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青嬛

8、第八章 行行重行行

　　薛慕涛一身白衣，静立在客栈大堂内。蓦然听见楼梯上轻微的脚步声响，幽深的目光微微上移。一袭青衣缓缓映入眼帘。身形袅娜纤巧，气质沉静秀雅。看那身姿，恰是青君。青君的面容在白纱之后若隐若现，薛慕涛眼中掠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随即淡了开来。

　　迎上前去，看着面纱后青君清澈明亮的眼眸，薛慕涛胸口微微起伏，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吐出来的却是只有这么一句话：“青君，你还好么？”青君微微一笑：“青君一切安好，劳烦公子记挂。”顿了顿，青君忆起如意，“未知如意如今可在凝碧山庄？”薛慕涛眸光一闪：“她现时正在敝庄。未知青君昨夜可曾受惊？”青君清越的声音微微沉吟：“薛公子已知此事？”

　　薛慕涛眼中闪过寒芒：“带上来。”语声甫毕，四个蓝衣人已经架上两个人。黑衣上满是血渍，披头散发，面目浮肿，显示受尽了折磨。

　　青君将目光静静投向薛慕涛，听那沉静若水的声音解释道：“你昨日一到逍遥镇，有人报来于我，幕涛连夜来接。正是这两人昨日窥伺于楚姑娘。幕涛昨夜来迟，累青君受惊了。”青君想起昨夜，脸色微赧，淡淡道：“累薛公子费心了。”

　　地上那两人现时缓过气来，见着青君恰是昨天那女子，伏在尘埃，连连顿首：“小人们无知。昨日见姑娘天姿，忽生歹心，是小人瞎了狗眼，冒犯芳驾。还请姑娘大侠饶命。”那头在地上只磕得血染尘土，犹自未停。

　　青君见着这两人，秀眉微蹙，想必是昨日入镇之时尚无帷帽，乃至被人觊觎。想到这里，不禁暗恨独孤，若不是他当日劈断纱帽，何至有今日之无妄之灾？！见那两人泪流满面，力竭声嘶，不禁心中稍缓.，语声淡淡道：“罢了。”

　　那两人如遇大赦，连连顿首，却被薛慕涛一声唤住准备溜走的身形：“你们既是使楚姑娘受惊，尚且想如此离去么？”那语声冰寒，凉透人骨。两个采花贼此刻只觉遍体生寒，互看一眼，一咬牙：“小人愿请薛公子之言。”

　　薛慕涛觉得青君明亮的眼睛看向了自己，安慰的向她一笑。随即眸子转寒，看向尘埃中的两个人：“既是有眼无珠，那便留下。要眼睛还有何用？”右手袖子微抬，暗器声响，顿时两个采花贼长声哀嚎，遍地打滚。双目中赤血淋淋，已是瞎了双目。

　　青君恻隐之心为起，这二人虽然猥亵，但这薛慕涛出手也太过毒辣。微微侧首，不再看向那地上血淋淋的二人。薛慕涛见青君面容微侧，淡淡道：“本欲取你二人性命，既是青君心地仁善，只留你二人眼目。滚出逍遥镇，三日后，若还见你们二人。定不轻饶！”那二人得了性命，连连顿首。四个黑衣人架上他们，扔出客栈之外。随之急急若丧家之犬，仓皇而去。

　　青君良久不发一语，这薛慕涛，倒是干净利落的很。薛慕涛静静地看着眼前不语的青君，轻轻地温柔道:“青君先用膳吧。用膳毕，我们动身归庄。”青君静静用膳，一语不发。

　　薛慕涛只静静看着她，却也不言，知是刚才事使青君心生芥蒂，却也是势在必行。昨日听闻青君住在悦来客栈。赶到这里，见到两个黑衣人从这客栈鬼祟离开，心知有异。捉住盘查，果然和青君有关。顿时怒不可遏，直觉就是想杀了他们。再者，这逍遥镇乃是离凝碧山庄最近之地，若是他们在这里肆无忌惮，滋生事端，只怕以后麻烦不断。

　　不过，薛慕涛目光一转，淡然的眸子透出了一丝温柔。最重要的，还是青君无恙。青君觉着薛慕涛的眼光未曾从自己身上稍离。暗暗揪心，面上却是淡淡，白纱之下，更是模糊不清。薛慕涛不禁叹惋：如此姿容，竟隐于白纱之后。可是青君，你从未想过，这样的你，却是更添魅惑了呢。

　　寂寂饭毕，青君整理已毕。清澈的眼光看向薛慕涛：“走吧。”出了门，却见两乘竹轿，青竹白纱，秀婉精致，不知何时静放在门口。自己的黑马却是不见在何处。薛慕涛正跟旁边人说些什么，仿佛感应到了青君疑惑的目光，转过头来，微笑着道：“山路崎岖，青君还是乘轿为好。”

　　青君点了点头，想到这是独孤的马。正要嘱咐店家好生照料黑马，以俟日后来取。却见店家抢先一步，躬身道：“姑娘只管放心离去，小可定好生照料马匹，以俟姑娘日后所需。”青君疑惑的眼光淡淡扫向薛慕涛，后者微笑着点头，再看见店家对他毕恭毕敬的摸样，这定是他的意思无疑。青君心中了然，也就不再多言，衣袖流转，走向竹轿，声音淡淡：“既是如此，我们走吧。”

　　薛慕涛嘴角的笑容微微一淡，随即缓步随后。青君和薛慕涛一落轿，大堂内的蓝衣人迅速护于竹轿四周。霎时间，大堂中已是空无一人。

　　小轿中白纱环绕，青君摘下了白纱帷帽。清风徐来，白纱微微飘动。抬轿四人，脚步迅捷轻巧，齐起齐行，配合及其精熟。四人显是内功不弱，在山中急行，脚下丝毫未缓，在轿中也丝毫未觉颠簸，倒是惬意的很。

　　青君悠悠看向山野里的景致，这里松树环绕，碧潭流水，随处可见。正值春光明媚之际，百花竞放，姹紫嫣红。青君凝神细看，竟是一株桃花也无。心中忆及师父和无名，不禁眼神微微黯然。

　　微微黯然的眼光，只看向前面的青君，白纱之中，青影若影若现。薛慕涛嘴角微微牵动，从心里泛上一个微笑，还好，你还在这里。青影伴着白纱，悠悠随风流转，妙不可言。薛慕涛看着青君，眼神微微涣散，另一个青衣飘然的身影不经意出现在脑海中。

　　青衣卓然，飘逸矫捷，气质绝尘，风采绝世。
　　真是世上难见的美人。
　　见到这个人，蓦然明白了为何大哥誓死也要守护于她。
　　独禁于凝碧池地宫之内，连母亲也无计可施。大哥为美人所惑，纵使命在旦夕却仍然无怨无悔。
　　若是这人不是桃花山庄的人，母亲或许也还罢了。
　　更或者是，这人即使是桃花山庄的人，只要其母不是红衣罗刹穆云，或许母亲也还是会给这人一线生机。
　　只可惜，他就是他，红衣罗刹的后代——穆千山。

　　薛慕涛微微一叹，若不是谢如意见着大哥，先行缓解毒性，只怕大哥此刻已经凶多吉少。即便如此，大哥还是一日三次去看那个青衫卓然的人。而那个地宫中仿佛冰雪所为的人儿，却是始终对大哥不假辞色，不言不语。跟现在的青君何其相像！

　　嘴角的微笑已带了一分苦涩，薛慕涛细细咀嚼那苦涩。只觉苦入肝肠。悠悠一叹，视线渐渐凝固，聚焦在了青君的身影之上。

　　绿树丛中，不同寻常的安静。尚有粗重的呼吸声，薛慕涛眸光一冷。此刻青君心中却是乱如丝麻，重见薛慕涛，有很多种方式。

　　但是他的出现，虽然并不在自己意料之外，但是那决绝狠辣的手段却是令青君暗暗心惊。想起师父临别的嘱咐，青君只觉急不可得，这人心思缜密，兼是手段狠辣，自己的武功并不在他之上。如此……这事便是棘手了。

　　恰在这时，林内四周袭来无数密箭，直袭向两乘竹轿。那些蓝衣人身形不见慌乱，手中向腰间一闪，手中便多了一柄软剑。左遮右挡，滴水不漏，那些箭纷纷掉落在地上，并无一支箭射在竹轿三尺之内。薛慕涛眼波一寒，沉声道：“落轿。”两乘竹轿悄无声息的落地，青君眼波看去，之间林中隐约的影子越来越多，随之手微动，白纱帷帽便已重新戴好。

　　步出竹轿，薛慕涛白衣挺拔，声若惊涛骇浪：“既是屠老大到此，却为何还不现身？”他的内力发动之下，声音传出极远，顿时四面八方的山谷中皆传来回音：为何还不现身……为何还不现身……为何还不现身……

　　蓦然之间有两个蓝衣人毫无声息的倒下，薛慕涛微微一动，手中一枚梅花钉迅捷发向地下某处，一个身影随之突然从土里冒了出来。

　　那人身形矮胖，满脸横肉，身上肌肉纠结，身穿土褐色布衣。圆圆的小眼睛中满是阴毒，一开口，声音尖细细的刺得人只觉怪异：“薛慕涛，你刺瞎我两个手下，还命令永不可出现在逍遥镇。打狗尚且看主人，你如今却将我屠老大置于何地？”

　　薛慕涛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你两个手下惊扰我的贵客，理当如此。”屠老大凶狠的目光一转，直直看向青衣卓然的青君，身材曼妙，脸容隐于白纱之后，看不清楚，隐约可见颜色美丽。

　　青君见着那目光，十分凶狠中带着贪婪，幽幽发光，倒好似狼的眼睛。

　　屠老大愤愤一口浓痰吐在了地上，狠狠道：“原来是你这个臭娘们儿。害的我两兄弟坏了一对招子。”转向薛慕涛，贪婪的眼中带着阴狠算计：“老子今天前来，无意与凝碧山庄为敌。只要你把这个臭娘们儿交出来，我们屠狗帮绝不与你为敌。”

　　薛慕涛冷笑，那笑容能冻僵方圆十里的人，也让屠老大一惊。

　　早先见着屠老大猥亵的目光在青君身上打转，好似一条得不到骨头的狗。心中便涌起一股浓烈莫名的恨意，只想把那对狗眼挖了出来，让他永远也无法再亵渎自己心中的人儿。

　　现在听见屠老大如此无耻露骨的话语，满面冰霜中眼中满是冰寒，偏偏嘴角带有一丝冷酷至极的微笑，开口道：“若是我不答应呢？！”顿时身边的气温低了几度。

　　屠老大被那冰寒瑟缩了一下，随即面露常色：“兄弟们只好对不起了！”一挥手，一群人立时便将薛慕涛一行人包围住了。

　　薛慕涛朗声长笑，内力如若惊涛骇浪般震出，震得屠狗帮中武功稍差的站立不住，纷纷滚落地上。五内血气翻涌，待到薛慕涛笑声甫停，许多人已是七窍出血，神志不清了。

　　屠老大看着大半躺在地上的手下，吐了口浓痰：“都是一群废物！他奶奶的薛慕涛，老子这梁子跟你结定了！”说罢磨拳搽掌，身上纠结的肌肉顿时鼓起，随即双拳一错，扑进身来。这屠老大双拳风声呼呼，气势惊人。

　　薛慕涛见他人品着实卑劣，这拳法却倒是紧密，不禁心中微微赞赏。一边毫不费力的闪避，一边仔细看他招数，见他招数大开大合，武术底子隐隐有大气魄，只是细微之处却是狠毒无比，使这武功不免落于下乘。

　　其他人见到老大一动手，纷纷上前厮杀，对着那群蓝衣人却如以卵击石，不久之后便溃不成军。青君人群之中施展那落英步法，配以暗器，顿时众屠狗帮众纷纷倒地哀嚎。屠狗帮众见对方人数虽少，却是下手精准狠辣，早萌退意。眼见老大尚且在支持，只得恨苦支持。蓝衣人见着对方气短，越战越勇，不多时屠狗帮众人便尽数倒地。各人身上皆有伤，求饶恨苦不迭。

　　这边屠老大见众兄弟遭厄，心中紧张，拳法微乱，气势便减了大半。薛慕涛见他只是一味进攻，下盘却疏于防守。立时大喝一声，掌法一变，反击了回去。屠老大见薛慕涛先是一味闪避，这时却是掌法精妙，自己渐渐支持不住。薛慕涛左掌攻向他的右肩，屠老大向左一避，薛慕涛却是右掌攻向他的心口，屠老大避无可避，薛慕涛横腿一扫，骨折之声传来，屠老大登时倒在地上，双腿膝盖竟在这一力之间，齐齐断了。

　　屠老大颓然倒在地上，双腿剧痛钻心，百般挣挫。最后索性不动了。双手撑起坐在地上，绿豆小眼直盯着居高临下的白衣男子，恨恨道：“薛慕涛，老子今天栽到你手里，是老子学艺未精。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冠玉的脸庞却是嘴角微微翘起：“若是我不呢？”屠老大见着薛慕涛那令人发麻的阴冷神情，想起两个武功被废，招子被毁的手下，眼前这个人简直是个魔鬼。不禁破口大骂：“你他奶奶的，你有种的，就给老子一个痛快！只要老子还活着一天，定与你誓不罢休！”

　　薛慕涛悠悠的笑了，袖口未动，暗器发出，屠老大登时瞎了一目。屠老大哀嚎大作，一手遮目，淋淋赤血从手指缝中滴出。落在地上，竟似红花开放。薛慕涛微微一笑：“我薛某人做事一向公道。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如今你偷袭我在先，竟还想要我给你个——痛快？！”说到最后，已经是轻如过眼云烟。屠老大却好像头顶打了个炸雷。

　　只觉这云淡风轻之中，满是阴森。屠老大此时只求速死，了无生意，只是一味的破口大骂：“你他奶奶的龟孙子，有本事给爷爷个痛快！你他奶奶的……”后面却是再也出不了声，一枚银针在他的哑穴之上微微晃动。薛慕涛微微笑了：“屠老大你何以不说了？”

　　屠老大哑穴被封，喉中传来赫赫之声，正打算抬手解穴。却见薛慕涛足尖一动，两粒石子破空而来，登时屠老大双肩肩骨被打的粉碎。四周屠狗帮众见着老大如此，皆是脸色发青，看向薛慕涛的眼光顿时乞怜了起来。青君见着屠老大如今落到如此地步，心中微微恻然。随即闭了闭眼睛，不忍再看。

　　屠老大颓然趴倒在地，手脚既动不了，哑穴也被封，扭头愤愤看向薛慕涛。一只眼鲜血长流，另一只独眼射出荼毒的目光。这摸样，却已是像鬼多过像人。薛慕涛蹲下身去，细细端详屠老大染了血污的脸庞，声音淡然：“我惜你屠老大是条汉子，欲留你活命。谁知你却如此不领情面，那薛某人只好成全你。”

　　右掌微微抬起，做势下劈，却见到屠老大眼中乞怜的目光。薛慕涛缓缓收起杀生之掌，淡淡问：“屠老大莫非竟是改变主意了？”屠老大不能说话的喉中呼呼作响，那头却如捣蒜一般。薛慕涛淡淡一笑，缓缓伸手拔去了封喉银针。

　　屠老大蓦然喉中得了自由，出气不匀。却又被尘土呛了呛，咳嗽了半天，薛慕涛唯有微笑而已。对青君觊觎的，只有这般下场。屠老大死心塌地道：“薛慕涛公子在上，老子……不！小人从此愿意为公子当牛做马，赴汤蹈火。以谢公子不杀之恩！”四周屠狗帮众见着老大如今都如此了，能保住一条贱命也就知足了，纷纷俯首尘埃，顿首不已：“小人愿誓死追随公子！”

　　薛慕涛见着众人皆俯首尘埃，淡淡道：“如今尔等需小心在逍遥镇行事，否则昨日那二人便是榜样。”屠狗帮众簌簌战栗，想到帮中那两人的惨状，那里还敢再去以身试法，顿首雷声道：“属下谨遵公子之命！”薛慕涛眸光一闪，轻轻点头，淡声道：“好生照顾屠老大，待伤势全愈。”屠老大叩头甫毕，两个蓝衣人迅速架起了屠老大离去。薛慕涛淡淡道：“众人暂且退去。”

　　屠狗帮众如遇大赦，连滚带爬，霎时地上只剩狼籍的树木和鲜血。

　　薛慕涛见众人介意不足为虑，随即看向青君。缓缓走向她，温柔低声道：“累青君受惊了。”青君微微后退一步，避开他伸来的手，淡声道：“青君无恙，还请薛公子放心。”衣袖流转，走向竹轿。这话薛慕涛却是似曾相识，早上他在客栈也曾听过，可是青君话中却无这股寒意。

　　看来，她是真的受惊了。

　　竹轿继续在青山绿水中前行，青君心情却比开始越发沉重了。这薛慕涛手段既是毒辣若此，看来大师兄若是落入凝碧山庄，恐怕是凶多吉少。

　　青纱依旧掩映在白色之中，飘逸的仿佛绿色的梦。薛慕涛悠悠看向那青翠的景色，依然如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