却是救了下来，那年刚好村里接济了个同姓的外乡人，医术高超，竟是将本只剩一口气的人生生救了回来。

　　外乡人只说她姓孟，村民便尊她为"孟婆婆”。

　　十来年过去，村子与鬼林相安无事，孟婆婆成了孟老婆婆，靠着医术渐渐在周边打响名声，当初趾高气昂的县令前几年被弹劾丢了乌纱帽，没了权，靠着钱还得给孟老婆婆赔个笑脸，才求得医，尽管老婆婆并不吃这套。

　　孟老婆婆没有亲人，也没收徒弟，先在市集里捡了个六七岁小男孩，叫孟朗夜，前几年又在塘边捡了个木盆，里面是个未满岁的女婴，叫孟繁星。

　　孟朗夜沉默寡言，孟老婆婆捡到他时小孩子已经记事，却不想着回家，一开始有些体弱，养了两年也自己帮着干活；孟繁星先天不足，婴儿时冻坏了身子骨，一受冻就生病，但小姑娘天性活泼开朗，娇憨讨人喜欢，又常年带着病气，总让人心疼怜惜些。

　　暮春气温不算低了，孟繁星在床上躺了一个冬天，早就心痒痒想出去撒欢儿了。

　　今儿天气不错。

　　孟繁星软磨硬泡，终于得了允儿，一大早喜滋滋盘弄了个半成品的丸子头，手里拿着小风车，笑嘻嘻同孟老婆婆道别，快快活活出门玩去。

　　哥哥孟朗夜一早出去挑水了，这会儿见不到人。

　　满坡的花儿娇艳艳，小姑娘采了些，满足之余又开始可惜因体弱而从未见过的雪。

　　冬天防着风儿，纸糊的窗都用木板订上，孟繁星只有在进门走人时，才能从开合的门隙处看见台阶处铺的洁白的雪。

　　洁白的……诶？

　　孟繁星眨眨眼，有些困惑的看着花丛里冒出个洁白的小团子，一颤一颤地，又转过头，立起长耳朵。

　　——是兔子！

　　孟繁星心里雀跃一声，眼睛亮晶晶的，向着兔子扑过去。

　　小兔子受惊躲开，一跳一跳朝着某个方向而去。

　　孟繁星兴趣正浓，追着小兔子，无知无觉地跑入鬼林。

　　小姑娘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鬼林浓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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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繁星跟丢了兔子，还未来得及沮丧，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围的环境很暗，深褐色的树干比小姑娘人还粗，枝丫高高，深色树叶将天空遮得密不透风，雾气浓得看不清四周，似乎哪哪都是路，又哪哪都是死路，就是找不到归路。

　　像孟繁星这般年纪的小孩儿，都是被鬼林的故事吓到大的。

　　小姑娘害怕得眼里蓄起泪，几米之外的雾里就好像有什么在看着她，或者就在她身后，有怪物在悄无声息地靠近，她脚下像生了根，迈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肩膀僵硬，回头看一眼好像都是妄想。

　　她只会悄悄的蹲下，把头埋进膝盖里，蜷着，放缓自己的呼吸，心跳却越来越快，她觉得心跳声好大，她一定会被发现，可又控制不住，一下子涌上来的无助委屈让她克制不住地掉眼泪。

　　鬼林深处传来细细的呜咽声，游荡着的黑色影子被吸引，不断朝着声音源头飘去，黑影里缓缓亮起猩红的眼睛。

　　同时而来的，还有草叶摩挲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靠近。

　　孟繁星听到自己在抽泣，可控制不住，她心中慌乱，脑袋空白，她感觉到危险在一步步靠近。

　　但危机感却又刹那消失。

　　是我感觉错了吗？还是我已经死了？

　　孟繁星迷迷糊糊想。

　　现实给了她第三个答案。

　　——有人轻轻拢住了她。

　　抱住她的人轻拍她的背，那手是温热的。她伸手，攥住一片衣角。

　　她得救了。孟繁星想到这，抽泣声渐渐变大，她扑进这人怀里，既后怕又委屈地哭着。

　　一只洁白的小兔子从草丛中冒出个小脑袋，红豆豆眼注视着眼前的场景。

　　莹白的蝶点着幽幽蓝光，在一片迷雾中翩跹舞蹈出一片干净的希望，小姑娘哭的脸蛋红红，她攥住一片衣角，玄衣少年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墨发如瀑，肤白胜雪，藏青色的绸缎遮住他的眉眼，动作温柔，如沐春风。

　　小姑娘的哭声渐渐消下去。

　　孟繁星抬头看他，把自己看愣了愣，断断续续的抽噎，却一时忘了遏制。

　　以孟繁星的小脑袋目前还想不到除了"好看"以外的其他形容词，她傻愣愣的，脸上还挂着金豆豆。

　　玄衣少年拿出手帕，擦去小姑娘的眼泪。

　　孟繁星猛地回过神，看看手帕，又看看对方刚刚被自己哭上眼泪的衣服，脸红了一大片，小声道:“对不起姐姐，弄脏你衣服了。”

　　被美色冲击的意识回神，小姑娘才注意到他覆眼的绸缎，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姐姐你……看不见吗？”

　　少年被她的称呼一愣，哑然失笑，小姑娘却急了心神，松开的衣角又攥住，“我奶奶医术很好的，你跟我走好不好？”

　　小兔子早爬上了少年肩膀，竖着兔耳朵。少年把白兔抱下来，递给小姑娘。

　　小姑娘一手环住递来的小兔子，攥着衣角的手却没松开。

　　少年点了点头，小姑娘眼神一亮，改拉住对方的袖子，站起就朝着一个方向急哄哄的走。

　　荧蝶飞舞追随，少年似是无意偏头，明明眼睛被深色绸缎所覆，却叫迷雾中的怪物们，一瞬间感受到被恶鬼森冷注视的灭顶恐惧。

　　蠢蠢欲动的怪物停下了。

　　孟繁星没意识到，不过十几步，他们就从黑暗的鬼林深处走到阳光倾洒的小花坡。

　　像是地狱和人间，本就只隔着这十几步，只要迈开脚，就能回到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