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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蠢乃春虫本属下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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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姐儿自然不会也不能装着瞧不见,见状就蹙了眉头,把纯姐儿叫到跟前,仔细相了相她的手腕,问道:“这手上是怎么回事?谁还打你了不成?你戴这串米珠儿,就是为了掩盖这个?”
纯姐儿露出懊丧的表情,细白的牙齿咬住下唇,强笑道:“是女儿昨日走路不仔细,叫假山边上的树枝子刮了一道,恐怕在母亲跟前失礼,这才遮了一遮。”
娉姐儿向来不喜旁人说谎,闻言更加生气:“胡说,若是树枝划的,并不会这样细,看起来倒像是指甲挑的。而且你手腕上的印子又是怎么来的?”
纯姐儿见“瞒不过”,只得声若蚊蚋地讷讷道:“是大姐姐……”
原来昨日是最后一日假期,姊妹三个在一处作耍,期间起了争执,红姐儿也不知是失手还是故意,抓了纯姐儿一把。
才发落完红姐儿屋里的事,这厢又出了新的问题,娉姐儿登时觉得头大如斗,又十分不喜纯姐儿玩弄心机。似这样的事,大可以昨日事发之时就告诉大人知道,秉公处置了。可她偏生要如此做张做致,曲曲折折地引母亲发现了,做出既体恤姐姐,又孝顺母亲的样子来,既能让红姐儿得到惩罚,自己又少不得抚恤,真是里子面子都被她赚完了。
娉姐儿想到这一节,语气就生硬起来,吩咐丫鬟取来一管油膏,交到纯姐儿的丫鬟手上,交待了用法:“每日早晚洗过手,用油膏揉了,再用热巾子敷一敷,管保好得快,又不留印子。”
纯姐儿连忙道谢:“又偏了母亲的好东西,群玉斋里也是有红花油的。”娉姐儿道:“红花油一股子药味,况且你手上又不是跌打损伤,用那个哪里及得上这内造的东西。”又数落她,“似这样的事情,早早说给母亲,或是你姨娘知道,我最不爱这样曲曲折折的,一家子的姐妹母女之间,还要玩这些心计,没得叫人看不上眼。”
纯姐儿连忙委委屈屈地应了。
到中午的时候,娉姐儿少不得又将红姐儿叫住,问明原委,红姐儿自然道自己是无心,娉姐儿叫她向纯姐儿赔个不是,再关心她几句,她也答应得不情不愿的。
等红姐儿走了,娉姐儿便向孙妈妈叹道:“妈妈瞧瞧罢,成日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头上手上戴着的都是我给她的东西,她就对我这么着。”孙妈妈勉强笑道:“大姑娘还小,再长上一两年,懂事了也就明白过来了。”
娉姐儿道,“罢了,别说再过一两年,我看竟是一两个时辰都捱不得。方才你发落她房里的丫鬟时,她是去上学了,如今下了学回来,发觉探芳居的大丫鬟换了人,且还不知道要不要闹一场呢。”
她抱怨了几句,又终究要强,即使对着自小看她到大的乳母养娘,也不肯示人以弱,又补了句:“倒也不是我怕了她了,要管教她,我什么手段没有?只是搁不住她这样三天两头地生事,烦也烦死人了。”
孙妈妈也无计可施,只能陪着叹息几句。
进了二月,天气渐渐回暖,郦轻裘又活跃起来,今日要与同僚去看什么早发桃花,明日又和朋友去射柳捶丸。娉姐儿晓得春日里万物复苏,连虫儿都要蠢蠢欲动,何况郦轻裘乎?故而也懒得十分管束他,看他每日还晓得着家,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谁料又过了将近半月,郦轻裘见娉姐儿不管他,胆子渐长,竟渐渐故态复萌,又往那等不长进的地方去。初时还有几分慎重,只与友朋去个一时半会,听几支曲子就打道回府,后来渐渐地愈发不成样子,复又做出那等偎红倚翠的风流事儿来。
不过对着娉姐儿,他尚且有几分畏惧,每日家来,先抬起袖子闻闻身上的味道,若仅仅是酒肉香气,倒也罢了,若沾上一星半点脂粉香气,便先匆匆在书房沐浴更衣,方回到鸾栖院与娉姐儿同食同寝。
如此瞒了将近一个月,娉姐儿竟未曾察觉。直到有一日任妈妈悄悄地进来,将话回明了,娉姐儿回想起郦轻裘的种种可疑之处,这才回转过来。任妈妈少不得又要替仁管事分证几句,道是郦轻裘欺上还瞒下,连贴身的长随都要敷衍忽悠,这才让仁管事没在第一时间看出不对来,以致绵延到了今日这步田地。
娉姐儿也没了安抚仁管事夫妻的心思,摆摆手叫任妈妈回去,打定主意过后再让鬓云或是孙妈妈给她几句好话听听。任妈妈才出了屋子,娉姐儿就气得柳眉倒竖,银牙紧咬。一想到郦轻裘不知道沾染了什么浮花浪蕊,回来还在鸾栖院里歇宿,她就一阵阵地恶心,又生恐自己染上那等羞于启齿的疾病。好在娉姐儿素□□洁,每每行罢周公大礼,都要命值宿的丫鬟拿大铜盆打了水洗浴,又兼着那么一两分的侥幸,倒是未曾有大不幸。
担忧去后,恼怒就占了上风,娉姐儿平日里再有主意,到底是个青年女儿,遇到这样的事,也难免六神无主,急需一个过来人从旁支招。思忖了片刻,还是将巩妈妈、孙妈妈两位如亲生母亲一般的长辈请了来,忍耻将事情说了,一并问她们讨策。
巩妈妈与孙妈妈也是大惊失色,巩妈妈口快些,忍不住便道:“原还当老爷从前是家里没了夫人,同僚之间又要应酬,没得办法,才往那等地方去的,还以为往后必然都改好了的,谁知道……”
娉姐儿此时才知道,巩妈妈一力鼓吹这门亲事的原因居然和姚氏别无二致,都是这般天真到可笑的美好幻想,不由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又觉得一阵阵的心灰意冷。
孙妈妈也很忧心,走上前来低声同娉姐儿说了几句,娉姐儿心中一暖,又点头道:“妈妈说的,我都记下了。”孙妈妈到底不放心,又叮嘱道:“依奴婢的一点愚见,最好还是请个千金科的大夫来问问,讨几个药浴的太平方子,也是好的。”
两位妈妈一个安抚了娉姐儿的情绪,一个关心了她的健康,如此这般一番,眼看娉姐儿气方渐平,才问她:“依夫人来看,此事该如何处置呢?”
娉姐儿闻言,又气得直喘气,纤手拍了拍桌子,怒道:“依我看,自然是准备了大笤帚,等他回来从头到脚抽他一顿,往后他也不必踏进鸾栖院的地了!”
两位妈妈闻言,大吃一惊,异口同声道:“夫人不可如此!”
巩妈妈与孙妈妈性情并不投合,行事作风也是迥异,难得有这样意见一致的时候,彼此都有几分讶异,对视一眼,孙妈妈便道:“还是姐姐先说罢。”
巩妈妈也不谦让,就侃侃而谈起来:“夫人千万不能把老爷推得远了!老爷千不好,万不好,也都是府上的老爷,是整个郦府的家主……”
娉姐儿气得几乎喘不上气来,生硬地打断了巩妈妈的话:“妈妈快别说了,你说的这些,我不爱听!”
巩妈妈却没有听娉姐儿的话,而是急急忙忙地说道:“夫人别着急,且听我说完——这一家之主日子不好过了,家里的上上下下,日子就都不好过,可是,若这一家之主换人来做了呢?”
娉姐儿起初还在生气,听到巩妈妈话锋一转,一时有几分诧异,又添了不解:“妈妈的意思,是叫我找个人来顶替了他不成?”
巩妈妈忙道:“您想着,这家里到底是姓‘郦’的,即使夫人背后有宁国公府,有太后娘娘撑腰,也终究破不开这个理去。况且在时人眼里,郎君风流些,也不是什么罪过,若夫人因为这件事闹将起来,反而会落得个‘嫉妒’的名声,终究得不了好去。”
见娉姐儿沉默,巩妈妈知道她听进去了几分,连忙趁热打铁:“夫人方才想的是和老爷分房单过,奴婢也算是看着夫人长大的,自然明白夫人的心情,可是夫人想着,若是如此,将来是个什么样的结果?夫人不管老爷了,老爷还往外头去,或是抬举什么陈姨娘,什么贺氏的,老爷倒是依旧快活了,夫人一肚子的气,依旧没个着落。将来百年之后老爷归了西,夫人又没个亲生的子女傍身,倒叫外四路的庶子甚至宗房里的子侄继承了家业。这不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养不亲的,到那时候,夫人还指望他们给您养老送终,把您当个老封君不成?”
巩妈妈话糙理不糙,娉姐儿回想起娟姐儿的中山狼之举,心中对于“非亲生者养不亲”这句话深以为然。光是想象了一番巩妈妈描述的场景,娉姐儿就不寒而栗了。
“奴婢方才说郦家换个家主,说的就是这么回事了。若夫人早早生出儿子来,好生教导了,将来继承家业,自然孝顺您,您就苦尽甘来了。错非如此,您想想,又有什么办法算是长久之计呢?可是话又说回来,想要一个儿子,唯一的办法,就是从老爷处得来,所以说,您怎么也不能把老爷推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