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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桑在一棵大橡树下坐着，树下的草地细软，不远处就是碎银般的湖面，湖对岸还开了一大片黄水仙。美景当下，怎么看都是个午睡的好时光。但她是不久前才被少爷买回来的奴隶，要是大白天睡觉被看到，绝对会被打个皮开肉绽。
这会儿能在湖边偷闲，还是多亏了少爷的好脾气——这话说出来谁都要嘲笑的，毕竟少爷是个闭门不出的画痴，每天表情阴沉，不爱说话。少爷明明很有钱，却长得一副没吃饱的样子，高高的身体又薄又窄，皮肤惨白，两颊微微凹陷，女仆们见了他都会绕着走。
但阿桑觉得少爷还是挺好看的。自从被卖到这片陌生的土地，她已经见识过了五颜六色的眼睛，但还是少爷的眼睛最吸引人，那幽幽的绿色好像会把人吸进去一样。而且少爷也对奴隶很好，除了让自己当他画画的模特外，基本不下什么命令，阿桑只要每天花点时间在画室里待着不动就好，无聊了就盯着少爷的脸看，看多久都觉得新鲜。
少爷还允许奴隶在庄园里随意走动，前提是不被老爷看见。好在戴莫克庄园很大，阿桑可以每天游走在矮墙和树丛间。比如，当派发的粗麦面包不够吃的时候，她就会去庄园后面的菜地摘点什么，园丁对阿桑的偷盗行为也好心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片刻之前，她就是在湖边洗了几片莴苣叶和一根手指细的红萝卜，生吃也非常香甜。一个奴隶能有这样的自由，阿桑已经很感激了。
这是阿桑在庄园生活的第十天，自己只摸清了两三句这里的语言，所以依然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少爷、老爷又是什么人。但此处的人长得那么不一样，她觉得这里必然是个很远的地方，自己应该再也见不到爹和娘了。
阿桑想不了太复杂的事情，微风带着湖面的水汽吹来，惹得头脑有点昏沉。为了压下睡意，她哼起了歌。
“桑，你的歌还是这么好听。”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阿桑吓了一跳，没哼完的歌被咽了回去，反而打了个嗝。后面的男人咯咯笑了起来，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前几天访问过戴莫克庄园的少爷的朋友。和随意套着衬衫马裤的少爷不同，这位来访的贵族每次都是一身笔挺，还会摘下礼帽和阿桑打招呼。
“桑，好听。”
男人把刚才的那句话简化成了两个单词，阿桑这次听明白了。桑是自己的名字，第二个词意思是好，他在夸自己。她有点害臊，赶紧站起来深深鞠了一躬。
“很不错的阳光，不是吗？我来找你们的亚瑟少爷，但我是多么幸运，刚好看到了你——看起来我们的歌唱家很喜欢这湖边！不知道这个谦逊的男人是否有机会再听一曲呢？”
阿桑被男人的一大段话搞慌了，但看到男人指着耳朵，就赶紧硬着头皮把刚才的渔歌唱了下去，怕再晚点会惹这贵族生气。男人咧嘴笑了笑，干脆地席地而坐，从外套内侧抽出一个本子开始涂写。
她看不懂男人写的是什么，嘴里的歌也因为紧张而有点跑调。一首唱完，阿桑不确定要不要继续，但看男人写得认真，就清了清嗓子，随便续了一首唱起来。
刚起了个开头，歌声就戛然而止。主宅阁楼的窗户里一下一下地闪着反光，从她站着唱歌的角度刚好看得到，这是少爷用手镜打的信号。旁边的男人见状也识趣地起身，一边拍打着下摆沾上的草屑，一边收起本子：
“‘沉默是金’，亚瑟把这句话贯彻得很好。他本可以直接告诉女佣的，或者摇个铃铛什么的……好啦，我们上去吧，桑。”
男人向阿桑比了个手势，自己先一步走向主宅。她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有些忐忑。
直到迈上通往阁楼的阶梯，这个健谈的男人都没再说什么，只是隐约哼着奇妙的小曲，听起来有点像阿桑的渔歌，但又不完全一样。两人拾级而上，最终抵达了主宅最顶端的房间——少爷的画室。男人轻敲两下虚掩着的房门，便推门走了进去。阿桑一只脚才跟进去，就听到少爷有点恼火的声音：
“我说过我不想再见什么艺评家了，厄温爵士……”
“亚瑟，你生气的时候总是叫我爵士，但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可以给你忠实的艺术追随者一杯热茶吗？”
“厄温，你知道你可以自己去找女佣的。”
“好吧，好吧，我只是想来为上次的事情道个歉。奥古斯特那个老头子说得太过了，我以为他不是个混蛋来着！我跟他在马车上吵了一架，当然，下车前没忘了给他的礼帽里放了点嗅盐……”
“往礼帽里？”
“正是，礼帽里的嗅盐！让他自以为是的脑瓜子清醒清醒吧！”
两个年轻贵族对视片刻，都笑了出来。少爷平日里像吊丧一样的表情终于舒展了些，嘴里低声笑着，而来访者笑得更加夸张，看起来快要背过气去，只有阿桑安静地站在门框下，听不懂便不打扰。待笑声止住，男人沉默片刻正色道：
“……但是，严肃地说，我向你道歉，亚瑟。我不该让那些画廊里的‘大人物’评判你的艺术。他们……目光短浅又粗鲁。我只是希望你的画能够被人看到价值。你是一个杰出的艺术家！”
“我明白，厄温。不用担心，上次的事情没有给我造成任何损失，我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你不必这么好，我知道我做了愚蠢的事情，没有通知你就把艺评家带过来，还由着他对你的作品评头论足……”
“我已经习惯了。就算没有他，我父亲每天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噢，老子爵他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少爷哂笑了一声，看起来他觉得朋友的解释没什么说服力。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片刻的沉默，但立刻被画室另一侧的响动吸引了注意力。房间另一头的椅子上，阿桑不知什么时候裸身坐了上去，身上的衣服整齐地叠在脚边。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我去跟子爵喝杯茶，晚点见，亚瑟。”
访客关门离开，下台阶的脚步声也渐渐隐去。少爷没再开过口，画室里只剩下细微的炭笔摩擦纸张发出的沙沙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