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4、月浅灯深,梦里云归何处寻 ...
-
向境进宫次日,一道圣旨降到向府,称太子初回理政,需有人在旁辅佐,向境身为二公子,合该担起责任,即日起住到太子府去。
同样的旨意必然降到太子府。
“二哥,你不是打定主意不在他面前晃了吗?表哥现在接触政事,他必能明白你的不易。”
何必去他面前招人烦呢?向垣不明白,这样一来,岂不是更等不到他的原谅了?向境如何这样不清醒?
向境抿唇,无意识捻着书页,纸角微微卷翘,随手合书,坐在桌案之后,长出一口气。
他不敢再等。
当初如何让段回峰宽宥他的,今日再走一回罢。
“我只是觉得,在那之前,得跟殿下解释清楚,我想他早早原谅我。你放心,我有分寸。”
“你昨日进宫,是皇上同你说了什么?”
“左不过是说殿下不如过去得人心,他对政事碰的不多,要我多帮帮他,并没有别的。正是殿下用人之际,我应当在旁辅佐,这样重要的时候,我总还是想陪在他身边的。”
这样伤神默叹的向境是从前见不到的,他一直都是神采奕奕,英姿飒爽,眉眼处蓄着少年意气,加之面相柔和,化了戾气,轻易就能让人忽略那张并不很英气的脸。
“二哥,你同从前不一样了。”
“……许是旸国之行,身心俱疲,过几日就好了。”
向垣走上前要说话,顺便伸出手去握他的手腕,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向境转身把书放回去,恰好躲开了向垣要给他把脉的手。
他背对向垣翻找书籍:“天凉了,闻生,带三公子回去添件衣裳。”
“哦。”乖巧走了几步又突然折返,扒在屏风后探头,想起什么似的,“二哥哥,你明日何时去太子府呀?”
“下了早朝吧,怎么了?”
他嘟着嘴走过来,拉着他的手摇着晃着,走到软榻坐下就要给他诊脉:“明日起,我要去书院住几日,怕是不能常去看你。”
“你倒也不必来看我……怎么想到去书院住?出什么事了?”
向境拿不准他是不是故意的,不自觉的看着他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心底紧张会不会被他诊出来自己中毒,一时闹起来追究,不肯放自己去太子府。
好在向垣收了手,并没有多说什么,仍是靠过去掰着他的手指同他说话。
“有事也与我无关呀,书院的事有别人管呢,我不过是挂名罢了,又没有俸禄,又没有公务,我就算有心也管不了事,顶多帮他们打打下手,处理些杂事罢了。”向垣依在他身边撒娇,“二哥哥是知道我的,我才不喜这些惹人头疼的东西呢。”
“那你去那地方干什么?天冷不说,又不如府里宽敞,容得下你么?”
“都说了我挂名,他们忙着,我总不能连脸都不露呀。你不用多让人跟,我不过几日就回来了。”
天黑的快,才用过晚膳,向垣的书房就点了数支蜡烛,闻生拿了两个烛台,离他近些,柔柔的光打在侧脸上,一半隐于暗处。
“公子不高兴吗?”
向垣反问:“有什么可高兴的?”
“皇上都帮着二公子,太子早晚会与二公子和好如初。”
“你当真觉得皇上帮着二哥是好事吗?”
看前几日的向境就知道,段业此举看似帮了向境,实际除了让段回峰更加厌恶向境根本没有别的作用。
不过段回峰重情,段业难道就不怕他们相处的久了,旧情复燃?
“我让你往宫里插人,你办的如何了?”
“属下无能,皇宫固若金汤,想再往里还要费些周折。”
向垣微微有些烦躁。
还要等,还不知要等多久。这几年,段业身边只剩下他自己的亲信,再难插进人手,他根本听不到宫里的消息。
这件事必有蹊跷,可他给向境把脉并无不妥,问也问不出什么……
“骐骥院的人怎么说?”
闻生摇摇头,自责不已:“属下无能,骐骥院那边探不出消息,说是连齐泉都不知道。”
向垣卸了力往后靠去,心里更是没底:他直觉一定有问题,可到底……
“闻生大人。”
闻生当即敛色,快步走到门边:“何事?”
“公子的补汤好了,属下送过来。”
补汤?
他回头看看向垣,见后者无聊的揪着花瓣,细长卷曲的花瓣散落一桌,灿烂夺目的菊花愈发清瘦。
“公子,这时候,好的西湖柳月都败尽了,最后几盆都在咱们院里,再拔下去,明日更没得看了。”
向垣横他一眼,半朵残花砸在他的胸口:“花重要还是我重要?”
“属下失言,公子喝汤吧。”
“赏你的。”手腕一转又揪了一朵,“神疲乏力,气血亏损,自己也不知调养么?多在人身上下功夫,那种东西够用就行。”
“是,谢公子关心。”
“我去睡了,你歇着吧,让云景值夜。”
没走两步又回过头:“书院事多,我腾不出手,宫里的事你自己办。”
其实昨日向境回去后,段业也曾召见过段回峰。
“他心悦你,又不求你给他回应,你就放在府里养着,一样辅佐你。”
“父皇,他的身份,难道能做儿臣妾室吗?”
“……”
“侧妃再好听,也只是妾室。他做了正室,又有谁敢与之争宠?这太子之位,儿臣愿意让出来,又有谁能接?”
话到这里也就罢了,段业不再多言,反正他已经成全了向境,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过程如何随他们去吧。
段回峰却烦躁极了。
他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破碎的花瓶划伤了手,屏风倒在地上,琉璃盏碎作星光,床幔被撕裂,轻飘飘地落下来,盖不住遍地狼藉。
他所拥有的一切,只不过是顺水人情。向境是为任务而来,向垣是为向境而来,父皇不肯信任他,向家从来没向他打开心门,他像一个外人,永远都是一个外人。
向境一早下了朝就来了太子府等候段回峰召见。太子府远比质馆宽敞,他站在院子里,北风呼啸而过,吹动那身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冕服,衣袂翩飞,银线暗纹隐隐浮动,愈发显得他形单影只,孤影寂寥。
“参见殿下。”
段回峰晾了他许久,坐在偏厅歇息时才召他进来,对那对冻的发红的耳朵视而不见,悠悠饮茶:“好本事啊,父皇都偏帮着你。”
像是早有预料,一见他低眉垂首,靴尖踢上他的膝盖,原本要跪的向境朝后跌坐在地上,折扇一展,从他眼前划过,挡去大半张脸,只抬起那双乌黑的眸子凝视着他。
“怎么,旸国的毛病改不了了?”
向境就着坐在地上的姿势重新跪好。
“殿下面前,向境只是向境,见了殿下,自该礼敬有加,不敢忘本。”
“二公子权倾朝野,孤还未登基,想来也是不好说你。二公子若喜欢跪在太子府,谁又敢说什么?”
他没有名字么?
段回峰已经连他的名姓都不愿再提,口口声声二公子,像是要就此拉开二人距离。
“皇上圣意,不过是看属下还有几分用处,让属下辅佐,以弥补当日未曾伴读的憾事。”
“太子伴读是向垣,处理政事有颜景舟,何须用你?”
“……”向境抬头看着他,目光隐隐透着几分可怜乞求,苦苦陈情,“我在暗卫营待了十年,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会,父亲将我打磨成最利的刃,就是为了更好的辅佐殿下,为殿下所用啊。殿下若不要我,向境这个人就没有存活于世的意义了。
“我命里注定是属于殿下的。”
“注定?”段回峰嗤笑,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二公子,若非孤会错意,你这话听起来总带着别的意思。哪一任二公子二小姐不是属于太子的?”谁又有你这般心思?
“孤若与你生隙,外人知道,不知要传多少闲话。”
间隙看他一眼,不知想到什么:“这身冕服当真是配你。”
看不出从前穿侍从服的唯唯诺诺了。
他只是随口叹一句,向境却会错了意,二话不说拿去腰封将冕服外袍褪下:“属下不敢擅居高位,求殿下怜惜,收我做侍从吧。”
段回峰冷笑:“孤不同意又如何?你连父皇都能说动,孤哪里敢同二公子对着干?”
“求殿下再给属下一次机会吧。”
“孤若不给,是否明日,太子府就是你当家?”
向境连连拜道:“殿下,属下万不敢有此僭越之心,求殿下原谅属下。”
“原谅?原谅你什么?”
原谅他骗他三年,还是原谅他有皇上相助?原谅他的父皇偏帮着外人,对他的心苦置若罔闻?
“殿下,我……”
他却不想再听他多说一个字,起身离开:“你喜欢跪,就跪着罢。”
葫芦在寝殿给他更衣,小心观察他的脸色。
“殿下,依属下看,您不如让二公子回去吧?您原谅不原谅的,总不好因为这事伤了与三公子的情分不是?”
“情分?孤与向垣,何来情分?”
他对他的那些好不过是因为向境在,若没有向境,估计向垣三年都未必会去见他一面。
他们两个,早就没有情分了。
看葫芦还想说什么,段回峰冷道:“孤看你很心疼他,不如你去陪他?”
“……属下失言。”
夜深人静,星月高悬。
段回峰次日一进书房,就见向境还跪在那里,与昨日离开时一般无二,唯一不一样的,也就是他已将自己的冕服收叠整齐,放在一边,自己只穿了一身单薄里衣,跪在那里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荣安,带他去后院,别在孤眼前晃悠。”末了又补了一句,“他要做侍从就让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