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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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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赛结束那天的北京,天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铅灰色。
杨珩站在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的玻璃幕墙前,手里攥着刚领到的铜奖证书。证书边缘有些卷曲,那是他昨晚在酒店反复摩挲留下的痕迹。
手机震动起来,是胡谣发来的消息:“我在西单地铁站。”
胡谣站在地铁站出口的槐树下,脚边放着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连夜赶制的设计集。
她穿着那件杨珩熟悉的藏青色连衣裙,袖口还沾着天津宿舍楼下海棠的花粉,杨珩远远就看见她踮着脚尖张望的样子。
“怎么突然来了?”杨珩接过她手中的包,指尖碰到她掌心的薄茧,那是长期握剪刀留下的。
胡谣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抚平他西装领口的一道褶皱。
他们沿着长安街慢慢走,杨珩的手机不断震动。
胡谣看见锁屏上连续弹出的消息,备注都是"苏教授"。在路过国家大剧院时,杨珩终于停下脚步:“苏老师推荐我暑假去上海实习。”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剧院前的水幕。
胡谣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这句话你说过很多次了。”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像是怕被拒绝的告白。
纸袋里装着的设计稿上,隐约可见建筑元素的轮廓,那是她偷偷把杨珩的草图融入服装设计的证据。
暮色降临,他们在前门找了家小馆子。杨珩点了一碗炸酱面,胡谣要了豌豆黄。
吃饭时,杨珩的手机亮了一下,是苏静发来的上海某事务所的offer。胡谣的筷子顿了顿,突然说起天津的海棠又快开了。
回酒店的路上,胡谣在建国门桥下买了串冰糖葫芦。
杨珩看着她小心咬破糖衣的样子,想起高一冬天她也是这样。此刻她的睫毛在路灯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像是某种即将消失的刻度。
在酒店电梯里,杨珩终于握住胡谣的手。她的手很凉,掌心还留着剪刀磨出的茧。
空调的指示灯在黑暗中泛着幽蓝的光,将酒店房间切割成几何状的明暗。
胡谣的后背抵在落地窗上,冰凉的玻璃让她想起天津宿舍里那面总是渗水的墙。
杨珩的吻落在她颈侧时,她闻到了陌生的须后水味道,这不是他惯用的那款海洋调。
“等等...”胡谣的手指插入他的发间,发胶的硬度硌着指腹。
杨珩的领带还松松挂在脖子上,真丝面料蹭过她锁骨时,让她想起下午在西单看见的婚纱店橱窗。
他的手机从西装口袋滑落,屏幕亮起的瞬间,苏静发来的微信预览像刀片般划过视网膜。
杨珩突然将她抱起,胡谣的膝盖撞到了床头柜。
那本《参数化建筑案例集》掉在地上,精装封面反射着窗外的霓虹。
他们的身体陷入羽绒被时,胡谣听见远处长安街的夜班公交报站声,机械女声念着“建国门到了”。
他的手掌抚过她腰侧时,胡谣发现那道被剪刀划伤的疤痕已经结痂。杨珩的指尖在那里停留了半秒,这个迟疑让胡谣突然咬住他的肩膀。
血腥味混着汗水的咸涩在唇齿间蔓延,像极了被退稿通知划破的那些深夜。
当杨珩进入时,胡谣的指甲陷入他后背。
那些建筑模型留下的老茧摩擦着她指腹的薄茧,两种不同质地的疼痛在黑暗中交织。床头手机又亮起来,这次是上海区号的未接来电。
杨珩的动作顿了顿,胡谣立刻用腿缠住他的腰,力道大得像是要把这个身体烙进自己的骨骼。
高潮来临时,中国尊的轮廓正巧被云层遮住。胡谣的视线模糊了一瞬,杨珩的汗水滴在她锁骨凹陷处,那里曾经盛过他的吻,现在盛着某种即将蒸发的液体。
事后,杨珩很快陷入沉睡。
胡谣轻轻挪开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那上面还留着她的牙印。
洗手间的灯光下,她看见自己锁骨上新鲜的淤痕。镜中的女人嘴唇红肿,眼睛里晃动着长安街的灯火,像极了那些被评委否决的设计稿,充满激情却不够“专业”。
回到床上时,杨珩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手机从枕边滑落。
锁屏上是航旅纵横的航班信息:首都国际机场,后天下午三点。胡谣把脸埋进枕头,闻到了不属于这个房间的雪松香水味。窗外,北京城的灯光渐次熄灭,如同她电脑里那些被放弃的设计方案,一个接一个地关闭了窗口。
第二日。
暮春四点的阳光斜切过太和殿的金瓦,将六个人的影子烙在斑驳的丹陛石上。
胡谣落在最后,指尖抚过宫墙的裂缝,那些剥落的朱砂漆皮簌簌落在她鞋尖,像极了锁在天津宿舍抽屉里的落选设计稿,同样鲜艳,同样残破。
杨珩走在最前方,手机贴在耳边,苏静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参数化设计要考虑结构转译的空间叙事性...”他的应答声混着殿角风铃的碎响,在红墙间撞出回音。
胡谣看见他左手无意识地在空中勾画,那是建筑师特有的职业病,连看飞檐斗拱时都在虚拟建模。
“你男朋友走路都在画CAD啊?”董晨阳突然凑过来,冰美式的冷凝水沾湿胡谣的手背。
杯套上“紫禁城600年”的烫金字正在她指腹下皲裂。
拐过乾清宫时,杨珩突然停在阴阳交界处。夕照将他割裂成两个版本:左半边脸浸在金光里,睫毛投下的阴影还像梦圆画室那个为她偷摘银杏叶的少年;右半边却隐在檐角阴影中,下颌线绷出苏静工作室公众号里那些青年才俊的冷硬轮廓。
他转身时,手机屏还亮着通话界面,备注名字是苏教授。
胡谣低头盯着太和殿广场的砖缝。六百年前,这里曾跪满三品大员;如今积水倒映着支离破碎的晚霞,像她设计稿上被红笔圈出的"结构缺陷"。
杨珩终于挂断电话走来,身上带着胡谣陌生的古龙水味,苏静推荐的“适合商务场合的香气”。
“冷吗?”他碰到她冰凉的手指,却先瞥了眼腕表。
五点整,苏静约的线上评图会要开始了。
胡谣摇头,指甲无意识抠着杯套裂缝,里面露出故宫咖啡的隐藏文案:“六百年风云际会”。
远处传来乌鸦的啼叫,当年溥仪被逐出宫时,据说也听过同样的声音。
暮色四合时,后海的灯笼次第亮起,将整条酒吧街染成暧昧的橘红色。
胡谣指间的“北平往事”已经喝到第三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在她手背留下蜿蜒的痕迹,像故宫红墙上那些褪色的漆纹。
角落里,董晨阳和陶文为某个先锋艺术流派争得面红耳赤,酒杯在木质桌面上敲出清脆的节奏。
王晓萱拉着乔子睿翻看手机相册,屏幕上那些婚纱设计图的蕾丝花边,在霓虹灯映照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
杨珩推门进来时带进一阵夜风,他身上陌生的雪松香水味立刻冲淡了酒吧里熟悉的威士忌气息。
他拉开胡谣身边的藤椅,手机屏幕还亮着建筑论坛的页面,那是苏静担任版主的专业社区。
胡谣注意到他的头像已经换成了西装革履的职业照,领带夹是某知名事务所的纪念款。
胡同里的槐花乘着夜风飘落,恰好坠入胡谣的酒杯。
淡白的花瓣在琥珀色酒液中缓缓舒展,让她想起下午在故宫捡到的那片玻璃碎片,当她把瓦片举到夕阳下时,折射出的七彩光斑曾短暂地吸引过杨珩的目光。
但下一秒,他又恢复了那个专业建筑师的眼神,用目光丈量着故宫角楼飞檐的黄金比例。
此刻杨珩衬衫的第二颗纽扣松了,露出的锁骨上还残留着她昨晚故意蹭上的樱桃色口红印。
可他的话题已经转向上海某事务所的BIM系统,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快捷键的节奏。
胡谣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看见窗外河面上游船的灯笼倒影,被涟漪扯碎成模糊的光斑,就像他们之间越来越难以衔接的对话。
当杨珩第三次查看手机消息时,胡谣突然伸手拂去他肩头的一片槐花瓣。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他怔了怔,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提示正好弹出苏静发来的文档:《参数化建筑实践案例精选》。
霓虹灯变换颜色的瞬间,胡谣看清了他眼中闪过的愧疚,但下一秒就被职业性的光芒掩盖,那种她曾经在他熬夜赶图时见过的,全神贯注的锐利眼神。
后海的霓虹在出租车窗上拖曳出长长的色带,像被雨水晕染的水彩颜料。
胡谣靠着车窗,看路灯的光斑在杨珩侧脸上明灭,他正用手机回复消息,屏幕冷光映出他微蹙的眉峰,那是他推敲建筑节点时的表情。
胡谣想好想后来每次见面最终都会演变成酒店房间里的一场□□。
酒店电梯里,杨珩突然将她按在镜面上。威士忌混合着槐花蜜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舌尖尝起来像他们刚喝过的“北平往事”,带着话梅的咸涩与酒精的灼热。
胡谣的后脑勺抵着电梯按键,楼层数字在他们身后不断跳动,如同她越来越快的心率。她恍惚地想,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只剩下这种□□关系了?
“别...”当杨珩的手探入她衣摆时,胡谣别开脸,“我明天早上高铁回天津。”她的声音被电梯“叮”的提示音切断。
走廊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只剩房卡感应器的蜂鸣在耳膜上震动。杨珩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她的拒绝。
房门刚合上,杨珩就扯开了领带。真丝布料滑过胡谣手腕时,她想起后海那些缠绕的柳枝。
他的吻落在她耳后,带着酒吧里沾染的烟味,这个曾经让她心动的动作,此刻却像某种拙劣的复刻。
胡谣突然意识到,他们最近每次见面,似乎都不可避免地走向同一结局,就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见面、喝酒、上床,周而复始。
“学校还有三个样衣要改...”胡谣的手抵在他胸前,触到衬衫下陌生的胸针轮廓,一枚微型扎哈建筑模型。
杨珩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更用力地扣住她的手腕,金属袖扣在她皮肤上压出红痕。
胡谣闭上眼睛,心想也许这就是他们现在唯一的交流方式了,用身体代替语言,用□□掩饰疏远。
当杨珩扯开她衣领时,胡谣看见床头时钟显示02:17。
窗外,中国尊的轮廓隐在夜色中,像一柄悬而未落的剑。
他的膝盖顶进她双腿之间,这个曾经充满温情的动作,此刻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胡谣突然觉得可笑,他们之间现在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了,只剩下这种机械的□□关系。
“我不喜欢你身上的香水味。”胡谣的指甲陷入他后背,杨珩的回应是咬住她肩头的蝴蝶结系带,丝绸断裂的声音像极了她心碎的声音。
胡谣想,也许这就是他们关系的隐喻,被粗暴地撕开,只剩下赤裸裸的欲望。
当疼痛袭来时,胡谣的视线越过杨珩汗湿的鬓角,聚焦在天花板的消防喷淋头上。
那冰冷的金属装置多像她设计中被评委否定的装饰元素,此刻正漠然注视着这场扭曲的交合。
杨珩的喘息喷在她耳畔,带着威士忌的余味,却再也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为艺考到天明的少年。
胡谣突然明白,他们之间早已变质,从相爱变成互相索取,从亲密变成例行公事。
事后,杨珩很快陷入沉睡。
胡谣蜷缩在床沿,看晨光渐渐染白窗帘。
洗手间镜子里,锁骨上的淤痕正在变成青紫色,像她那些被红笔圈出的“结构缺陷”。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突然觉得陌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了杨珩生活中的一个可有可无的性伴侣?
收拾行李时,拉杆箱碾过地上的建筑年鉴,封面上扎哈的作品集正巧被轮子压出裂痕。杨珩的手机在枕边震动,锁屏显示苏静发来的信息:“首都机场等你”。
胡谣轻轻带上门时,电梯正在下行,如同他们之间无法挽回的坠落。
她突然想起杨珩寒假说过的话:“建筑最重要的是结构,关系也是。”现在他们的关系结构,早已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