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神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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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隔尘罩缓缓沉降，奉神烛火照亮了庙宇的大半范围。
烛光招摇，驱散了夜间散落于神像肩上的阴寒，却驱不散庙里的诡谲。
金玉掺杂的三十六座神龛渐次罗列在神座下，或精雕细琢，或大巧不工，形制一致却风格各异，可见来处相同。最中央的神像披着一条大而厚重的幔布，披风一般从其背后蜿蜒而下，将三十六座神龛逐次笼住，深逾暗色的幔布下隐隐透出些许轮廓，仿佛藏住了一个世界的秘密。
桌角勉强支撑起了朝夕重伤的身体，烛光微晃，贡果的影子微微跳动，令人垂涎三丈。
太青的不好，这个又太红，不知道摆了多久，那个倒是不青不红，还有股果香，唔，啃一口......
一口呸出去，“涩的？谁不要命啦，贡神还整这么糊弄？”
重重幔布下，从不知名的高处投注下的视线重得人身上一麻，清风撩起朝夕的发丝，不轻不重地撞上她的脸颊，朝夕嚼果子的嘴巴一顿，莫名地感受到异样的注视。
哪来的这股邪风？
是庙里通风好，还是烛火燃太多产生了热胀冷缩？
庙里为了清净贡神，力求无孔可入，泼滴水到地上都渗不下去，哪来的风？烛火大燃，确实能引起对流，科学研究证明对流会产生风，但话又说回来，对一个穿越者讲科学——她能站在这里不就是最大的不科学？
朝夕抹干净嘴巴子，讪笑自语道：“哈，总不能真有神？”
风又来了，这次撞上了朝夕踩在供桌上的那条腿，劲儿不重，却也让人后退了两步才站稳，抬眼去看，庙中烛火静默地肃立，目之所及处的光与影都没有一丝的动摇。
嗯，“山鬼，妖精，神？”
没想到还能碰见比穿越更神奇的事——人到底还是得活着，活着能遇上的事儿一件比一件更出奇。不过上帝仁慈，夏娃摘两个果子都还被赶出了伊甸园，轻贱人命的星际时代，神明难道会更好性儿？
自个的命自个得当回事，朝夕想想措辞，“小可，鄙下，信女？”
真怪，姥当初领她去教堂领鸡蛋的时候，她听人家祷告的时候怎么就睡着了！
“神呐，”朝夕捂着疼得发木的伤口，靠在案桌的木腿上琢磨着怎么劝劝他大方点：“俗话说啊，种善因得善果，信女长这么大，不能说一点法没犯——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但总体来说还是遵纪守法的，也该得善果，更何况这回不是我想来的，要不是外面人把我关进来，请我也不来！”
哎，话说回来，你那些信民还说她悖逆呢，都悖逆了，吃你两口贡品又咋啦？
朝夕掂了掂手里啃了一口的“善果”，继续瞎扯： “于公呢，这庙这像这果子哪个不是人供的，你是神，我是人，我人吃点人供得的东西过分吗？于私，咱也不是白吃白喝，今天吃你一个，等东山再起以后还你一车，哎，你别不信，我家加尔最会挑水果，到时候给你挑最大最甜最好吃的拿来，不比你这几个土了咔好？”
风停了。
啧，真难为人，啃两个果子还跟祂得做次法，就算是神，怕也是穷神、抠神、小气神。
“同意了？”朝夕歪歪头，“同意的话，可不兴刮风了！”
两个果子而已。
神庙默然肃穆，连烛火都透出来一股静谧的安详。
半天没动静，朝夕小手一背，觉得自己又行了，直冲上方神像竖起大拇指：“好，好神！阿门阿门谢谢神！”
咏叹调懒洋洋地砸在神庙里的地板上，听不什么恭敬，倒是平添了几分热闹。
布利泽德人敬神是很虔诚的，上一层桌案必然放着荤食，油脂被火烤过的烟熏味早在上面暗暗勾搭朝夕半天了，一顿念叨，腹中饥饿已不能忍，朝夕撸胳膊挽袖子，一派跃跃欲试。
帷幔轻舒，光影跃动，在吭哧吭哧和桌案、贡果作斗争的人影上方结成了一层淡淡的阴翳，但朝夕心无旁骛地连自己身上的伤都顾不上，又哪里管得着什么神神鬼鬼。
古人言：“唯美食美景不可辜负”，朝夕自诩最尊古崇圣。
伤口的鲜血滴在她脚下，健将汇成一滩艳丽的水色，受伤的人顾不上止血，却对头顶一口够不着的饭食孜孜不倦地索求，她求索的态度也太过执着，孜孜不倦的她站在万千烛光中，仿佛也成了一根流着烛泪、永不熄灭的奉神烛火。
哪怕万千烛光皆有所求，眼前的这根也太过不长进，谁会如此不知悔改地贪求着案桌上的一根兽腿，忒没出息！
桌案造得委实太高太大，朝夕已经一米六八接近一米七的身高，踮起脚还摸不到桌面下方的纹路。
哎呀，烦啦，朝夕跺脚，踱了两圈，提脚就踹，“哐”的一脚踹在桌腿上，指望把兽腿儿摇下来，谁料连踹三脚，桌案纹丝不动，连那东西的影儿也不见得摇颤一下。
到底哪个缺德的把桌子造得这么高？
朝夕揉着脚尖，恨得直咬牙， “玛德，防谁呢这是？”
照你这么贡神，神他本人来也吃不着，还指望人家保佑你，做你的春秋大梦！
又踱了几圈，朝夕越想越气，你就说吧，整这老高咋寻思的呢？
“咋，供桌高了心就诚了？桌腿儿钉死了求神就稳了？神就长得好几米高？他是巨人吗，巨人族的神也不能保佑你们这些小卡了蜜吧？”
人用臆想造神，贡来贡去，贡到最后能不能分得清起庙上香、诚心跪拜，拜得究竟是神还是心中的欲望。
就想吃口饭，赶唐僧西天取经了，神拦完人拦，走一步八个跟头！
吃不上不吃了！把人饿死吧！
朝夕怒发冲冠，身上的链子都拖不住她跳高： “求神求神，求泥马的神！”
这一嗓子惊得烛光齐颤，点燃他们的信徒也想不到有人会翻脸如翻书，还翻得如此快，如此不委婉。
奇也怪哉，蝼蚁忙于贪生，可蝼蚁竟然只贪求生？
那张苍白的脸在烛光的映衬下有一种透支生命力的勃勃生机，生动得令人心折。
大抵是跳得太高了，链子一坠，朝夕不得不捂着伤口坐下来，这一坐真是退一步越想越气： “什么东西，小气.......诶，腿儿？”
风声从头顶响起，骤然砸了朝夕一个见牙不见眼。
嘴上话头一转，歌功颂德的词儿是说来就来：“哎，真神！您一定是真神！怪不得人人祭祀您，什么是德才兼备？这就是德才兼备！什么是有求必应，这就是有求必应！什么是大慈大悲？这就是大慈大悲啊！”
好神，好神！
一缕流淌下来的烛光调皮地跳进人脸颊的汗滴里，飘落坠地的一瞬间竟也折射出了灿烂的阳光。
庙里的一分动静传到庙外就变成了十分折腾。
啧，老鼠就是老鼠，神庙里也不见消停。
倚坐在神庙门口看守的单兵不耐烦地推了一下舱室操作盘上的档位杆，决定对那个不知敬畏的犯人来一番小惩大诫。
当一个文明拥有高度发达的科技时，善良会变成一种奢侈，因为残忍没成本，三思不等人。
档位轻推，上千斤的锁链就仿佛顽童手里的丝带，随着主人的心意伸缩晃动，不出意外地从里面传来了几乎堪称动荡的精神波，还有几声不明所以的动静。
呼、呼，嗬......
咳咳咳......
单兵嘲讽地勾起嘴角，这群贱民活着就是一种耻辱啊！
拥有着神圣至上血统的欧人向来奉行坦荡，他们认为万物沐浴在神明的目光下，没有什么是不能对外展示的，不加遮掩地展示自身的感受更是对神主的忠诚。
门后那只受了教训的虫子没有尊贵的血统，那常人难及的脆弱肌理让它更加难以忍受痛苦，学不乖的它在受到上位者的惩戒时并不会展现出令人满意的反应，只会像现在这样艰难、缓慢地抽气喘息。
怪不得布利泽德是神弃之地，荒星的虫子太过顽固，哪怕置身神庙、沐浴神光，也洗不去那一身的鬼祟。
单兵透过舱室上面的透气窗瞥了一眼天空，跟着一起仰头的机甲反射着不详的暗色，这雾蒙蒙、灰突突的天气哪里比得上副星上方璀璨明媚的夜空。
垃圾的星球孕养着这些垃圾一样的人。
又过了几个日夜，神庙的门终于开了一条缝隙。
掌权者发话，悖逆者的处置已经下来了。
单兵轻推了一下操作杆，铁链就不可违逆地将朝夕往外拖，彼时朝夕懵懵然地抱着啃了一半的新兽腿，努力地向神像招手告别。
难怪祭祀祂，这确实是个好神。
不提门口的单兵看见朝夕怀里的肉腿时，脸色青的可以进去里面的神龛上当个门神，就说肉食确实补充能量，啃了这些天大腿，朝夕的伤都好了大半，如果束缚她的铁链不一直破坏伤口，恐怕今天门一开，出来的就又是一条响响当当的好汉。
好汉还没来得及养好，半死不拉活地被地塞进才半米高的囚车，那车真是简陋，头抵着膝盖，手臂环抱着腿，几乎把自己团成一个球也差点要坐不下。
布利泽德没有人-权啊！
阳光落在她的黑发上，稍稍驱散了一点这些天在神庙里的阴寒，然而黑色的幕布兜头一遮，世界又归于一片黑暗。
好好好，连阳光都吝啬，索多玛在虐待异端上面真是天赋异禀。
押送囚车的队伍一路沉默地前行，朝夕再次得见天光已是在赤城的城下。
感受到本源的精神波动，四象冲天而起，腾跃闪现在城墙上耀耀生辉。不见的这些时日它们灵性更甚，空中白虎咆哮慑敌，玄武瞋目震皇，朱雀振羽而飞，青龙腾云俯冲，绚烂的各色流光碎尘般飘落，一片流光溢彩。
神话里的生物降临于世，虚幻与现实有一瞬间的融合。
作为二者的联结，从血脉深处而来的呼唤让人泪眼朦胧。
只是想让人像人一样活着，这就是悖逆？
朝夕抬头仰望，近乎痴迷。
随着四象腾跃而起，城内反叛的逆民们开始阵阵骚乱，对着这边蠢蠢欲动，黑压压的城卫军分流开来，大牧者黑着脸快步至前，指着朝夕怒问： “你想一人死，还是万万人都不活？”
连日的攻城不下已经耗尽了这位以暴躁著称的大牧者的耐心，谁也没想到上了锁神链，反城外面的精神壁垒还是如此坚固，罢了，外攻不下，不如谋其自溃。他敲着那位来援单兵的机甲，威胁道： “这里装载三枚M-934的破城弹，一枚就能毁掉小半颗行星，告诉你！城主大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要不是此城干攻不破......
要不是皇星那边对资源催得紧......
要不是联邦法为防临泽而渔对秽多的死亡量严格立法......
大牧者望着天上更加狂怒的守城兽，恨不得将眼前人喝血嚼肉，厌恨地甩出一句： “你选！”
有了主星调过来的重兵，本不该给这些该死的虫豸一丁点的脸面，奈何摊上了一个心慈手软的城主！
真盼着你们悖逆到底啊！
别选了，悖逆到底吧，让他好好杀上几天。
“一人伏诛，不连坐无辜？”朝夕对着眼前这个一脸不情愿自己答应的大牧者摸不着头脑，按理来说敌人喜欢的，我们就要大力支持，轻拂一下右肩的伤口，上面溢出的精神力气刃将手指头绞出了深可见骨的伤口，更何况如今形势比人强。
“好！”朝夕一口应下，眼睛一转提出要求： “你起誓，不，你不行，从城主到城卫军，你们都要对着索多玛城起誓：凡识我者，不死不伤，否则你们吐血而亡！”
还敢讨价还价，真是给脸不要！
大牧者的脸几乎在抽搐，骤然凝起的精神力快而重地在空气中发出尖利的音啸，咆哮着向囚车扑去。
坏了，这老贱人不讲武德！
不想力劲在到达朝夕的五官四肢之前突兀消散，只剩余波在朝夕身上崩开了几条细碎的划痕。
“莫要乱杀，”一个红领红袖的黑衣城卫军越众而出，声音死板地传城主令： “城主说应了她。”
在索多玛，城主代表着神，城主的话就是不可违逆的旨意。
几千人一同立誓的场面很是壮观，城主大人起誓光的颜色更是特立独行，但一切在不情不愿举起手咬牙起誓的大牧者面前都不够看。
老人家，总那么爱生气干甚么？
囚车走过大牧者身前，朝夕还在向他摆手，劝他：“ 我祝您长命百岁！”
星际人均七八百岁，时年九十八岁的大牧者： “......”
“贱人！”大牧者阴冷地盯着囚车里那团脏乱的东西，甩袖道：“你以为你赢了？”
天真！施施然地抚平衣袖褶皱，大牧者劝自己别急，等着看这不知所谓人的好下场！
“难为您惦记！”朝夕挥手，扯起一个假笑：“赢不赢的，老子乐意老子高兴啊！欧呦，您手怎么在抖，得帕斯金啦？您可得记得吃药，千万别讳疾忌医，毕竟吃药才能活得跟王八一样长啊~~~”
此话一出，眼见着大牧者身上窜出了几团人高的黑火，火焰燃烧，发出“滋滋”的声响。
囚车准备开动，黑布又被蒙了上来，看不见那张讨厌脸，朝夕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痕，哼笑出声。
气不死你！个老不死的，咋不快点嘎嘣瘟死你。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神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