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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5、恍然大悟勘破旧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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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姨娘一言不发,几乎是一寸一寸地端详着马姑姑,看得这中年妇人鼻尖上沁出细细的汗珠来,才柔和地笑道:“有一桩要紧的事,要烦姑姑替我操持,须得悄悄的,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
马姑姑被陈姨娘看得发毛,肚里已经不自觉地将最近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回味了一番,不知道是哪件差事办得不好,叫陈姨娘不悦了。等了半晌,却见陈姨娘没有发落自己,而是另有吩咐,当即松了一口气。
但她随即又紧张起来,陈姨娘既然不是要发落她,这无端的沉默与沉吟就不是考校与掂量,而是为难了。这么说来,难不成自己即将得到一件让人十分为难的差事?
她敛气屏声,听见陈姨娘吩咐道:“你去悄悄地替我请一位好脉息的大夫来,若不能,精通千金科的婆子也成,替我摸一摸脉。”
陈姨娘见马姑姑愣怔,嘴角一松,微露笑意:“我的天癸迟了月余,若不是有孕,只怕是添了病症了。”
当着心腹的面,说话还是这样谨慎,但以马姑姑对主家的了解,事情若无七八分的可能性,陈姨娘是半个字都不会往外说的,如今她提及了有孕的可能,多半就是了。
马姑姑自然替她感到欢喜,闻言露出笑容,又端肃了脸色,认真道:“奴婢这就去办,绝不走漏半点风声。”
到六月底的时候,惯例到郦府来请平安脉的老大夫向娉姐儿汇报了好消息:群玉斋的陈姨娘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说是好消息,实则也只是对陈姨娘、纯姐儿以及郦轻裘来说如此。
娉姐儿深厌陈姨娘的为人,她生养的纯姐儿也是一众儿女中最让她头疼的所在,如今她再度有孕,倘若再生一个女儿,怕的就是又一个如纯姐儿一般眼空心大,为人又小气刻薄的角色。若再生一个儿子,更是后患无穷。陈姨娘心不在小,错非娉姐儿娘家又富贵又有根基,性子也辣,还不一定能弹压住她。若陈姨娘也有了一个儿子,保不齐她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头,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谋前程,去动摇和伤害娉姐儿母子的地位权益。
至于其他的妾室,一则旁人的肚皮都没有动静,恨人有笑人无也是人之常情,二则陈姨娘有老爷的宠爱,还一度得到夫人的信任得以帮着管家,早就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个中尤以两人最为不平不甘。
第一个当然是贺氏,夫人不再向和光园中众人供应避子汤之后,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儿争宠爱,想靠着孩子晋升,本来拔得头筹的是贺氏,偏生她体质孱弱,没有福气生养,白白受了几个月的怀胎之苦,却与那孩子没有缘分。上回小产大夫已经同她说了,这辈子想再有子嗣是十分艰难的事。又因着齐氏的先例,姨娘之位也是得而复失。如今见陈姨娘得了意,心中自然不平。
第二个则是早已没了存在感的齐氏。自从迁居飘香洲之后,齐氏一直省事得很,不再喜欢排场,也不去争衣裳吃食,早晚请安定省安分随时。除了体质孱弱时常肯病,飘香洲西厢药香不断,和光园里几乎没有了她存在的痕迹。
可得知陈姨娘有了身孕,她却似丢了魂儿,别的妾室或是真情或是假意,还要到群玉斋走个过场道喜,齐氏却愣愣怔怔的。苏氏原本想约了她一道去的,走到西厢张一张,见齐氏独自坐在阴影里头出神。
苏氏心地善良,擅长体贴旁人情绪,见状还道是齐氏触景生情,想到自己那个没有缘分的孩子。可转念一想,从前贺氏怀孕的时候,齐氏分明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她渐渐从伤痛中走出来,变得开朗了一些,跟着苏氏、仲氏到晴帆舫去,也没有这样失魂落魄。贺氏招待不周,拿鼻孔看人,她也没往心里去。
苏氏关心了她一声,齐氏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指甲一下嵌进苏氏的肉里,痛得她眉毛一皱。齐氏却浑然不觉,兀自死死掐住她,颤声道:“姐姐,我想明白了!我的孩子,是叫陈姨娘给害没了的!”
苏氏唬了一跳,第一反应是走到门口四处张望,看看这番话有没有叫第三个人听了去。见四下无人,才松了一口气,回转过来冲齐氏连连摆手:“好妹妹,这话可不是能浑说的!”
齐氏却站起身来,拉了苏氏,一面朝外走一面喃喃道:“我想明白了,我说我为甚好端端地跌倒,分明是踩着了东西,是陈姨娘拿东西绊了我!姐姐,你陪着我,一道告诉夫人去。”
“可不能去啊!”苏氏不肯去,齐氏却一味拉她,也不知道看着瘦弱的人哪来那么大的力气,苏氏不得不抱住了落地罩的边边,才没被她拽了去。
齐氏疑惑地看着她:“为甚不能?姐姐不是常说,夫人行事再公道不过,我只拿实话回了她,她必能替我主持公道的。”
苏氏吸了一口气,也顾不上去检查自己手上被掐出来的印子,苦口婆心地劝她:“口说无凭呀,妹妹,你何故觉得是陈姨娘?当时屋里的人来来去去,或是谁不小心掉了东西在地上也未可知。况且妹妹你当时不说,如今事情过去许久,你再提起来,不但难以查证,上头只怕也不乐意再做文章哩。”
齐氏闻言,怔了怔,竟不走了,她重新回到绣墩上坐下来,眼睛一眨,眼泪簌簌而下:“是我终于想明白了。当时拢共来了三个人,韦姨娘是过来看我,惹了是非走不脱,夫人是身为主母,妾室出事必须过来坐镇。可陈姨娘为甚过来?旁人都当她是来趁热灶,借机和夫人打擂台的,当初我也这样觉得,可如今回想起来却不是的,陈姨娘来,是急着毁尸灭迹,把绊倒我的东西收拾起来的。”
苏氏想问一句她如何知道,可她一贯省事,张了张口,还是没问。
齐氏却兀自说了下去:“道理也再简单不过了,事发之后,韦姨娘被押到耳房看管,再也做不了手脚。夫人自从进屋,或是到产室看我,或是在明间坐镇,嫌待客间里气味腌臜,半步都不曾踏进去。唯有陈姨娘,借口夫人有孕闻不得血腥气,进门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待客间里收拾。”
苏氏见齐氏嘴唇苍白,一丝血色也无,伸手给齐氏倒了盏茶,“好妹妹,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事呢?”
齐氏冲对面努努嘴儿:“昨日仲姐姐去探陈姨娘,回来说群玉斋里好大的动静,陈姨娘吩咐了将地上的砖石一块块填得平了,缝隙里补些沙子确保不会翘起,再铺上地衣,合着她也知道地上不平,是会绊倒人的啊。”
最后一句话里带着十足的怨气,配上齐氏憔悴的脸和刻毒的神情,看得苏氏不寒而栗。
苏氏虽不接茬,齐氏竟也不介意,她自顾自地说下去:“真是个笑面虎啊,表面上称姐道妹的,过来和我套近乎,作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背地里呢,生怕我出身良家,若生出儿子来高出她一头,下这样的黑手,还想坑了韦姨娘和夫人替她垫背!”
苏氏闻言,心中又是一叹。齐氏的分析,手法清楚动机明确,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可唯一缺少的就是证据。人证物证一应俱缺,又隔了许多时日,瑶台馆里都修葺过一回,哪里还能留存下蛛丝马迹?
再说了,若真是陈姨娘所为,她行事那样谨慎,当年夫人受了她的算计,憋了一口气,私底下肯定也会明察暗访,不还是一无所获,只能搁置了?连夫人都做不到的事,齐氏又如何能够做到?更何况陈姨娘有了身孕,身份更是水涨船高,哪怕证据齐全地给陈姨娘定了罪,又能如何?看在子嗣的份上,夫人投鼠忌器,老爷更是心眼偏到了山沟沟里,若真闹将起来,吃亏的还是齐氏自己!
苏氏口说手比,费了半日的唇舌,终于说动齐氏,让她不要再挑起这桩陈年往事。
齐氏刚进门的时候是有几分天真轻狂,可到底并不笨,在宅门里过得久了,就知道此处虽然富贵,但不比从前做外宅的时候。从前一关门就是一方天地,里头天大地大她齐氏最大,连老爷来了都肯伏低做小哄她开心。可如今在宅院里,就得看人脸色过活,除了看老爷夫人,还要看其他姨娘、姐妹的脸色,甚至有些体面的仆人都能对不受宠爱的通房横眉立目。
哪怕自己是拼着玉石俱焚也想得到一个公道,可事情的结果就是那样残酷,很有可能,她自己这块石是焚了,玉还好好的。
齐氏答应着不去找夫人旧事重提,讨要公道,神色却恹恹的,不到傍晚,人就又烧起来。
别个只当她体弱多病,可这一回齐氏因何而病,苏氏再清楚不过。心中到底不忍,趁着去看望她,在她床边帮着出了个主意:“你若果真咽不下这口气,就将养好了身体,同夫人跟前的云澜姑娘走得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