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伴寒刀》高树寒山

83、敲打

　　夜晚的宫殿寒冷空旷。

　　穆峥和文帝两人现在正殿的露台，君臣两人皆是简装，身边服侍的奴才全都被打发下去。

　　寒风吹过文帝的衣袍，浓烈的草药味掺杂着病气，咳嗽不止。

　　穆峥现在文帝身后，眼底是一片沉重。

　　“将穆明留在京城，朕要谢谢穆将军。”文帝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声音虚弱地看向穆峥。

　　“陛下当真想清楚了，万一……可能是万劫不复。”

　　文帝勾起嘴角，看向不远处皇宫外面的繁华景象，神情恍惚，道：“今年过年排场该是这几年最盛大的，可再怎么盛大，似乎也没有十年前的时候热闹，太子，太子妃，君卓，甚至还有……她，你们都在啊。”

　　穆峥顺着文帝的视线看过去，眼底虽有感慨，但还有理智，道：“斯人已去，陛下切勿伤神。”

　　文帝突然笑起来，道：“哈哈哈哈哈哈，好你个穆峥，贼得很，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藏着掖着。”

　　穆峥低头不语，他同文帝之间也算是年少相识，只不过他好武，而文帝好文，两人性格不同，却是彼此知己。

　　穆君卓和端德太子，仿佛就是两人写照。

　　“陛下，大凉如今还要靠您。”穆峥声音颤抖，看着文帝苍白的脸色，心中不变一沉。

　　文帝轻轻闭上眼睛，轻叹一口气，像是一个疲惫已久的人，始终找不到可以停靠的出口。

　　“穆峥，等朕死后，直接将密诏公布出去。”

　　穆峥眉头紧皱，一下跪在地上，道：“陛下，不可——”

　　话还没说完就被文帝打断，伸手将他扶起来，道：“你先别急，听朕说完。”

　　穆峥昔日风沙流血，从未掉过一滴眼泪，现如今听着文帝话，不免红了眼眶。

　　文帝看伸手紧紧握住穆峥手，微凉的触感让人揪心。

　　“朕一生无功无德，许多时候更是连保护之人都顾不住，世家大族，外族琼柔，甚至还有很多朝中动乱，这些年，朕一直在平衡，不过也只是平衡，民不聊生无法顾及，朝林内斗更是没有力量，你穆峥和西境穆家，如今是朕最信任的人。”

　　文帝声音和缓，一如当年那样，紧握穆峥的手。

　　穆峥知道文帝现在是跟自己交代后事，回顾半生，满身疮痍。

　　文帝接着说道：“朝中势力虎视眈眈，不过他们要的不过是权利，而她不一样，她是真疯子，她想要整个大凉的覆灭，当年是朕犯下的错，如今自然要朕来偿还。”

　　“京城中许多忠臣仁将，不会容许那些人为虎作伥，何况半月之后还有招贤征士，借此机会，何必怕她们。”穆峥心里清楚文帝在怕什么。

　　他怕当年的悲剧重演，怕可怕的诅咒卷土重来。

　　可是……怕，就能阻止一切的发生吗？

　　文帝无奈摇头，道：“招贤纳士，为得就是为下一代积蓄力量，而我这把老骨头，只能招揽骂名，为后面的人，把路铺平些。”

　　穆峥眼眸触动，哽在喉咙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当年英姿风发的陛下，如今佝偻着脊背，想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穆家是至关重要的一环，穆明也是一样，她会成为庇佑一方的大将，想她爷爷你一样。”文帝看着穆峥严肃的表情，笑着转移话题。

　　穆峥心里清楚穆明的性格，她不会走别人规划的道路。

　　“她或许会走她父亲的老路。”

　　文帝转头，面带疑惑，头一回听人这么说自己的孙辈，道：“那是你亲孙女，说什么傻话。”

　　穆峥摇头，面色认真，道：“她是先令君河的守护者，若是那个人当真回来了，她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那丫头这么有注意，不行不行，你明天赶紧带着她一块走，别让她插手了。”文帝看着穆峥严肃的表情，此时心里有些后悔。

　　穆峥深深叹一口气，脸上条条的皱纹像深邃的沟壑，带着岁月的痕迹与沧桑。

　　“陛下所想，也正是臣所想，若是您心软后悔，定然不会让端王殿下回来吧。既然孩子们选择回来，就让他们闯一闯吧，没有头破血流，不会真正明白，来之不易四字。”

　　君臣夜谈，过去的伤疤似乎从来也没有痊愈，只是不断被掩藏，遗忘，时不时出来钝痛两下，提醒着伤痛的教训。

　　却不知命运的齿轮，早就开始转动，

　　王朝兴亡压在少年肩膀上，千斤重担，万斤责任，推脱不得。

　　春会过后，众将便要离朝。

　　穆峥带着封赏和军队也离开京城。

　　穆明送别爷爷后也领命到内城卫任职。

　　内城卫作为皇城守卫，势力和地位却不如锦衣卫要高。

　　繁杂琐事便会知会到内城卫头上。

　　穆明劲装简衣，墨发高束，腰挎无双剑，走到内城卫司府。

　　还未进门，就听到一阵吵闹声。

　　走近一看，两个内城卫正被一个身形魁梧，高大威猛的男人狂揍。

　　周围的人纷纷上去拉架，那男人力大无穷，怎么拉也拉不住，反而是将拉他胳膊的人，通通甩开。

　　穆明皱眉，退到一侧，淡淡地看着这场打斗。

　　人群中有人注意到她的身影，赫然喊一声，道：“穆将军来了！”

　　原本吵闹的场景顿时安静无言。

　　就连谁也拉不住的男人，也停住了手，狼狈地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穆明。

　　穆明抱着手臂，神情淡漠，道：“内城卫可是送了本将好大一个见面礼。”

　　人群中走来一个面带笑容的男人，走到穆明面前，抱歉道：“让穆将军见怪了，是在下管教不周。”

　　穆明视线打量面前男人，道：“你是？”

　　“在下内城卫副统领——郭威，听闻穆将军要来，我们早早就开始准备上了，没想到出了些小差错，让将军见笑了。”

　　穆明神色不变，挑眉道：“陛下让我接管内城卫，郭大人还是不要将军将军的叫为好。”

　　郭威笑容一顿，忙点头哈腰，道：“穆大人教训的是，是属下思虑不周。”

　　穆明转头看向方才打架的三人，背着手走向前。

　　声音不紧不慢，道：“你们三人为何斗殴？”

　　赤身男子白了一眼对面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的内城兵，瞥过头，没说话。

　　两名内城卫看到穆明过来，赶忙跪在原地，声音委屈，道：“穆大人有所不知，这人本来是南疆军里的兵，犯了错事才来的内城卫，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总是司府我们。”

　　原本沉默的男人听到卫兵的描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指着两人骂道：“我去你奶奶个腿，血口喷人，明明是你们先抢了我们南疆兄弟的东西，现在又倒打一耙，我呸！”

　　内城卫兵骂不过那男人，只能委屈巴巴地看向穆明，希望这个新来的大人可以为自己做主。

　　穆明抱着手臂站在一边，转头看向身后的郭威，问道：“郭大人，当众闹事，扰乱公务，该如何处罚？”

　　被点名的郭威猜到了穆明的意思，道：“聚众闹事者，罚三十大板。”

　　穆明挑眉看向三人，声音威严不可侵犯，道：“把三人拖下去，每人三十大板。”

　　男人脸色一变，没想到穆明会先一起罚板子。

　　反抗道:“不公平！内城卫都是你们的人，肯定打得轻。”

　　“我说过让内城卫的人打你了吗？”

　　男人闻言疑惑，道：“那谁打我？”

　　穆明回答：“他们打你，自然也要你打他们。”

　　原本还得意的两名卫兵突然变了脸色，顿时慌了神色忙向穆明解释道：“穆大人，我们就是开玩笑的，您别放在心上。”

　　穆明处事不变，淡漠摇头，道：“你们是自己下去，还是本大人派人请你们下去。”

　　半刻之后，穆明和众人坐到正堂之上，院子里不断传来惨叫声。

　　仿佛像一根鞭子，抽打在外场的每一个人心上。

　　原本一位穆明会是个靠显赫家族庇佑的关系户，没想到如今来了一场杀鸡儆猴，将所有心有不敬的人，轮番敲打一番。

　　传闻中的穆明将军，不仅战功卓著，没想到还有如此手腕。

　　众人坐立不安，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也不想让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穆明转头看向郭威，道：“内城卫的公章印符在哪？”

　　郭威脸色一僵，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道：“印符还在杨大人手里。”

　　穆明似乎意料之中，神色不变继续说道：“项目花名总册在哪？”

　　郭威脸色算是彻底变了，低着头，脸上笑容收敛，道：“总册……也在杨大人手里。”

　　穆明挑眉，目光锐利，看向郭威，道:“哦？陛下调令已经有两日时间，为何统领物品，还一一都在杨大人手里。”

　　郭威被穆明问得满头大汗，伸袖擦了擦眼角，道：“属下也……不知道”

　　“好啊，好一个不知道，郭大人本官倒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郭威被穆明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低着头，道：“大人问便是。”

　　“如今内城卫谁是统领？”

　　“是您。”

　　“那现在内城卫里谁的话说一不二？”

　　“也是您。”

　　穆明勾起嘴角，笑道：“原来郭大人都知道啊，既然如此，本官希望明日印符和总策能出现在内城卫里，可好？”

　　郭威紧紧抿着嘴唇，赶紧跪下保证，道：“大人放心。”