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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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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婚的旨意刚下,来伺候玄召更衣的人就站了满满一屋,领头的那个内侍上了年纪,穿了一身金线织的大红衣裳,他对着玄召将军轻言细语的劝:“大王也是感念将军的功绩,才做的这个决定。如今神女的车架已经快到大东山,将军便是看在大王的面子上,也该去见一见。”
玄召负手而立,冷着脸,只问:“茨林呢?怎么不见他?”
那人弓着身子,很是恭敬:“小公子去王妃娘娘那儿看花去了,今日娘娘特意准备了花糕,要让小公子尝一尝。”
他竟然是看花去了,玄召想,那自己要定亲的事情,茨林知道吗?他若是知道,为什么就一声不吭的看花去了?想到这儿,玄召将军往昔在战场上的杀伐决断已经全然不存,心里只余下了一股一股的酸意,随着那些侍从伺候他多穿一件袍子,心里的醋意就多一分。
被打扮得英气逼人的玄召将军,在侍从们的前呼后拥之下往前殿而去。如今他穿着一件黑袍,束起了头发,又戴了一条黑色云纹织金的抹额,那样子,让见了他的小侍女,都羞红了脸。
玄召一步一步的往大殿走,身后的人前呼后拥的,像是怕他会回头,院门跨过了一扇又一扇,玄召心里却总是觉得不安。终于,站在最后一道大红院门前,玄召停了下来。那群跟随他的侍从里,有一个站在最末尾的,正小心的用一双明亮的眼睛打量着他。那个人他认识,是跟在王妃身边的。
穿红的老内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用余光狠狠盯了那末尾的小侍者一眼,随后又立马换了脸色,从干枯的皮肉里挤出一个谄媚的笑来,弓起腰,摆着手,轻声催促玄召:“将军大人,请吧,再不去,神女该等急了。”
玄召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卖力拨开了身后的人群,走到了那个小内侍身边。那内侍看到玄召走过来了,哆哆嗦嗦的只说出来一句话:“娘娘说花谢了,今日无花可看。”
无花可看,那茨林现在会在哪里呢?脑子里轰隆隆一声,玄召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崩逝,茨林出事了,他告诉自己,茨林肯定是出事了。
玄召不管不顾的扔下了一群随侍的人,就要回东厢去,场面顿时陷入了混乱,有人伸手去拦,有人急匆匆的领了命令去回衣甲大王的话,有人在混乱中悄悄脱身,往王妃那里去了。
只有玄召一人,他不再听得见周遭的声音,他只知道朝着来时的路狂奔而去,彼时春风裹挟着山石榴的香味,缱绻的拂过他的脸,像爱人温柔的离别。
刺杀神子不易,衣甲大王在茨林居住的房中设下大阵,一夜过后,茨林早已虚弱到气若游丝。玄召大力拨开门口把守的侍卫,不顾一切的扑向了茨林,他小心翼翼的捧起了茨林的脸,那张脸如今已经没有了血色。可像是察觉到玄召来了,茨林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我原在一年前就该走的。”茨林的声音很轻,他的眼睛里有恨,也有不甘:“可我贪念与你共处的日子,所以我留了下来,留在了我仇人的大帐中,只为了和你朝夕相处,我背叛了我的故土。”
面对茨林如今所说的这些,玄召只觉得难以相信,他的声音开始有些微微颤抖:“你想起来了,你的家乡?”
茨林看着玄召,嘴角扯出了一抹绝望的笑:“穆钦雪山,战争开始的时候,大东山的贼子第一次大捷的地方。”
再往后的话,茨林没有再说下去,玄召心里却早已是一片戚戚。穆钦雪山,衣甲大王第一次大捷的地方,那也是自己第一次,立下赫赫战功的地方。他的荣耀与功绩,皆是建立再茨林的苦难之上的。如果当初他们没有攻打那里,茨林早该成长为一位威风凌凌,护佑一方的神明,而不是像如今这般的狼狈。
想到这些,玄召没再说什么,他似乎是立马就打定了注意,拉过茨林的手臂,一把将他背在了背上,茨林那个时候已经没有力气攀住他的脖子,他就扯了一条长长的腰带,将茨林死死的和自己捆在了一起。
他要带茨林离开,他要送他回家。
茨林住的厢房外,那处不大的小院里,彼时早已层层叠叠站满了披甲的士兵,玄召在开门之前,默默抽出了腰上的短剑。茨林那时候已经很虚弱了,他吐出来的气息缓缓的落在玄召的脖子上,仿佛随时都会断线。
门一拉开,外面就站着一位熟人,那人穿着罩甲,举着重剑,直指玄召的心脏。
“这么多年了,大王座下,你是最忠心的,今天何故如此糊涂!”那人面色黝黑,留络腮胡,体型健壮,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如山呼海啸。
玄召看着他,缓缓举起了手里的刀:“阿木,同僚一场,我不想让你为难,可今天,我必须带他走,你出手吧。”
阿木微微皱起了眉头,却仍旧不肯罢休,继续轻声相劝:“如今那神子已经不成气候,你何故为了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搭上去。”
玄召侧过脸看了一眼自己背上的茨林,他的语气软了下来:“我答应过他,要带他回家。”
阿木眼睛一闭,将手中的重剑一横,这院中便响起了层层叠叠的喊杀之声。士兵们将玄召和茨林团团围住,玄召便一刀一刀的,要替自己和茨林开出一条血路来。
而当玄召的第一滴血落到山石榴上时,他背上的茨林竟然缓缓睁开了眼。彼时天空中开始有祥云齐聚,大东山的飞鸟啼鸣着,盘旋着,往这座小院四方的天而来。谁都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在这鲜血横飞的世界里,竟出现了神迹。
站在楼上观战的衣甲大王当下就明白了什么,可等不及他发怒,王妃已经跪在了他的跟前:“请大王容臣妾解释!”
衣甲大王捏住手中的铜杯,他挑了挑眉毛,轻声的问:“你还想说什么?”衣甲大王这是真的发怒了,他难以相信,就在他的眼皮底下,他的王妃竟然公然忤逆他,去动用大东山的地脉,救了他眼中的刺。
“如今往生结界已经触发,如若神子愿意,他可以重归混沌幼年,他会忘记一切,那时大王将他收留,便是对他有恩!”王妃不管不顾的回话,她那么做,只是想替自己的丈夫,留一线生机:“穆钦神山不比其它小山脉,若是不能化解神子心中怨恨,大王今后的路不会好走!”
衣甲大王眯着眼睛,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王妃:“可如果他不愿意走这条生路呢!你如此莽撞的将大东山的地脉借给他,你就不怕他端了整座明宫!”
而此时东厢的小院内,所有执剑的士兵都楞在了原地,如今这里的景象,很多人都是头一回看见。而此时的玄召,只是反手拍了拍茨林的背,温柔的问他:“你还好吗?”
不等玄召的话说完,茨林却已经在手中结好了咒语,他轻轻将咒术吹入风中,顿时一阵风起,包裹住了两人。
风很大,似乎瞬间就将玄召与茨林同外界隔绝。那条紧紧捆绑着他们二人的腰带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茨林轻轻的从玄召背上跳了下来,他将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站在了玄召的对面。
“你受伤了。”说出这话时,茨林竟然不带有一丝的情感。如今借着这大东山的地脉,他已经又遁入了新的一层混沌之中。所以望着面前那个因为自己,而浑身浴血的人,他的心里却不再能感受到任何情绪,只能轻飘飘的问出这句话来。
看到茨林如今的这幅情形,玄召心中已经了然,他手里的短刀哐嘡一声落在了地。这个他曾今无比熟悉的人,如今却仿佛瞬间就和他隔了千万里,可他还是喃喃的唤他:“茨林。”
“我不会留在这里了。”茨林抬起头,看着风眼中心的天空,那里有白鸟盘旋,有五彩祥云,他的眼角似乎有些发红:“若是再早一点,我能够再早一点离开,事情不至于发展到这一步。你我本就应该是兵戎相见的关系。”
“让我送送你。”玄召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朝着茨林的方向走了几步,他几乎是在祈求一般:“让我送送你好吗?”
茨林看着玄召,轻轻的叹气:“你随我而去,何尝不是死呢?穆钦神山,是不会容忍自己的仇人,出现在雪线以上的。”
楼阁之上,衣甲大王捏着眉心,他正想加派兵力去围东厢,一个小内侍却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走了!”那小内侍气喘吁吁,说话断断续续:“走...走了!神子带着将军...走了。”
“什么!?”王妃和衣甲大王几乎是同时惊叹道。
座上的衣甲大王怒而扔下了酒杯,他的神色近乎癫狂:“果然是个难以驯服的性子!本王倒是要看看,他这么强撑着一口气,能跑多远!”
王妃有些恍神,她没有想到,那两个人的感情,竟然真的到了这一步:“如今以那神子的身体情况,如果不再次重归混沌,根本就难以长时间承受大东山的地脉,他们能走到哪里去呢?”
最终茨林带着玄召,回到了他阔别多年的故土。山脚下,茨林的身体已经很是虚弱,他有些站不稳了,摇摇欲坠的时候,是玄召一把将他揽了过来,再次背到了背上。
“你想做什么?”茨林像是在质问他:“都到这里了,你我就此别过,你往山下去,去牧民的村子,他们会帮助你,此后你就隐姓埋名的生活,那样不好吗?”
玄召却没有说话,他忍受着身上伤口撕裂的剧痛,开始背着茨林往山上走去。上山的路很漫长,可玄召心里清楚,要将茨林送到雪线以上,神迹才会出现,只有那样,茨林才能求得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